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悠悠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红楼太子他爹》 作者:青豆三明治 【文案】 这是一个复杂的故事,让我们从太子爷说起吧。 第一世:生而克母,两立两废; 第二世:依旧生而克母,但这次爹比较靠谱,生在红旗下,长在新中国,太子爷乐不思蜀; 第三世:这他妈的不是一本书么?爸爸在哪里?太子爷仰天长啸,悔不当初。    内容标签: 红楼梦 清穿 灵魂转换 宫廷侯爵 搜索关键字:主角:胤礽 ┃ 配角:康熙父子,季怀远 ┃ 其它: ================== 第1章 爸爸去哪了   “二爷,府里来信了。”   兴儿蹑手蹑脚地推开房门,在桃红色的纱帐外轻声唤道。   “二爷昨儿个喝多了,你小心吵得他头疼,快给我倒杯茶去。”一个酥胸半露的美人儿掀开床帐探出头来。   “好姐姐,真是我们府里的急信,要不小人哪里有胆子来打搅二爷的雅兴?”兴儿苦着一张脸道。   京里来的人与他相熟,拍胸脯保证说,琏二爷看了一定会重赏,他才接下这个差事的。   他们两在外面拉扯了半天,早惊醒了帐子里的太子爷。   这是在哪里?胤礽一股脑坐起身来,撩开纱帐。   “二爷醒了,太太派人送了急信,请二爷过目。”兴儿吓了一跳,赶紧将信恭恭敬敬捧在床前。   胤礽接过信,并不急着打开,先扫了一遍屋子。   木制窗格,妆台案几,竟是古色古香的女子闺房,这又是什么情趣?   难道爸爸这么疼自己么,十八岁的生日,安排这样一场惊喜?初中时到处撩俊男美女还被他训了一顿,说什么风月之事虽于英雄无损,但纵欲败德,最是伤身。当初自己还暗戳戳地在心里笑话,英语说得比中文还溜的老爸,居然咬文爵字的试图组织古文来教训自己。   不过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高中只好消停了一阵子,老爸也答应他,等过了十八岁,只要两情相悦,就不再干涉他招猫逗狗,戏蜂引碟了。   胤礽没指望老爸完全不干涉,自己的老爸自己心里知道,肯定看不惯他风流多情的浪荡样儿,再说,胤礽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愧疚的,这一世的老爸,怕再娶了老婆后儿子受委屈,硬生生当了十多年的鳏夫。   难不成老爸开窍了?胤礽盯着衣衫不整的美人儿瞧了半天,看惯了满街的大长腿,突然来这么一个半露半遮的,还挺有新意的。   不对,手中的信是怎么回事,再说现在不应该在飞机上么?怎么突然一点意识也没有,就来了这里?   胤礽警觉起来,哗啦啦将信撕开。   什么元春大姐姐封了妃子,什么省亲,要在家里盖园子,让琏儿赶快回去张罗。想起刚刚听到的二爷,胤礽呆愣了半晌,这不是红楼梦的情节么?红楼梦是高中时学校发的国学读本,他上课无聊的时候曾翻过几次。   “咱们这是在哪里?”书上说琏二奶奶精明能干,彩绣辉煌,竟还风情万种?像足了青楼女子?   “二爷,可是喝多了,难道这红袖阁入不了二爷的眼?这会连人在哪儿都不知道了?”美人儿将裹胸又往下拽了拽,媚笑着靠过来,半真半假地抱怨道。   “二爷,信里可说了什么?是不是催咱们回去的?按理说姑老爷的丧事也整整齐齐地办完了,是该启程回京了。”兴儿见琏二爷并无喜色,心里想着这还赏什么赏呀,不由试探道。   “兴儿浑说什么,二爷好不容易来一趟苏州,自然要多住些时日才回去。”美人儿急了,她还没钓上手呢,怎能轻易放这个金龟婿离开,好呆要把自己带回去做姨娘才是。   姑老爷的丧事?苏州?胤礽皱了皱眉,大概知道现下是什么状况了。   原来这不是老爸给的惊喜,那他老人家呢?胤礽捂住胸口,慢慢伏在床上。   “二爷你哪里不舒服?你可别吓我。”美人儿忙从他身上弹起,和兴儿一起惊叫道。   自己两世为人,都和母亲没什么缘分。前世的父慈子孝,到后来不过是个笑话,镜花水月一场空,逼得自己陷入了绝境,在咸安宫里困成了一个疯子。重活一世后虽然生在平民之家,但衣食无忧,老爸是裁缝,虽然有个高大上的名字是设计师,但在胤礽眼里都一样。母亲在自己三个月时得了重病,家里卖了房子凑足了手术费,谁知竟失败了。胤礽看着老爸一个大男人,笨手笨脚地照顾自己一个初生的婴儿,不知被出租屋的锅子烫了多少次,最后烧出一手好饭菜。到自己大些后,父亲重新开始工作,家境才好了些,父子俩偶尔下馆子,但次数多了就有些腻,胤礽总觉得没有老爸做的家常便饭好吃。   等等,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老爸到底去哪了,他不会扔下自己一个人的。父子俩相濡以沫十多年,胤礽心里清楚,在老爸心里,自己绝对比他本人还重要。   应该也来了这里,但是谁呢,怎么找到老爸?胤礽一时陷入苦思冥想。   兴儿不敢惊动他,见他双眉紧锁,和屋里的美人儿交代了几句,就要出门请大夫。   “不必了。”胤礽回过神来,红楼梦里有名有姓的人物虽多,但都集中在贾家,要找老爸,还的先把荣国府筛一遍,再满天下寻人。   胤礽虽然强自镇定,但心里难免有些慌乱,发抖着系好外衣,便命兴儿往林家的祖宅走,红袖阁的美人儿哆嗦着没敢上来纠缠。   林如海的丧事办得很妥帖,林黛玉也缓过来一些,命紫鹃雪雁收拾从扬州带回来的书籍字画,还有命人买回来的南方风物土仪,准备带回去给姐妹们做礼物。   “琏二哥回来了。”见贾琏回来,忙起身问安。   胤礽撇了撇嘴,还说什么仙子下凡,眼前的林妹妹身板倒是挺弱的,但才十二三岁的小女娃儿,哪来的风流态度,就算模样儿出尘些,但配着稚气犹存的小脸蛋,和天仙下凡还稍微差了那么一点点,顶多在姿态气质上比初中女生强些。   “妹妹这里,可收拾的差不多了?府里来了信,催咱们明日回京呢。   林黛玉应了一声,眼圈儿却有些红了,故土难离,这次去,只怕再难回来了。   毕竟是国民仙子,又无依无靠,胤礽有些心软,安慰了林妹妹几句,答应她过几年再带她回来替林如海夫妇扫墓祭拜。   林黛玉听了忙道了谢,不论琏二哥说的是真是假,总归是安慰自己。   胤礽还有事忙,林如海的家产,在书里被荣国府侵占了去,还逼得林黛玉自尽,有自己在,这巨万家财自然是到不了二房手中了,得打理清楚才是。至于林妹妹么,将来给她另寻个人家,出一份嫁妆也就罢了。 第2章 林家财产   胤礽虽然归心似箭,但船行水上,却由不得他着急,只好耐着性子和小厮们细细打探贾家的旧事。   怪不得曹雪芹说生在末世,这里的朝廷还真是窝囊。皇帝年纪轻轻却耽于享乐,四夷环饲却重文轻武,只顾着贿赂财物美人,后来连海疆小国也敢求娶国公府的小姐。不得不说,荣国府的探春的确精明强干,都快比得上自己的那些个姐姐妹妹了。   胤礽越听越叹气,沿途打听得,居然有不少地方长官拥兵自重,割据一方了。   操心这些干嘛,不就是一本书么,还是先找到老爸,再商量怎么回去要紧。   半路遇上个贾雨村,算是原身贾琏的同宗弟兄,又与林黛玉是师徒之谊,所以结伴同行。胤礽知道他不是个好鸟,寻思着此人在忠义上虽一无可取,但有见识有手段,又圆滑世故自私冷酷,日后说不准有派上用场的机会。   贾琏本就是纨绔子弟,胤礽扮演他简直可以本色出演,贾雨村进士出身,到底有两把刷子,朝政民俗均有涉猎,相处起来倒也不寂寞无聊。   贾雨村这次上京,是托了王子腾的福,累上荐本给他谋了一个京缺,因此对胤礽也多有巴结。   太子爷被奉承的舒服,好几次差点脱口而出一个“赏”字,好在最后打住了。   “二爷,咱们再两日便到京城了,可要遣人给老太太和太太报个信?”兴儿心里嘀咕着,二爷往日最是个周到细致的,这次怎么连这个都忘了么?   “不必。”胤礽被兴儿提醒了一回,才想起应该怎么处置这两大船东西。   所以等到贾母面前时,就只剩十万两现银和贾敏当初的嫁妆了,再有些林黛玉特意整理的书籍字画,胤礽命人直接送到了林黛玉屋里。   “琏儿一路辛苦了。”贾母接过账簿,略翻了翻,向胤礽道。   “林家五代列侯,姑老爷一脉单传,怎么就积下这十万两银子,林丫头将来的吃穿用度和嫁妆从哪里出呢。”王夫人见状,铁青了脸色道。   “姑父为官清正,两袖清风,听林府管家说,在世之日便时不时接济扬州百姓,因此早花光了祖上的积蓄,此次丧事又被林家宗族办的极为隆重,故到侄儿手里时,便只有林妹妹的一副嫁妆了,还有这十万现银呢,够林妹妹两辈子的吃穿用度了。”胤礽趁人不注意撇了撇嘴,这王夫人也太沉不住气了,书上不是说最爱端着么,这是撕破脸的节奏?   “姑老爷的身后事是林家宗族办的?”王夫人咬牙切齿问道,枉她素日还道这个侄儿有几分才干,这么一来,不是白白派他去苏州了么?她倒是没想到贾琏敢有这么大的胆子骗她,毕竟侄儿侄女夫妇俩一直依附二房,对她和贾政比大房还亲近些。   “琏儿说的可都是真的?”贾母盯着贾琏缓缓道,这句话说得可就很难听了,可见她气得有多狠。她这辈子最疼的就是贾宝玉和林黛玉,原以为林如海去世后,这绝户财足够两个玉儿逍遥一辈子。   胤礽瞧见贾母的眼神,就知道她不相信,不过他也不怕。估计去林家之前,原身贾琏就被叮嘱过,不可大张旗鼓地将林家家财带上京,因此大都折变了现银。所以林如海的财产,一大半都是银票,下人们虽有的经手过,但并不知道总的数目,后来他上京前又撒了两大笔钱,一是散给了林家大大小小的族人,另一笔给了林家旧仆做遣散费,林如海探花郎出身,在南边颇有名望,此举既可笼络林家,又可博得好名声,免得旁人说荣国府以势压人。   “自然是真的,老太太不信的话,问问跟着的人。”胤礽有备无患,下人们也都提前给了丰厚赏钱,老太太再威逼利诱,也比不上到手的实惠,何况他们也都是一知半解,胤礽扫尾又花费了不少功夫,把蛛丝马迹都遮掩掉了。就算上上下下都觉得心里有猫腻,但明面上看不出破绽来。   贾母自然不信,但看贾琏这个样子,知道从下人嘴里问不出什么来。   胤礽理直气壮地告退,到自己屋里时,王熙凤正等着。胤礽想起书中“拨冗接待”的话来,摇了摇头,虽然皇家大族,主母的确是一份工作,但生疏到这份上的还是少见,当年太子妃再忙,可也是围着自己转的。   “国舅爷辛苦了。”   夫妻俩寒暄了几句后,王熙凤开始拐弯抹角打听贾琏此行捞到了多少油水。   不愧是红楼十二钗,这凤辣子果然美艳不可方物,胤礽饶有兴致地摸了摸她的手腕,   又将在老太太房里说的话重复了一遍。   “二爷行事也太莽撞了,老太太和太太肯信么?”王熙凤斜眼瞧着他。贾琏的话让她心惊胆战,他们夫妇俩上赶着讨好老太太和太太还怕来不及,怎么敢这么对着干。不过林家的家财她也垂涎已久,本以为会全落到二房手里,没曾想贾琏敢这么釜底抽薪,连面子上的银子也懒得给老太太。   “事实本如此,有何莽撞的?”胤礽哂笑了一声,信不信随你,王熙凤这里,他并没有什么需要交代的。   “常言夫妻一体,二爷连我也信不过么?”王熙凤没想到贾琏做的这么绝,想想每年林家送来的节礼,就知道家底有多厚实,这巨万家财,难道贾琏想一个人独吞?她可不依,登时变了脸色。   胤礽才不怕她,王熙凤言语抵牾间上来纠缠的时候被他一把推搡到了地上。   “贾琏,你吃了什么药?怎么跟你那个大老爷似的,说变就变。”王熙凤怒不可遏,柳眉倒竖。   “大老爷又怎么了?”胤礽听见这句话倒留了心。   “哼,前儿个正和丫鬟胡闹呢,突然就人事不省了,把老太太和大太太唬了一跳,太医看过后说不妨事,醒来后就开始大闹了,好端端地,腾开了一个院子,说要把二姑娘接过去养着,老太太自然不许,消停了没几日,又花了大把的银子,把姨娘侍妾都打发出去了,连大太太都想往外聘嫁呢,可是不是疯了?你们倒真不愧是父子俩,你这趟苏州的差事,真不怕惹恼了老太太和太太,落得和后街的破落户一个待遇?你犯傻可别扯着我。”王熙凤余怒未消,火气越来越大。   胤礽才懒得和她废话,不顾天色渐晚,令兴儿牵了马过来,去贾赦院子里问安。 第3章 父子重聚   “二爷,老爷已经歇下了,二爷有什么要紧事请明日再过来罢。”   见贾琏风风火火地闯进来,屋里的丫鬟吓了一跳,贾赦这些日子性情大变,把她们折磨的够呛。又见素日最怕大老爷的贾琏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进来,忙上前拦住道。   胤礽自然等不及,他虽然拈花惹草,但并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儿,将拦上来的两个丫鬟一边一个摔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撩开了帐帘。   帐中的人虽在熟睡当中,但愁眉紧锁,满脸焦急凄惶之色,嘴里还喃喃着什么,显然正陷于噩梦当中,并未被刚才的动静惊醒。   胤礽心慌意乱,颤抖着伏在耳边细听。   “宝宝……”   待听清这两个字后,胤礽再也忍不住满腹酸楚,扑上前去靠在胸口。   “二爷。”两个丫鬟跌跌撞撞地跟进内室,托着烛台惊呼道。   胤礽见身下人迷迷糊糊间睁开双眼,一瞬间由惊诧转为狂喜,顿时觉得心里都被填满了。   “宝宝。”季怀远抬手帮胤礽眼角的泪珠儿揩掉,轻唤道。   “老爷,二爷非要闯进来,我们也拦不住。”一个丫鬟有些不忿,她们在贾赦屋里颇有几分脸面,就算是大太太,和她们说话也得客气一两句,谁知今日竟被贾琏打了。另一个机灵些,瞧见状况不对,一手托了烛台,另一手悄悄拉扯同伴的袖子,示意她少说两句。   “你们下去罢。”季怀远坐起身来,先将丫鬟们打发出去,才将胤礽揽进怀里。   “还以为爸爸不要我了呢。”胤礽惊惧未消,哽咽道。   “怎么会,你既然是琏二爷,那咱们爷俩还是父子。”季怀远轻轻拍着胤礽的后背,也许是妻子早逝的缘故,这孩子从小儿就没有安全感。   这次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在飞机上打了个盹,就到了这里,自己穿成了贾赦,儿子穿成了贾琏,季怀远不由苦笑。   “爸爸,咱们为什么到了这里?要怎么样才能回去?”胤礽郁闷道,他一路从南到北,红楼梦里的风土人情,大概了解了一些,和以前大清朝的样子差不多,没有电,没有网,这日子要怎么过?   “不知道,有爸爸在,不怕的。”季怀远安慰儿子道,想起自己刚醒过来时的一片狼藉,忙问胤礽的状况。   胤礽得意洋洋地将自己在扬州干的事说了一遍。   “我手里现银都有个三百多万,江苏盐政是个肥差,这林妹妹的爹看来捞了不少阿,这下可都便宜我了。”   “不要胡说,林家世代列侯,这百万家财未必是林如海苏州任上积攒的。再说,这是林妹妹的银子,怎么就便宜你了?”   “爸,你又不是没看过红楼梦,这银子就算不便宜我,也落不到林黛玉手里。至少现在银子还全须全尾在,要不然就要被荣国府修园子挪用了。”   “这银子是林妹妹的,你如今权算替她保管,将来可是要还的。”   “知道了。”胤礽撇了撇嘴,眼珠转了转,以前还想着顺手替小姑娘寻门亲事,出一份嫁妆,有这个爹在,还不如干脆不管了,由着她死活吧。他想了想,没将心里的念头说出来,父子俩刚刚重聚,犯不着为不相干的人起争执。   胤礽连日奔波,靠在老爸身上不一会儿就有些睡意。   “先睡吧,既来之则安之。”季怀远瞧见儿子眼皮在打架,将胤礽的外袍解开,下床吹灭了烛火。   “嗯,明日再想想怎么回去。”胤礽闭着眼,任由老爸摸索着将他揽进怀中。   明日,季怀远苦笑了一声,连怎么来的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回得去?难道当真要寻僧觅道地想办法?好在父子俩在一处,不管哪里都是家。   胤礽睡下的时候,王熙凤还在房中枯坐,见丫鬟进来说二爷在大老爷处歇下了,才在平儿的服侍下梳洗卸妆。   “二爷这是在南边的温柔乡呆惯了,看不上咱们这些北地胭脂呢。”夫妻俩久别重逢,自己还要受冷遇。王熙凤心有不忿,见平儿木楞楞地站着,不由更加来气。   这话却不好接,平儿知道凤姐是急怒之下口不择言。   “刚去老太太屋里,正巧见鸳鸯有空,便和她说了会子话。”   “鸳鸯闲着?老太太这么早就歇下了?”   “说是老太太去了林姑娘房里,连晚膳都未用。”平儿有些担心道。   “你这会子替他担心,他不一定记着你呢。”王熙凤对贾琏的怨气未消。   “二爷也太大胆了些,听说太太将跟去的下人都细问了一遍,刚瞧鸳鸯的口气,老太太也是动了真怒的,让咱们早点想个法子周全才是。”   “想个法子周全?只怕你那好二爷未必领情,刚才说话你也瞧见了,连咱们跟前也不露一丝口风,怎么个周全,若我替他出头的话,说不准老太太和太太还以为是我贪了林妹妹的家当呢。”   王熙凤的意思很明白,要她帮忙打掩护可以,但贾琏要和她交个底才行,不能白忙活一场不是。   “二爷许是今日累了,大老爷那边又有事交代,所以才急匆匆过去,说不准明日就能和咱们说开了呢,只是林姑娘那里……。”平儿依旧有些担心,府里刚出了这么一件大喜事,二爷就要整个幺蛾子出来,老太太和太太能放过他才怪。   “这个倒说不准。姑老爷书香世家,家风清贵口不言财,林妹妹年纪又小,未必和她交代过这些事情。但林妹妹又是个极聪明的,姑老爷稍微透漏几句,她心里想必就有个底,如今只有老太太这一个靠山,和盘托出也不是没可能的。”王熙凤盘算了半日,也有些担心起来,不住埋怨贾琏,油锅里的钱也敢捞上来话,不怕烫了手。   在王熙凤主仆胡乱猜测的同时,林黛玉正在贾母怀里痛哭。 第4章 修建大观园   见林黛玉大哭,贾母也忍不住落下泪来,只是见房中无人解劝,少不得暂且按下悲意,温言抚慰外孙女儿。   林黛玉远路来归,又哭了这么一场,身子已有些支撑不住了。见贾母温言解劝,方知自己失态,反添外祖母忧愁,忙收摄心神,顺着贾母的话应了几句。   “父亲生前并没有什么交代,只嘱托我好生在外祖母家里与姐妹们作伴。”   这倒奇了,贾母原以为是林如海别有安排,笼络了林家宗族,将来为黛玉出一份力,可瞧黛玉的样子,像是全然无知,难道真是琏儿在作怪?   可琏儿虽在管家上有几分才干,但在大事上绝没有这样的胆子,更不可能花大把银子散给林家宗族,遣散林家旧人。   贾母思虑了半日,一面疑心是大房捣鬼,贾赦作死教唆贾琏,毕竟大儿子这几日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匪夷所思,不知中了什么邪。一面又怀疑女婿别有安排,说不准将玉儿的终身大事托付给了同宗弟兄。   “罢了,玉儿远路辛苦,早些安歇吧。”贾母也难掩疲态,唤紫鹃进来服侍黛玉,自己扶着小丫鬟回了房中,翻来覆去不能入睡。   胤礽却一觉睡到天亮,往左右一摸都是空的,吓得他立马弹起身来。   “慌什么,爸爸在这里。”季怀远瞧见,忙将手中的茶杯放下,过来抱住胤礽拍了拍。   等胤礽平复下来后,季怀远便叫了小丫鬟送早膳进来。   “老爷,山子野老先生已请至东府了,珍大爷请老爷和二老爷并琏二爷过去一道商议呢。”等早膳用完,门外的小厮才敢进来回话。   “知道了,你先出去罢。”季怀远将小厮和丫鬟都打发下去。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这贾妃省亲之后,荣国府就元气大伤,不比从前了。”季怀远稍微有点疑惑,元春晋位贵妃,本是天大的喜事,为何贾家反倒一日不如一日了。   “前朝后宫本是相通的,元春是个有本事的,不知暗地里用了什么法子不声不响晋了位份,也可能是这里的皇帝心里有什么考量。但是荣国府这块却跟不上,只能撒银子给元春使唤,母族弟兄无一可靠之人。”合家宠一个风月情浓的宝玉,没一个长脑子的。   “这荣国府的风水适合女孩子,说起来我还没见过林妹妹呢,你和她一路回来,当真如天仙下凡?”季怀远对这个比较感兴趣。   “得了吧,就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女娃,刚断奶没多久,指望她能有多风情万种?”胤礽撇了撇嘴。   季怀远才不肯信,寻思着找机会瞧上林黛玉一眼。   “听说你要把那个什么迎春接过来一起住?”这贾赦可有二子一女呢,胤礽顿时有了危机感。   “是,那姑娘才十四岁,放那边无人照顾免不了受欺负,才养成那么一副性子,还得想办法早些接过来才是。”   “她可不是你女儿。”   “我知道,老爸这辈子只有你一个宝贝。但咱们来了这里,不知道原身的贾赦贾琏去哪里了,咱们说不上是幸运还是倒霉,但他们铁定是流年不利,平白无故糟了这么一场祸事。”   “说不准去别的地方做皇帝了呢,要是他们运气够好,这会说不准吃着冰激凌看着电视呢。”胤礽翻了个白眼。   “好好好,就算你说的都对,可总归是咱们占了人家的身子,替他们照顾一下儿女也是应该的,除了迎春,我还预备将巧姐儿也抱过来养呢。”季怀远其实一直想要个女儿,但这话却不敢和儿子说,这下能过一把抱女儿的瘾了。   “你爱抱谁抱谁,但别给我整出个亲生的弟弟妹妹来。”   父子俩斗了会儿嘴才想起正事。   元春封妃,是阖府的喜事,由贾珍这个族长牵头,会同贾家的老管事,又请了世交荐过来的一些清客相公,一同商议省亲园子的盖法。   看来二房家底不薄,没了林家的银子,依旧有底气建造大观园。   季怀远瞧众人兴致勃勃的样,强忍住没出言反对。他本来不赞成劳民伤财的建什么大观园,但搁不住胤礽喜欢,说将来要选一处居住。   “赦叔可是觉得哪里不满意?”等众人散后,贾珍见贾赦全程一张冷漠脸,想了想亲自送他出门。   “没有什么不满意,珍哥儿看着办就好。”   “赦叔,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这娘娘封妃,是咱们阖族的大喜事,咱们也能沾不少光不是?赦叔花园里的竹树山石,也不会白白挪用的。”   贾珍就想不明白了,就算荣国府大房和二房暗地里有抵牾,私底下怎么闹都行,但这明面上,元春封妃给族里带来的可是实实在在的荫庇和好处,他这个族长听了消息,都高兴的合不拢嘴,想大摆筵席呢,怎么贾赦反倒不上心了?不说封妃这件喜事,单就建园子,贾政是个不通俗物的,还不得自己和贾琏张罗,再回明贾赦。这内里有多少门道,赦叔不会不知吧?   “珍哥儿多想了,实是昨日没睡好,精神有些不济罢了。琏儿还年轻,这建园子又诸事繁杂,还得劳烦珍哥儿多用点心。”   贾珍是想歪了,就算是原来的贾赦,也未必有这些小心思,大家族内里斗得再厉害,明面上都是一损俱损,荣辱与共的,不会在这种大事上钻牛角尖。只有邢夫人那种拎不清的,才会在元春省亲时对着皇家仪仗羡慕嫉妒恨,但也不至于表现出来。   胤礽跟在后面,他可不是什么劳心劳力的主儿,正在盘算着哪些活比较轻省又油水多。唉,想以前他哪里有心思计较这一两百万的钱财,只能怪有这么一个平民爹,不得不跟着计算柴米油盐,当年母亲重病花光积蓄,老爸要照顾自己没有时间工作,为了省下钱买好奶粉,一日三餐就煮点挂面放几根青菜,等自己上学后有时间出门工作,饮食起居才慢慢变好,不再那么俭省。在新世纪摸爬滚打十几年,把太子爷的气度风华磨了个干净。 第5章 琮哥儿   “老爷,琮哥儿的奶娘刚来回话,说哥儿这几日不大爱吃饭,是不是得请个大夫瞧瞧?”   邢夫人这几日可谓大起大落。自从老爷和两个姨娘胡闹后得病,就对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不甚上心,在自己房里修身养性起来。前段日子,还倒贴银子把自己沾过手的一众姨娘丫鬟往外聘嫁,邢夫人虽内心窃喜,但面子上还是劝了一两句,谁料老爷竟说若是自己愿意的话可以和离,另送一份妆奁。   这是要和东府里敬老爷一般勘破红尘了么,把邢夫人吓了个够呛,着急忙慌地去找老太太哭诉,老爷才五十出头,若真去修道了,自己还能依靠谁?幸得老爷听了老太太一顿训,才有些回心转意,不再提和离的事,也未提服食丹药这些修道的事。   往常琮哥儿的事,邢夫人都不大爱搭理,遇到这种事,不过打发一两味药材就罢了。这会子想趁机试探贾赦,才带了奶娘往贾赦院子里来。   “琮哥儿?我过去瞧瞧。”季怀远才想起大房里还有贾琮这一号隐形人物。   八爷迷迷糊糊醒来,就见两个小丫鬟伏在自己身边哭,忍不住烦厌欲呕。   “琮哥儿醒了,老爷来瞧你了。”奶娘喜孜孜地撩开门帘,一阵冷风倒灌进来,胤禩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快把屋子关上。”季怀远疾步走至琮哥儿身前,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将他围住。又环顾了一遍屋子,见屋子里的炭火早烧成了一堆灰沫,床褥被榻上尽是油腻,像是有一两个月没洗过,不由怒从心起。转头再瞧琮哥儿,见他六七岁年纪,小脸青白,眼神有些呆滞,索性将他抱起来,掩住头脸,一路回到了自己住处,把他安放在了内室。   其余众人见状,不知贾赦此举是何意,都望向邢夫人。   “哼,一个个都偷奸耍滑的,连自己家的哥儿也不好生照顾,明日被老爷撵出去,看你们还有什么脸面。”   听见邢夫人这般骂,奶娘赶紧跪下讨饶求情。   大房的事情向来都是由贾赦说了算,邢夫人也摸不着贾赦的用意,吓唬了奶娘一句后便赶至贾赦院里。   小丫鬟端着托盘侍立在床侧,贾赦正亲手给琮哥儿喂饭。   “这个不识抬举的东西,老爷亲自喂你,还吐出来,你们是死的么,不会上去按住他?”邢夫人朝一屋子的丫鬟发火道。   原来的丫鬟都被季怀远赔了银子聘嫁了,这几个都是新来的,年纪还小,也不懂老爷太太房里的规矩,听了邢夫人的话就要上前。   “滚开,都出去。”季怀远被她们闹得头疼,吼了一句。   丫鬟们吓得一溜烟跑了出去,邢夫人犹豫了片刻,见贾赦正拿了帕子替琮哥儿擦拭吐出来的稀粥,暗想老爷若是突然看重琮哥儿的话,那自己方才不是说错话了,还是避一避的好,遂领着自己的两个大丫鬟退了出去。   季怀远摸了摸琮哥儿的额头和身子,觉着有些发热,又喂了一回,见他还是吃不进去东西,便饮了一小碗温水,将他裹在被子里。   自己这是再世为人了?胤禩趁着季怀远出去的功夫,伸出小细胳膊瞧了瞧,皱眉思索了半日。   季怀远在胤礽身上积累了丰富的育儿经验,出去命丫鬟烧了一壶热水,倒进盆里沾湿布巾给琮哥儿擦拭,又把他的小脚丫放盆里泡了泡。   “爹,这小猴子是谁?”   胤礽提着一盒糕点进来时,就见他爹正给一个小孩子洗澡。   “胡说什么呢,这是你弟弟,现下有些发热,又不肯吃东西,和你小时候一模一样。”季怀远嗔道。   “哦,是琮儿,他的奶娘丫头呢?”胤礽心里有些吃味。   “他那奶娘是个偷奸耍滑的,连屋子里都不肯好好收拾,被我撵出去了。”   这是自己的哥哥?胤禩依偎在季怀远怀里,不着痕迹地打量了他几眼,眉宇气度间隐约有几分熟悉,谁知下一秒就被掀出来了。   “你多大了?琮儿生病着呢。”季怀远见胤礽将琮哥儿从自己怀里拽到被子里,生气道。   “我这就给他找几个靠谱的奶娘丫鬟。”胤礽也觉得自己两世为人,对着一个小孩子吃醋,有些莫名其妙。   大房里的人是该整顿了,季怀远将自己屋里藏着的账簿都翻找出来,与儿子一同商议。   胤礽毕竟两世为人,对这些比季怀远还熟稔些,趁着荣国府忙乱的功夫,不着痕迹地清点了库房,将大房的人筛了一遍,打发了一批人出去,又以修园子的名义从各处采买了些丫头小厮,将大房里里外外都换成了自己人。   季怀远和胤礽说话行事都不避着琮哥儿,八爷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不着痕迹地朝丫鬟们打听,大致拼凑了一番,这里是国公府第,自己这辈子的爹虽是袭爵长子,但在父母身前并不受宠,因此住在荣国府的旧园里。   这辈子兄妹三人,八爷略松了一口气,喜的是不用见那些个糟心的哥哥弟弟,愁的是小九小十和十四,难道日后再也见不着了么?为什么这琏二爷,自己这一世的嫡出哥哥,有时候觉得特别熟悉呢?八爷不由甩了甩脑袋,想把这个念头甩出去,可是心里越来越觉得不对,这个二哥怎么看怎么别扭。   “琮儿怎么了?”季怀远见他一脸痛苦之色,抱在怀里问道。   果然,一道视线立马笼罩住自己,八爷不由缩了缩身子,那眼神却越发凌厉了,这二哥有二十五六岁了吧,怎么还有脸在父亲面前和小孩子争宠,简直可以媲美膝上王文度了。八爷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憋气自己就觉得爽,干脆窝在怀里不动了。   胤礽对这个庶出弟弟恨得牙痒痒,索性也日日宿在老爸房里。 第6章 寻僧觅道   贾赦是袭爵之人,荣国公去世后虽降等承袭,爵位也还不低,只是不知道是实职还是虚职。季怀远也不敢贸贸然替他上朝去,至于朋党交游,自知自己没有这个本事,更怕行差踏错后给贾家带来祸端,因此只是窝在宅子里,照顾病着的琮哥儿,唯一出去的一次就是到都外玄真观去寻贾敬和那一干道士,当时胤礽还嘲笑他,书里把贾敬忽悠死的道士能有几分神通,季怀远偏不信这个邪,结果白跑了一次。   胤礽却和以前一样爱往外面跑,京城里各个道观寺庙都逛过,俱都无功而返,只收罗了些形状各异五颜六色的灵丹妙药,看着就让人不敢吃。   京城里都搜罗遍了,只能派人到各处去打听,有些道行的,就花重金请回来,结果十成十是江湖骗子,父子俩寻僧觅道的,却没有找到一个能说出来历的高人,碰壁多了就渐渐把心思歇下了,专等贾宝玉和王熙凤犯病,那癞头和尚和跛脚道士总不能也是糊弄人的吧?因此也不敢随意改变剧情,每日里就瞧瞧古籍字画,摸摸玉器珍宝,最爱的就是没有添加剂的各色美食了。   “爹,这云片糕不错吧。”   胤礽拈了一块送进嘴里,手指上沾满了糖粉,往唇间抹了抹。   八爷也用小爪子掰了一块,唔,清甜软糯,比宫廷里做的都好。   “你说这厨子是原来林家府上的?怎么肯千里迢迢来京城?”季怀远疑惑道,心里倒是暖洋洋的。常说女儿是爹娘的小棉袄,看来儿子也不差么,他这辈子除了做衣服没什么别的嗜好,就爱吃些甜食,没想到儿子竟然特意从江南请了做糕点的厨师来。   “这有什么难的,自然是许以重金,家眷儿孙都挈带同来,有什么不愿意的。”胤礽一边说一边盯着八爷的爪子,这便宜弟弟也太不自觉了吧。   八爷自换了个身子后病就没好利索,许是上一世带过来的毛病,吃什么吐什么,只稀粥还能喝两口,这会子突然有胃口,当然不能亏待了自己,不顾他这便宜哥哥的眼神,一块吃完再拈一块,云片糕是糯米做的,吃了兴许还能养胃。   季怀远瞧见自家儿子和琮哥儿都吃的高兴,突然灵光一闪想起林黛玉来,忙吩咐厨房新做了几色南方风味的糕点,到贾母房里来。   姐妹们正伴着老太太一处说笑,见大老爷进来,都忙起身问好。   “这会子过来做什么。”早不早晚不晚的,也不能怨贾母偏疼小儿子,这大老爷自从袭了爵后,就搬去荣国府旧园里住,还另开了大门,不就是懒得朝夕请安侍奉么,贾母眼不见心不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是了,不由疑惑这会子不年不节的,大儿子过来做什么。   这话问的,季怀远听了也心里不舒服,老太太说话都带着刺呢,母子关系这么僵也不能全怪贾赦吧。   “厨房新做了点心,特意送过来给老太太和她们姐妹们尝尝。”看在老太太六十多岁的份上,季怀远不和她计较。   丫鬟们将托盘端到贾母面前。   “这点心倒不常见。”贾母拈了一块,便命宝玉和姐妹们重新坐下,丫鬟们端到跟前挨个尝了。   “这是琏儿从南方带回来的厨子做的,外甥女尝尝,看是不是正宗的扬州糕点。”   季怀远打发后院妾侍的时候,邢夫人担心他弃世修道,曾在老太太面前告过状。季怀远趁机想让迎春回大房住,能得个便宜女儿,却被贾母回绝了。不过闹着要接回迎春的时候趁机将贾府三春都见了,剩下两个陌生女孩儿,一个体肤丰盈,端庄秀丽,瞧着就比其他姐妹们大个一二岁,想来就是薛宝钗了。另一个眉目清隽风鬟雾鬓,相貌举止颇为洒脱,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林妹妹了。   “倒比小时候吃着还好些。”林黛玉见大舅舅问起,忙应道,吃着的确比记忆中的味道还好些,犹豫了片刻要不要道谢。   “琏儿有心了,去南边远路风尘的,还不忘带个厨子回来孝敬你们做爹娘的。”这个厨子可没给公中报备,连个大活人都能悄无声息的带进来,那林家的东西说不准也早到大儿子库房里了。只是自己和王氏查来查去,都没有大的把柄,只能让南边的人暗暗查访。贾母想起贾赦的库房,不由咬牙暗恨。老大从小不学无术,比不上政儿勤勉好学,可偏偏入了他祖母的眼,将私房全数给了他,自己半分也插手不得。   老太太这话可听着别扭,不像是夸奖自己儿子的。季怀远很少和人弯弯绕绕地讲话,坚持一会儿就受不了,寻思着往后怎么想法子同迎春和林黛玉单独相处才好。虽打定了主意等找到那一僧一道后就和儿子回家,但红楼中活生生的人站在你面前,怎么可能无动于衷,能帮一把是一把,等找到回去的法子后,至少要先把迎春黛玉和琮哥儿安排好。   “昨天珍儿过来说,院子里花木山石都修整的差不多了,这两天天气热,园子里还凉快些,老太太若是在屋里呆闷了,可以带她们姐妹逛逛园子去。”季怀远知道贾母疑心林家财产的事,不想在这个厨子问题上纠缠,他这次过来,除了见见林妹妹,就是想参观一下大观园。   听季怀远这么一说,老太太也有些意动,但和大儿子一起逛园子?再好的美景只怕也没那个心去看,因此直说身上惫懒,命贾赦先去。   季怀远也只是说说而已,陪老太太游园他可伺候不来,回头便打发跟着的小丫头去请贾琏和贾琮,父子三人好好在园子里逛了逛。   山子野老先生果然有两把刷子,大观园里风物各宜,盛景迭出,胤礽一眼就看中了怡红院,果然繁花似锦,富丽堂皇。心里琢磨着将来怎么踢开贾宝玉,自己住进来。 第7章 太子爷的戏班子   季怀远和胤礽父子俩掰着手指头等贾宝玉疯魔的日子,算算还有近一年,遂各自找了些事打发日子。   胤礽还好说,贾蔷从南边采买了些女孩子回来,一个个虽年纪不大些,但都是自幼学戏的,眉目顾盼间风流婉转,身段儿也是一顶一的。怪不得贾宝玉常夸女孩儿钟灵毓秀,感情这世间的美人儿竟都聚在了红楼梦里。太子爷不过随意调教了一两个月,这些女孩儿唱起戏来,竟真真是歌裂金石之音,舞欺天魔之态,更妙的是有一个龄官儿,常由着心意选角而饰,衣袖飘飞间神形兼备,恍惚间让观者如坠梦中。   这比东宫时的丝竹班子也不差多少了,太子爷对这一帮小戏子宠得很,头面衣裳尽捡贵重的,这一日,刚排了一出牡丹亭,他一个人瞧着不尽兴,见贾蔷呆呆地望着龄官,对唱什么戏浑然不在意,顿时有些寂寞,便遣了小厮去请老爸过来捧场。   季怀远瞧着库房里的布匹就心痒痒,但他毕竟占着大老爷的身份,不能裁剪衣服穿针引线,只能把注意力转到儿女身上。琮哥儿的病渐渐好了,但季怀远并不放心,仍旧放在自己房中养着。   琮哥儿今年都七岁了,竟然还未开蒙,这可是大事,耽误不得,季怀远为这个愁了好多天。本来荣国府子弟,到了一定年纪,便可去家学里混日子,但琮哥儿一个庶子,在大房里算隐形人,束脩什么的也没个人想着替他置办。季怀远现在倒是舍得给他花银子,但问题是家学里鱼龙混杂,不是什么学习的好地方,琮哥儿又年纪小,心智未全,若是学了一身坏毛病的话还不如不去。   季怀远也想过在京城请个读书人给琮哥儿当家教,但又觉得太招眼了,若是请个好的,肯定瞒不过好读书的贾政,琮哥儿难免要在府里被议论,突然得了大老爷青眼之类的,万一挡了别人的道,对琮哥儿来说是祸非福。若是请个平平庸庸的先生来,耽误了琮哥儿更是大事。   最后,还是胤礽提议,府里不就有现成的老师么?红楼梦里的姐姐妹妹们,一个个能诗会赋,教个小孩儿还不是手到擒来?就算是对比之下最差的迎春,教导琮哥儿读书识字也是绰绰有余的,更不用说薛林两人了。这些闺中女子可不能小瞧,一天闲来无事都浸淫在学问上了,常言道身闲业始专,贾府四春的琴棋书画,史薛林的诗才学问,只怕在朝堂翰苑也罕逢低手,当然也得归功于红楼梦本身的设定。   季怀远听了茅塞顿开,这些日子被琮哥儿的事情缠住了,差点忘了迎春这个便宜女儿。上次估计贾母以为他想让迎春搬回来是吃错了药,想也不想就拒绝了,这次得想个其他的法子。   好在红楼梦里父母大过天,要不然也不会全族上下围着辈分最大的贾母了,毕竟在古代社会,要靠孝道来维持代际交换这个循环,所以给父母绝对的权威,才能使他们年轻时养育儿女的付出能在晚年收回。自己好歹有儿有女,虽然上面还有贾母这座大山,但也不能压着孙女儿不孝顺儿子吧。季怀远干脆装病,让迎春回大房朝夕服侍,无聊时还能陪着自己走一盘棋。   女儿是回来了,季怀远瞧着迎春温柔和顺的样子,不禁又有些担心起来,估摸着再一年自己爷俩就要回去了,剩下这姑娘难道还真让孙家搓圆碾扁,凌虐致死?眼前的小姑娘才十四岁,但大家闺秀的温婉气质已展露无疑,举止有节,进退有度。   不行,想想就心里不舒服,季怀远摇了摇头,明年及笄的时候再想法子吧,不行就好好选一门人家把婚事先定下。   正从丫鬟手里接过汤碗的迎春心里咯噔了一下,不知自己爹这是个什么意思。原先心里还害怕,毕竟从小到大没正经说过几次话,这几日相处多了,惧意才渐渐淡了些。   “老爷,二爷请老爷过去梨香院呢,说这两天排了一出新戏。”   父女俩各有心思的时候,丫鬟来请季怀远过去看戏。   不愧是太子爷的手笔,粉墨登场的一出戏,演尽了人间的悲欢离合。八爷一边欣赏,一边抽出一部分心神思考自己这便宜爹和便宜哥哥的身份。   他这两日已大概摸清了自己的状况,朝堂的事够不上,但府内已经打听得差不多了。这父子俩也有蹊跷,据丫鬟们说,行为举止和之前判若两人,难道和自己是一路人?这琏二爷看似吃喝玩乐,但城府极深,他也不敢太过试探,生怕被发现端倪。   至于这便宜爹,更是让人摸不清楚头脑,看似单纯无心机,对他也是真心疼爱,可实在摸不清楚来历,不像自己那便宜哥哥。八爷眼角余光飘过去,见贾琏那神情体态,心里不由暗暗嘀咕,这个倒未必真是自己的便宜哥哥。   可是,又不敢肯定。记忆中的二哥尊贵天成,风华绝代,让人看了总是手痒,忍不住想将他拖到泥潭里。可是太子爷最落魄的时候,那一身骄傲华美的羽毛也没收起来。眼前这人面庞上还依稀有一丝天真和烟火气,是绝对不会出现在太子爷脸上的。   除了八爷想东想西,其余人都在认认真真看戏,季怀远盯着台上的裙裾飘扬,忍不住在心里幻化出一幅幅图纸。胤礽见自己老爸看的认真,心里不禁有一些小得意,再瞧迎春也全副身心都在台上,瞧到伤心处还红了眼眶。至于这个弟弟就有点耐人寻味了,六七岁的年纪,居然老神在在的坐着,面无表情地盯着台上的缠绵悱恻,实在不像一个孩子的眼神,太子爷甩了甩头,实在懒得多想。 第8章 西厢记   大房摸鱼的时候荣国府忙得底朝天,近十月的时候各色物件才渐渐齐备。贾政素来不管事,但架不住贾琏父子明里暗里地撂挑子,有些事情管家和主事的少不得要烦他拿主意,因此很是疲惫了一阵子,再就是王熙凤,被老太太和王夫人指使的团团转,连贾琏在梨香院里混了半年也不知情,还是平儿偷摸着告诉她的。   “什么,我还道因着林妹妹的事,老太太和太太不肯用他呢,居然和一帮小戏子混了这么久。我昏头了你也昏头了?早不来告诉我?蔷儿呢,当初还是来我这求下的这一桩差事,也成个闷葫芦了?”   王熙凤本来还沾沾自喜,贾琏在府里不管事,大部分权限自然就由着她了。   “奶奶且别着急,蔷哥儿没来回话,许是顾忌着咱们老爷呢。”平儿忙将门掩上,压低了声音道。   “你把我绕糊涂了,老爷不是上朝写折子,请咱们娘娘回府省亲么?和这一竿子事能扯上关系?”王熙凤疑惑道,老爷怎么会和小戏子扯上关系。   “奶奶想哪去了?是咱们大老爷,据说这几日带着二姑娘日日过去听戏呢,这事还是司棋回来说的,说二爷和蔷哥儿都看上了一个叫龄官的小戏子,明争暗斗的。”   荣国府上上下下都忙晕了,只有大房父子忙里偷闲,连带迎春的丫鬟也沾了光。司棋绣橘跟相熟的大丫鬟们一顿闲话。   “听说你们跟着二姑娘又去听戏了?这回可唱了什么新奇故事,快点给我们也讲讲吧。这两日太太和琏二奶奶事忙,害的我们也不敢乱走动,都快闷坏了。”探春房里的小丫鬟央求道。   “昨日没去听戏,大老爷和琏二爷不知怎么想的,竟带我们姑娘去庄子上逛了一日,还洗了温汤,连带我们也能泡泡,据说对肌肤好呢,你摸摸我的胳膊,有没有变滑一点?”   司棋将腕子露出来,上面的两只金镯子叮当作响。入画侍书这些大丫鬟还好些,小丫鬟们一个个瞧的眼热,司棋的衣服首饰俱是簇新的,难不成被大老爷和琏二爷看中了?于是各种暧昧的眼神就飘向了司棋。   “你们瞎想什么呢?我们老爷和琏二爷疼我们姑娘,置办了一堆头面衣裳,姑娘瞧不上的,就赏给我和绣橘穿了。”也怨不得小丫鬟们多想,府里丫头们的衣物置办都是有定例的,一季做一身,虽不至于没换洗的,但穿新衣裳的时节也还不多。   入画和侍书听了,却由不得多想。她们倒没想到大老爷和琏二爷身上去,都暗自盘算着回去后将大老爷打发人送来的衣裳首饰都细细整理一遍,若是有和司棋一样的就糟了,万万不能给自家姑娘穿。   季怀远本身是做设计的,对衣裳首饰自然感兴趣,胤礽摸清楚地方之后就带着他去逛了,几次下来后采买了不少,季怀远除了打扮自家女儿外,给探春惜春和林黛玉也送了不少,本来也预备给薛宝钗一份,又想起人家是皇商,和大房又没沾亲带故什么的,自家的首饰都压了一箱子不佩戴,如果送过去不是让人家为难么?   他本来还是替薛宝钗着想的,一是这姑娘不稀罕这些,二来两家也不亲近,还得礼尚往来,预备回礼什么的,不是添麻烦么?探春和惜春是自家侄女,长辈送的东西用着就好没什么不妥,林黛玉是亲外甥女,父母双亡寄养在外祖母家,以现代人的眼光看,和自家人也没什么两样。季怀远家原先的邻居,对外孙女比孙子上心多了,亲自带大的。   但是搁不住别人不这么想,比如贾宝玉。   “这个簪子倒是巧,我在云儿那里也没瞧见过,是老太太单给妹妹的?”贾宝玉拨弄着簪子上长短不一的流苏问道。   “最近府里事多,云姑娘都半年多没来了,难道二爷这两日去史家了?怎么不早说,云姑娘上次烦我做的荷包还没给她呢。”史湘云来时常和林黛玉同吃同住,见雪雁的手艺好,便央求她做个荷包。   此云儿非彼云儿,贾宝玉只好含糊带过,把玩着手里的簪子爱不释手。林黛玉瞟了他一眼,知道他又去见什么乱七八糟的人了。   “二爷要喜欢,就拿去戴吧,我们姑娘这里还有很多呢。”紫鹃过来笑着打趣道。   “还有很多,都拿来我瞧瞧。”贾宝玉连忙道。   “理他做什么?在外面什么时新样式没瞧过,有什么稀罕的!”林黛玉瞧着玉簪有些伤神。   以前自己虽寄居外祖家,但心里还是有底气的,在吃穿用度上从未将就过,也不肯白受下人们的闲气。自父亲殁后,家人旧仆风流云散,除了外祖母再无人可依傍,从南边回来时虽带了一船东西,但大部分都是母亲的嫁妆,追根究底还是贾家的,自己之后一草一纸都要看旁人脸色了。   母亲早早过世,后来又离家多年,林黛玉并不是很清楚自己家的状况,后来林如海病重回去时也只是侍奉汤药,父女间相互宽慰,并未谈及财产诸事。又想起外祖母也曾试探过自己,可是自己真真是不知道,父亲并没有交代什么,琏二哥哥说的有些也是实话。临走前那两天,来看望自己的媳妇仆妇络绎不绝,连族长家的长媳也曾携了礼单上门,说父亲生前身后都花了不少心力在族学和族人身上。还有管家媳妇也带着往日在自己家有头有脸的几个媳妇来过,哭泣着长跪不起,要给自己立长生牌位,后来才知道琏二哥哥不但给他们发还了卖身契和遣散银子,还准许将累世积下的家私一并带走。   自己手里只有父亲临终前交代的一些私藏,和林家全部的藏书。至于其余的银钱物件,林黛玉并不清楚贾琏捞了多少,林家宗族得了多少,丫鬟仆妇那般感恩戴德,想必也分了一杯羹,但以琏二哥哥和府里下人往日的行径来看,要完全清白貌似也不可能。所以纵容聪明如林黛玉,闲时连荣国府的出入都大致有个想法,但也算不清自己家的这一本糊涂账。   更何况林家家风清贵,口不言财,林如海也从未在女儿面前教过这些事,所以林黛玉琢磨一会儿也丢开了。   等薛宝钗和探春惜春进来时,就看见贾宝玉呆呆地,拿着一根簪子翻来覆去地看,林黛玉在一旁红着眼圈儿出神。   “二哥哥和林姐姐这是怎么了?抢着这根簪子戴么?大伯也送了我许多,正愁戴不过来呢。”惜春以为他们俩又吵架,笑着拍手打趣道。   “怎么你那里也有?是大老爷送的?合着你们都有?”贾宝玉转了一圈,问的惜春自悔失言,府里的姑娘们就宝姐姐没有,这么一来不是给她难堪么。   “琏二哥哥这两日爱出去逛,买了这些新奇物件来,给我们送来解闷,并不值什么,二哥哥若是喜欢,直接去梨香院管他们拿,说不准还有戏可以听呢。”探春出言解围道,这两日她们着实被闷到了,本想央求迎春在大老爷跟前提提,听戏把她们姐妹也带着,但后来一想二姐姐的性子又作罢了,转而从宝玉身上下手。   “有戏听?府里这些日子忙成这样,哪里有闲心请戏班子,三妹妹说笑了。”贾宝玉摇头道,府里都知他是个凑热闹的性子,有戏听必定会请他的。   “二哥哥成日里东跑西逛,怎么连我们都知道了,二哥哥还蒙在鼓里呢,二姐姐天天被大伯带去梨香院听戏呢。”惜春也忍不住怂恿道,她前儿个就忍不住和二姐姐提了提。   “那是专为娘娘预备的,若是先请咱们听了,岂不是落了娘娘的脸面?”薛宝钗见他们兄妹闹成一团,忙笑着劝解道,只是她话音未落,就见入画急匆匆地跑进来,一脸喜色道:   “琏二爷请咱们去听戏呢,说今日排的是会真记,请姑娘们去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怎么突然想起请咱们去,都排了六七出戏了。”侍书赶紧打听道,生怕入画是哄着大家玩的。   “据说是大老爷和二姑娘说话的时候,提起林姑娘,琏二爷就想起姑娘们来了。你不要和我磨叽了,快点收拾是正经,司棋刚说等着咱们去开戏呢。”入画跑得有些急,喘了一会儿道。   “老太太去了么?”会真记?薛宝钗咯噔了一下。   “老太太正歇午觉呢,琏二爷吩咐说不要打搅她老人家。”   这么说老太太和太太并不知情,薛宝钗想了想,寻了个借口,要家去。众人正在兴头上,劝了两句,见她坚辞不去,也就罢了。   一出会真记分了五折来唱,等最后一折唱完,龄官她们卸完妆时,贾府三春和林黛玉还沉浸在故事里面。   “快来看宝二爷。”小戏子们蹑手蹑脚地围在贾宝玉身前,一句话惊醒了在旁的迎春她们,朝宝玉看时,见他腮边颊上全湿了,盯着扮演张生的藕官满目恨意。   “不过是戏文里的事情,又不是藕官真的负心薄幸了,宝二爷吓她做什么?”同为小戏子,扮演崔莺莺的药官很仗义地挡在藕官身前。   “哈哈,怪不得人常说宝二爷呆,果然连真假都分不出来,罢罢罢,快散了罢,往后可不敢请您老人家来,若犯了病我们可担不起。”贾蔷见状借着玩笑话提醒道,不管是谁请贾宝玉来的,戏班子总归是他负责,若真出了事,难道还能指望着那位大爷负责?他回头瞧了一眼,见琏二爷正闭目打着拍子,大老爷往他嘴里塞了一块糕点。   置身事外的还有琮哥儿,鼓鼓腮帮子将季怀远塞给他的桃片咽下去,感叹岁月静好的八爷做梦也没想到,他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 第9章 失仪之罪   贾宝玉进黛玉房里时,见她正在窗前托腮独坐,颊上泪痕宛然,紫鹃和雪雁忙着收拾首饰衣物,预备年节穿用。   “怎么你们都有,宝姐姐反而没得?”贾宝玉情知是因着会真记的缘故。自己在梨香院闹了一场,回来后反倒好些,林黛玉只怕是积在了心里。因此故意挑出上次把玩过的簪子,引着黛玉说话。   “你走错地方了,既要替宝姐姐抱不平,便该去大舅舅那里,来我这儿做什么?”   林黛玉从窗前起身,正好瞧见紫鹃将一块缎子收进箱子里,便命她重新取出来,展开瞧了瞧,将雪雁唤过来,商量着怎么裁剪才好。   “好妹妹,这块缎子是哪里来的?从没见过这种料子,分我一半吧。”贾宝玉也过来摸了摸,大感新奇。   “是大老爷使人送来的。”紫鹃见自家姑娘不接话,知道她不好开口说。   自从苏州回来后,大老爷便时不时派人来送东西,贵重新奇的有,日常穿用的也有,紫鹃和雪雁私下里还猜测过琏二爷在林家发了多少横财,大老爷才会转了性子一般这么大手笔。更不好说的是,连老太太那里也没见大老爷孝敬,琏二奶奶处也没得,只有贾府三春和姑娘这里得了大老爷的不少东西,她们这些大丫鬟也跟着沾光。   “也是大伯送的?上次还听袭人说呢。我房里倒罢了,大伯想不起来也有的,怎么连凤姐姐和宝姐姐也没有。凤姐姐在咱们家忙里忙外,难道连这点东西也不值?宝姐姐更是客,哪有这么对待的,岂不教姨妈她们多想?”贾宝玉打抱不平道,贾赦是长辈,可有时候做事真真是不着调,只可惜他身为晚辈,没有置喙的余地,只能含糊不清地抱怨一两句罢了。   两人正说着,见迎春进来邀林黛玉往贾赦院子里去。荣国府里既要预备娘娘省亲,又要忙着年节诸事,除了贾宝玉和姑娘们,其余人手一刻也不得闲的,因此林黛玉薛宝钗她们也不好日日在贾母和王夫人房里碍手碍脚。   所以在大房待的时间反而多了些,贾赦不似往日沉湎酒色,乱七八糟的人都打发了出去,房里清静得很,邢夫人试探了多次,见贾赦把心都放在了儿女身上,对迎春尤为看重,不由深悔自己没有一子半女傍身,只得跟着贾赦将心肠也略移在了儿女身上,时不时请三春并薛林两位过来坐坐。   “太太,这薛大姑娘可不能小瞧,咱们老爷送东西从来没有她的份,可人家面上愣是一点都看不出来,对太太也从来都是礼数恭敬的,只怕比林姑娘还难惹。按理说都是亲戚,老爷这么做,也太过厚此薄彼了。”王善保家的见房里无人,同邢夫人闲话道。   “她算哪门子的亲戚,要和咱们论亲戚,得看她能不能抢得过林丫头。”邢夫人不由想起林黛玉第一次进府的情景来,六七岁的小姑娘,做事竟能滴水不漏。自己本来苦留她用饭,就是想看她闹笑话,顺便让王夫人久等,借此还可打老太太的脸。自己是长房太太,可在老太太那里居然比不上儿媳妇有脸面。   “若是她真成了亲戚,咱们可就难了。”王善保家的叹道,若是薛宝钗成了宝二奶奶,那二房可就铁板一块了。   “孩子们还小呢,哪里就能说到这上面去。琏儿如今明白过来了,琮儿将来再有出息,未必就比他们差了。”   邢夫人想了一回,贾琏和贾琮她是插不上手了,不过迎春倒可教导一二。那孩子性子单纯,不似她的母亲,若是自己真心对她,将来未必不是臂助。老爷前两日还提了一句,说迎春年后及笄,这是有相看人家的意思了,若是得了贵婿,自己面上也有光不是?   被邢夫人念叨的迎春,正在和贾赦对弈,她心里很是无奈,每走一子都要想半天,怎样才能不让自家爹赢的太辛苦。八爷在旁实在看不过去了,等迎春撑完一局后,主动提出要下一盘。   季怀远觉得自己越来越顺手了,但乐得见儿子和姐姐一起玩,便将棋盘让了出来。八爷没想到迎春棋技竟然这般好,两人棋逢对手,你来我往间无比精彩,引得探春林黛玉她们都围了过来。   “琮儿竟这般厉害了?”贾宝玉感叹道,竟将素日与世无争的二姐姐激起了好胜之心,落子间隐隐有杀伐决断之意。   棋逢对手,将遇良才,八爷和迎春在棋盘上你来我往,酣畅淋漓,贾宝玉探春他们看得也目不转睛,等邢夫人的大丫鬟来请用饭的时候,众人才回过神来。   这里的姑娘们比起自己的姐姐妹妹来,也不差什么了。这荣国府当真是藏龙卧虎,自己爹看不清楚来路还就罢了,二哥倒是有一丝熟悉,上次在书房假装不认字,想瞧瞧他的笔迹,写的字一个个缺胳膊少腿的,笔划勾连间僵硬生涩,哪里还有往日的恣意风流?   虽是父子三人用膳,可桌上摆的满满当当的,八爷又疑惑起来,这喜好倒是没有变过,这里虽不是皇家内苑,可这位爷的吃穿用度更胜从前,这般奢华恣意,也没有人敢说嘴,除了便宜爹偶尔念叨一两句。   食不言寝不语,八爷一边细嚼慢咽,一边听他们讨论的兴高采烈。   “再两日就是年节了,让我想想还有什么没有预备。”   “你现在的日子天天都赶上过年了,一天不用上课写字的。我劝你收收心,想想以前学的,回头考个科举,要是中不了,可没有闲钱替你打点。”季怀远皱眉道,估计再半年就可以等到那一僧一道了,到时候回去就是高考,儿子疯玩了这么些日子,要是考不上好大学可怎么办?别说手里凑不出大几十万,就算有钱也没处花去,不像现在是高官贵族。   八爷听了在心里冷笑,这么个性子,你让他去考科举?   在荣国府二房忙得底朝天的时候,季怀远父子舒舒服服过了个年。等正月十五日贾妃省亲时,父子三人也只当自己是花瓶。   “大老爷,不好了,二老爷因失仪之罪,被召进宫里去了。老太太请老爷过去商议呢。”   季怀远领着胤礽和八爷应付完,刚回房喝了个茶,便见小厮满脸惊慌地进来回话。   失仪之罪?书上有这么一回事么?胤礽有些记不清了,以眼神示意老爸。   省亲不是花银子阖家欢喜么?别说书上林家的财产被侵吞,就算现在林黛玉只有十万两银子,听说也被挪用了。所有剧情按部就班,怎么出了个失仪之罪?见胤礽看过来,季怀远微微摇头。   等父子二人赶到贾母房里时,才打听清楚事情原委。原来贾政这些日子操劳太过,本来身子就有些乏力,只是强撑着不敢病倒。等面见元春问安时,心情激荡之下难以自处,竟没说几句话就高兴的晕了过去。元春心疼父亲,虽不便近身侍奉,但命太监宫女将贾政扶在帘外榻侧,又宣了随行太医,只一会儿就醒转过来。   “给朕滚出去。”   珠帘内外的贾家诸人和太监宫女,都清清楚楚地听到了这一句大逆不道之言。 第10章 真假母子   因着省亲的事,荣宁二府的人力尽神疲,不想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众人只好强打精神,在贾母房里商议应对的法子。   “给朕滚出去?”   贾珍听了,吓得瘫软在椅子上,他这几日一点都不比贾政轻松,贾赦父子俩撂了挑子,剩下的都是他的活。刚尤氏过来传话的时候,他正在宁国府款待礼部官员和宫里的侍从,因着耳目众多,尤氏只是含糊和他说了几句,贾珍还惊慌了半日,以为是宝玉不懂礼数,在内帷冲撞了娘娘玉体,才有这失仪之罪呢,没想到居然是贾政。   这可是谋反阿,砍头灭族的大罪。贾珍倒抽了一口凉气,半天说不出话来,贾蓉忙替他揉肩抚胸口,忙活了半日。   “莫不是撞着什么了?着人寻些僧道来府里驱驱邪?”众人虽未宣之于口,但一致怀疑贾政被鬼上身了,贾珍缓过来后率先道。   季怀远虽然知道事情有些麻烦,但因言获罪这种事,他毕竟见识的少。又养尊处优了这些日子,有太子爷明里暗里地帮衬,并未意识到身为臣子,谨言慎行的重要性。这会子见贾家诸人都吓得面色发白,才后知后觉有了些惧意,只求荣国府能在他父子二人离去前平安无事。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以贾家主子们的铺张浪费胆大妄为,和下人们的嚣张跋扈狐假虎威,被抄家是迟早的事,但愿自己离开前能给琮哥儿和迎春寻个后路,还有林黛玉和贾府姑娘们,能帮一把是一把。薛宝钗就算了,人家是立志往火坑里跳,说不准助人不成反结仇。   太子爷伺候在老爸身后,听了心里直犯嘀咕,难不成这二老爷同自己父子一样,是哪个孤家寡人移魂而来?这下可坏事了,季怀远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可不敢抱以轻心。十余年父子相依的温暖恬然,渐渐磨平了前世的疯癫不堪,可就在这一瞬间,前尘旧事在心中缭绕盘旋,激得他连打了几个寒噤。   “我已经嘱咐过你们的媳妇了,这句话以后不可再提。幸亏娘娘见机得快,只说政儿连日劳累,心情激荡之下胡言乱语了几句。驱邪就不必了,等风波过去再悄悄的寻人来,免得连累了宫里的娘娘。”   当时珠帘内都是元春的心腹内侍和贾家诸人,珠帘外的太医和宫侍官员也都打点到了,虽然有宫里的耳目在,但近前听真的人不多,所以礼部官员只知道是贾政言行不慎,冲撞了娘娘。贾母双掌合十,在心里暗暗祷告,只盼着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天大的一场喜事瞬间就成了祸事,由不得人心里忐忑,往日还盼着娘娘省亲后二儿子能在仕途上更进一步,现下只盼着能平息就好。   “还是娘娘临危不惧,才免了这一场天大的祸事。”贾珍这会才有空擦了擦额头渗出的冷汗。   元春不愧是在宫里熬了这么多年,竟能把持住场面,太子爷心里赞了一句。尤其是还耳聪目明看的明白,先遣心腹去寻太后做靠山。   众人不敢离去,守在贾母房里等消息。片刻后有小厮来回禀,说宫里传了消息回来,老爷并无大碍。贾母细细问了消息,才知贾妃先一步见驾谢恩,提及父亲劳累激动之下言语失当,皇帝听了本要薄惩小戒以振天威的,谁料太上皇和皇太后听了,念着宁荣二公当年的功勋,反给荣国府赏赐了些东西,皇帝对贾政也改为温言抚慰。   胤礽听了,一边松了口气,一边在心里吐槽皇帝,这位子坐的也太憋屈了,连自己当太子时也不如,虽是名正言顺的皇帝,可上头有太上皇和皇太后两座大山压着,连后宫诸事也坐不了主,怪不得都赞他至孝纯仁,体天格物,除了这个也再做不了旁的了。   众人听了宫里的消息,才把提起的心放进肚子里,丫鬟们也鱼贯进来,给房里诸人奉上新茶,单等贾政回来。   “二老爷回来了。”知道贾母心焦,管家主事的隔半个时辰就遣人回禀一次,终于等到贾政回来的消息。   贾母素来偏疼二儿子,此刻也由不得想骂一声孽障,想不通贾政为什么在娘娘省亲的节骨眼上胡言乱语,但等丫鬟掀帘进来时,满腹怨言都咽进了肚子里。   胤礽寒毛直竖,缓步进来的二老爷身材容貌虽未变,但气度神情却与往日截然不同,龙行虎步间渊渟岳峙,就算是当今皇帝,只怕也未必有这一身气势。   耳边恍惚传来父皇的怒吼和自己绝望凄厉的疯笑,太子爷忍不住在椅背后缩了缩身子,季怀远似有所觉,站起身来将儿子挡住,一边细细瞧了贾政一回,绝对是移魂夺魄之人,怪不得儿子畏缩害怕,自己年近知命,对着这人犹自心里发憷。   “你是哪里来的妖孽,我的政儿呢?”母子连心,又怎么能认不出来,贾母手脚冰凉,偏偏身前又没有丫鬟服侍,牙齿打颤道。   “妖孽?”康熙冷笑了一声,这无知蠢妇,竟敢这般骂他。   “老太太和二弟慢慢聊,儿子和琏儿累了一天,有些撑不住了。”季怀远见儿子伏在背后似有些支撑不住,正好借起身的功夫告退,不管是贾政,还是这来路不明的孤魂野魄,和他都没半分关系,并不愿掺和进去。自己和儿子借用了贾赦和贾琏的身子,能为他们做的,想来只有分家别居,和荣国府这一团乱麻断了关系。   贾珍无所适从,见贾赦如此行事,暗骂自己糊涂,这真假母子间的事情,哪里有自己掺和的份,还不如和赦叔一样乖觉,早早溜走才是上策。不管贾政身子里裹得是谁,该操心的都是荣宁两府说话最有分量的老太太,自己虽然是族长,可毕竟是晚辈,生怕一不小心就做了炮灰。   季怀远搂着儿子坐进马车后,才发现胤礽背后已被冷汗湿透了。   “宝宝。”忍不住唤了声乳名,见儿子双目微阖,只得搂紧了他。   太子爷缩在老爸怀里,心中翻江倒海,前程往事纷至沓来。乾清宫里父慈子孝,幼时的体贴呵护,兄弟姐妹中独得恩宠,到少年得志时意气风发,还记得自己初次讲学才华毕露时父皇满眼的骄纵宠溺,只可惜父子亲情抵不住皇权消磨,宠溺无情不过转瞬之间,到最后太子生涯疲累不堪,孤军奋战间亲朋故旧渐行渐远。   贾母重病了一场。   来探病的都打发了出去,只留贾宝玉和林黛玉守在房里。   林黛玉瞧着外祖母像是瞬间就老了十岁,不由难掩心酸,攥紧了帕子侍坐在床前。   “宝玉,莫哭。”贾母抬手擦了擦贾宝玉脸上的泪痕,细细地端详了他半日。   贾宝玉见老太太如此情状,愈发慌神,待要大哭却被林黛玉拽了拽衣袖,方堪堪打住。   贾母却只是痴痴地盯住宝玉瞧,见他面若满月,色如春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俊美相貌中贵气天成,不由在心里暗叹,衔玉而生,原来是应到了这里么? 第11章 整顿家学   “爱哥哥又在哄人了,你和林姐姐是姑舅姐妹,比宝姐姐近些,那我们还是表兄妹呢,亲不间疏和先来后到不是这么论的吧?”   老太太病重,史家遣史湘云过来探望。但到老太太屋里时,被鸳鸯拦了下来,原来贾老太爷的夫人不知为着什么,正在里面同贾母哭诉。史湘云便直接过来找黛玉,正好听见贾宝玉和林黛玉论各人的亲疏远近。   林黛玉父母早亡,能依仗的便只有外祖母,但贾母又上了年纪,不能处处陪伴爱护。所幸从小儿和贾宝玉一同长大,举止原比别人亲密些。但来了个薛宝钗后,贾宝玉是一样的殷勤小意,刚和林黛玉拌嘴后,直接被薛宝钗拉走了。林黛玉自父亲去世后越发孤单多疑,有个陪伴依靠的人就下意识地想抓紧,见此情景自然气恼。贾宝玉小心哄了半天,说薛宝钗原是后来的,论起亲戚关系,也比二人远多了,林黛玉才稍稍安心,谁知竟被史湘云听了去。   “你们原是一样的,只是林妹妹在家里住的久,自然更亲近些。”一样是姐姐妹妹,实在是难分轩轾,贾宝玉忙左右劝道。   谁知这一句话,听到两个人的耳朵里,都不大舒服。林黛玉忍不住又自伤身世,她素来待史湘云要好,为的不过是同病相怜,两人都没了父母,此刻才惊觉除了自己孤独无依外,旁人都自有亲族尊长。云丫头虽父母早亡,可叔叔婶婶俱在,不至于寄人篱下无人主张,宝姐姐虽寄居贾府,可有母亲哥哥依靠,都比自己强出许多。   史湘云原本就有些不忿,她自幼得老太太疼爱,从小儿就接过来在西暖阁住着,袭人原本是自己的丫鬟,后来才给了二哥哥的。幼时和二哥哥在一处,谁不夸是金童玉女?可自从来了个林姐姐,自己就靠了后,老太太也不像小时候,常接自己过来住。林姐姐得意了这么些年,如今终于被宝姐姐比下去了。史家见老太太这么久都不派人来接,好不容易才寻了个探病的借口将史湘云送过来。   叔叔婶婶也给自己交了底,说是已托了清虚观的张道士,替自己和二哥哥说亲。所以叮嘱自己到贾府后,要谨言慎行,好生侍奉老太太,和贾宝玉也多相处,再不可闹小孩子脾气。但是听到贾宝玉和林黛玉拌嘴后,还是忍不住呛了一句,想着若是亲事成了,到底谁疏谁亲,不就一目了然,看林姐姐还拿什么得意!   “二爷,老爷派了人来叫二爷去书房,快将外衣换了去。”袭人急急忙忙赶到林黛玉房里,顾不上听他们三人在说什么,服侍着宝玉将他平日喜欢穿的家常大红外衣褪下来。   “正月里应该没什么事罢,舅舅再心急,也不至于这会子考校你的功课,你且放心过去。”贾宝玉听了吓得脸色发白,林黛玉也跟着替他着急,安慰道。   “老爷叫二哥哥过去,自然是为了他好,林姐姐这么编排有些说不过去了吧。”史湘云听了道。   “姑娘们说着顽呢,二爷快去老爷那里罢。”眼看史湘云和林黛玉又要拌嘴,贾宝玉要上赶着替二人调和,急的袭人跺了跺脚,不住劝宝玉道。   贾宝玉急急忙忙赶到书房时,见父亲和大伯正在说话,贾珍和贾蓉陪侍一旁,忙请安后陪站在他们旁边。   “这法子不错,不过盛名之下其实难副,除了那些名士大儒之外,咱们再从正经书院请一些熟悉科试的先生来,把合族子侄每几个编成一组,每组都有一名先生负责,每隔一月或半年考校他们一次,若是有进益的先生和学生都有重赏。”   二老爷皮里不知道裹着的是哪路孤魂野鬼,单是坐在那不动声色,就能压的人全身透不过气来。季怀远小心应对了几句,说到家学的事情才来了兴趣,想起上学时的奖学金制度来,忙提议道。自己是外来人,最迟半年便要回去的。覆巢之下无完卵,纵然贾家倾覆是自作自受,但那些女孩儿却是无辜的,眼前这人不论是谁,若是能让贾家绵远流长,小姐丫鬟们康泰一生,季怀远无有不遵。   康熙昨日巡视家学后大发雷霆,今日便召了贾珍这个族长过来,商量家学的事。说是商量,其实是他说一句,贾珍应一句,只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大哥偶尔插一句嘴,说的倒也颇有见地。   “琏儿和琮哥儿怎么没过来?”近半个月,早打听得差不多了,贾家的嫡系就这么几个,宁国府单脉独枝,就剩下这贾珍和贾蔷在,偏偏还是无人管教下不学好的,康熙只问了几句话,就歇了心思。剩下的荣国府倒有两房,康熙瞧了自己原身所出的贾宝玉一眼,见他相貌倒好,但行止间全无男子气概,这老太太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将宝贝孙子养在脂粉堆里,不知道是爱他还是害了他。剩下的就是大房的一个嫡出公子和庶出哥儿了,清客们说大老爷荒淫不堪,许是讨好自己的?自从自己来了这里之后,除了那老太太能权衡利弊和自己合作之外,就只有眼前这人虽拘谨却全无惧意了。   “娘娘省亲那日,更深露重,琏儿和琮儿受了寒气,这几日不宜出门。”   胤礽省亲回来后便有些发烧,季怀远当即命厨房熬了姜汤,寻了些蜜饯哄他和琮哥儿喝了些,但连着几日都有些反复,怕出来再吹了风。   季怀远知道贾赦和贾政的魂魄已无迹可寻了,康熙虽不知道眼前这人同是移魂而来,却从没拿他当兄弟,两人都心知是面子上的兄友弟恭。   但季怀远卧房里魂魄身心都是亲兄弟的两人,却各有心思。   八爷盯着床上的胤礽,在心里苦笑。还以为这辈子能安生,不料亲兄弟还是亲兄弟。他来这里也有一年了,对这个二哥试探犹疑过,瞧着这人睡梦中的狰狞神色,心下才终于确定了。那一位又是谁呢,给朕滚出去?是自己的好皇父还是好四哥?为什么自己再世为人没有饮那孟婆汤?八爷在心里不住哀叹。 第12章 上学困难户   “二老爷使人请琮哥儿上学去呢。”贾政遣来的小厮传话道。   胤礽只发热不出汗,吃了几帖药都不见效。季怀远没法子,喂他喝了些热水,又端了盆来与他泡脚。   “爹,我也不舒服。”哪有老子伺候儿子洗脚的,府里丫鬟小厮一大堆,又不是平民人家,八爷算是大开眼界了,又想起自己刚来时也是这般对待,心里倒有一丝暖意。二哥借着装病不想和那人见面,自己何不效仿?   “是我糊涂了,怎能让你在房里看着你二哥哥。你年纪还小,身子又不结实,许是过了病气。”季怀远见琮哥儿青白着一张小脸,忙将他抱在榻上,摸了摸额头,见是凉的才放下心来,当即命丫鬟将暖阁收拾出来。   “大老爷,族里差不多年纪的都去了,蓉哥儿和蔷哥儿不肯去,我们老爷不许,珍大爷便亲自送他俩到家学里呢,等琏二爷病好了,也要去听夫子教导呢。”   小厮见琮哥儿不肯去,不禁抹了把汗,劝道。去请蓉哥儿和蔷哥儿的小厮没请到,回去复命后就挨了十大板。二老爷自从省亲后,就像完完全全变了个人似的,瞧的人骨子发寒,再不似往日好糊弄。不过还好是来请琮哥儿,若是换成了宝二爷,这板子是挨定了。   季怀远推拒了几次,见那小厮只是胡搅蛮缠,也不由动了气,摆了把大老爷的谱,疾言厉色将小厮打发走,回头将琮哥儿抱在暖阁后教导。   “家学里不似往日,你们二叔请了好些名士大儒来,等身子好些后,还是去上学要紧。”   “二哥哥也去么?”只要你能说得动二哥,爷没问题。名士大儒?恐怕连二哥的学问都比不上吧,自己好歹是上书房出来的,干什么这么憋屈去上什么家学?八爷想起以前眼巴巴地等着皇父来上书房考校学问,就忍不住在心里自嘲。父慈子孝不过是镜花水月,幻象过后的面目才是真实可憎。   季怀远想着胤礽倒罢了,以前都三头两头逃课出去玩,害的自己不知被学校找了多少次,索性考试成绩还能过得去。后来见他有自己的兴趣,假期带他旅游时,老爱去各个国家和城市的科学馆之类的地方逛,虽时常逃课,但会在网上付费学课程,也就随着他去了。   整顿后的家学估计比学校管得都严,这会儿可是信奉棍棒之下出孝子。想着自己儿子除了会背几句诗文,并没有什么古文功底,去了也是被先生体罚的份,顿时有些舍不得了。   “你二哥哥小时候上过学的,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再去家学请教先生,你年纪还小,虽请了姐姐妹妹替你开蒙,学些仁义道理,可还是得去家学再学些本事,将来才能有学识傍身。”   等将来正牌贾琏回来后,琮哥儿就只是庶子,能分得多少家产?说不准落得和后街那些贾家子弟一个境况,到时候得仰人鼻息过活。荣国府权势在还好,至少比平民小户家的日子过得滋润,若是这课大树倒了,不一定会牵连去哪里。就算现下自己给琮哥儿安排出路,那也料不着几十年后的事情,只有去读书上进,将来才有自保之能。   季怀远一边和琮哥儿讲道理,一边思索着回头要和家学里的先生们打声招呼,对琮哥儿不可逼得太紧,体罚更是不许。   除了季怀远的宝贝儿子,上学困难户还有一位,贾母房里乱成一团。   家学的规矩已经发到贾宝玉的手里,他细细瞧了一回,见君子六艺一个不落,读书习武两不误,早上天亮了就得去,一直到晚间才能放学回家,以后还哪有时间和姐妹们厮混?   “宝兄弟,读书上进才是正事,整日和我们混在一处,将来如何光宗耀祖。宝兄弟就算为了宫里的娘娘,也该听老爷的吩咐才是。”薛宝钗将那一张入学通知细细看了一遍,不由在心里暗暗叹服,寻思得尽快回去劝说母亲,将哥哥也送进家学里才是正道。   “宝姐姐说的是,和我们在一起,就只能学些哄人的本事。男子汉大丈夫,还该立名显达才是。”贾家要的儿媳妇,应该既要在门第上相配,又能帮衬着宝玉读书上进。史湘云想了一回,宝姐姐虽在姐妹们中是个好的,但毕竟是商户出身,老太太和老爷定然不愿意。林姐姐倒是书香世家,但她素来纵着宝玉,自己要在这事上让老太太明白,谁才是最合适的宝二奶奶人选。   “这几位倒是都听父亲说过,这张老先生的书法是一绝,父亲在时夸赞不绝。”林黛玉也接过瞧了瞧,发现倒真有几位当世大儒。   贾宝玉见她们三话里话外都不肯帮自己,忙使眼色给探春,让她替自己说句话,三妹妹素来和自己亲近,总不会在这节骨眼上坐视不理吧。   探春见了左右为难。贾环回来说了之后,她和赵姨娘很是高兴了一回。以前家学还乌七八糟的时候,因着贾宝玉不肯去家学读书,所以贾环也不敢常去,生怕被太太知道了不高兴。这次见老爷大刀阔斧地整顿家学,连贾代儒夫人在贾母房里哭诉都没管用,便知道是下定决心了。探春虽然是闺阁小姐,但瞧着府里乱七八糟的事也很是心烦,偶尔也为家族的前程担忧。   如今贾政所为她是乐见其成的,但二哥哥那里又不能不帮,由此踌躇了一会儿,偷眼瞧向软榻上的老太太,见她微阖双目,任由鸳鸯捏着肩膀,更是拿不定主意。   贾宝玉见谁都指望不上,只好亲自滚在老太太怀里撒娇,贾母搂住他长叹了一声,将他怀里的宝玉取出摩挲。   “你老爷也是为你好,若是现在纵着你,日后恐怕难当大任。你们弟兄里,你是最肖你祖父的,可不能让他在九泉之下失望。” 第13章 贾宝玉的挣扎   贾宝玉听了,一下子就懵了,老太太居然要打发自己去上学?   他痴缠了半日,贾母只是不松口,拿贾政的名义来压他。贾宝玉无法子,只得心灰意冷地回了房。   袭人见了他,只管合了眼不理。   “你不是不喜欢我和林妹妹云妹妹她们在一处么?往后和你们厮混的日子也没了。”贾宝玉知她是为着自己今天早上在林黛玉房里梳洗的事,冷笑道。   “谁不喜欢你和姐姐妹妹们在一处了,主子们的事哪里轮得到我们奴才们插嘴,二爷这话折煞我了。不过是老爷太太盼着你读书上进,我们偶尔也不自量力劝一句为着二爷好罢了。罢罢罢,我从此之后还服侍老太太去,二爷爱怎么着怎么着。”   袭人羞怒交加,仿佛早上那一幕还在自己眼前。自己不过是为了二爷好,为着他不务正业才劝的,怎么到他嘴里,就成了自己吃醋妒忌了!自己这辈子的前程都在二爷身上,如今连服侍梳洗都被嫌弃了么,早早就跑到那边去,云姑娘也真是自降身价,竟做起下人的活计来。袭人不由想起早上宝姑娘的话来,和自己的想法倒能合到一处去。   “哼,这样也好。我从明日起要上学去,老爷还说住在丫鬟堆里像什么样子,要另收拾院子给我和环儿住呢。你们也不用嫌弃我,自有离了我的时候。”哪壶不开提哪壶,袭人的话简直戳在了肺管子上,贾宝玉郁闷之下放狠话道。   “这话可是真的?”袭人半惊半疑,忙推宝玉问道。   “你不信我?过几日就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了。”   贾宝玉素来不喜人劝,若是纵着袭人这般,只怕日后管教自己的时候还多呢。但若是和他们摆主子爷们的款,又怕伤了她们的心。两相权衡之下决定吓她一回。这事老爷的确曾提起过,但老太太只答应了去家学,等放学后还是歇在贾母院里。   袭人被宝玉这句话骇到了,翻来覆去一夜未睡,等着第二天去鸳鸯处打听,看能不能想法子通过史湘云使老太太拦下此事。   “老太太,明日能不能歇一日,先生们也太狠了,琏二哥和琮哥儿本来也要去的,但都没见着。许是大伯知道家学里太辛苦了,才由着他们不来呢。”   老太太即放了话,宝玉不情愿也要去,领着小厮们到家学一瞧,哪里还是素日的做派,一天下来,折磨了个半死,在贾母房里撒娇道,命丫鬟们揉这揉那。   往日在家学里,还不都是由着自己,现下却落得和环儿他们一个待遇。贾宝玉心里十分委屈,怎么琏二哥哥和琮哥儿不用去,这素来不是自己的待遇么?在府里名正言顺的也就自己和琏二哥哥两人了,为什么他不用去?   被贾宝玉念叨的胤礽糊涂了几日后,这晚睡到快天明才渐渐清明过来。   “宝宝,怎么了?”   刚翻了个身,睡在旁边的老爸便伸了一只胳膊过来,摸索着在自己的额头身上试了试温度。   想起这几日老爸每夜都睡不踏实,憔悴了许多,胤礽心里不由有些愧意。   “赵姨娘设计贾宝玉和王熙凤是在端午节前吧,再两个月我们便可回去了。”   胤礽叹道,往事如烟不可追,再世相逢又如何?上辈子父子缘分已尽,这一世只当是陌生人吧,但愿他在这里能够平安顺遂。   “我的天,我把这回事给忘了。”季怀远拍了拍额头道。   “怎么了?”   “你生病的这些天,那新来的二老爷,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大刀阔斧地整顿了家学。从昨日起,贾家只要适龄进学的子弟,都要去家学里报道。环哥儿也一样,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拿灯油烫宝玉,若是王夫人和王熙凤不因着这事训斥赵姨娘,她也未必会寻马道婆要害死王熙凤和贾宝玉的法子,这样怎么引那跛脚道士和疯和尚出来?”   想当初整顿家学,自己还提了不少建议,季怀远叹了口气。后悔归后悔,但该提的意见还是要提的,荣国府树大根深,若是倒了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如果那二老爷真能挽救这家族倾覆,那也是功德一件。   “拿灯油烫宝玉,应该是晚间的事,和上学关系不大,不必忧心这个。实在不行,我现在去寻那个马道婆。”胤礽见老爸神色担忧,宽慰道。   这是个好主意,胤礽说完后忍不住暗骂自己糊涂,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不许去,寻马道婆做什么,咱们和王熙凤贾宝玉无冤无仇的,万一改变了剧情那道士和尚不出现,不就害死他们了。爸爸常怎么教你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季怀远训斥道。   赵姨娘和贾宝玉有利益冲突,虽然不能说她那么做是对的,但因果使然。更何况是书里原定的剧情,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若是万不得已要做这种事,那也不能让儿子去做。   老爸这话说的也是,万一那道士和尚没准备好呢?不就是白忙活一场,胤礽想了想决定静观其变。   “你刚病好,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季怀远见儿子精神健旺起来,才松了一口气,想起还曾有人羡慕这些王公贵族的生活,让他们来试一试,若是不幸染病了,连支退烧药都没有,日后可得仔细了,伤风感冒在这里说不准都是大病。   “我就是想早点回去。”胤礽蹭在季怀远身前,闷闷道。   “这里有什么不好?荣国府正是鼎盛时期,离抄家还远着呢,吃的穿的哪一样不好?你上次听了昆曲,不是还嫌弃没有神韵么,这里的戏班子强了不少吧,若是觉着闷,明日再听一折去。如今只剩我父子俩人,走到哪里不是家?”季怀远伸手揽住他道。   “有什么好的,不能上网,没有手机,不能看电视,不能打游戏……”   “你这是闲的发慌了,你弟弟不肯上学,这两天跟着你装病呢,饭也不好生吃。好歹是亲兄弟,你明日和迎春一道去劝劝他罢。”季怀远听见儿子不住嘟囔,失笑道。   那个小兔崽子?先前的一丝违和感又飘上心头,乖巧会装,老成世故还争宠?胤礽暗暗磨牙,自己先前还真是大意了。 第14章 兄弟相认   胤礽多日来缠绵病榻,心思晴朗后身子也跟着好起来了,顿时嫌屋里闷,听小厮说城外的桃花开了,便磨着季怀远同去赏花。   “你身子还没好利索,现下外面冷,再出去吹了风可怎么好?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到暖阁里瞧瞧琮哥儿,看他是为着什么不肯上学去。”季怀远将胤礽的脸推开,实在受不了他扑闪着桃花眼卖萌。   “不去上学?爷非得给他送去再读一遍。”胤礽咬牙道。   “你说什么?”季怀远没听清。   “没什么,爸爸放心,我这就去劝他。”   暖阁里珠围玉绕,胤礽不由想起自己翻史料时看到的一句注解,是传教士记录的,大意就是当时的大臣们不管是满族还是汉族,都赞同八阿哥当皇太子,并且说如果这是一个错误的话,那大家都犯了同一错误。   可见那个位置不是有本事就能坐的,只要起了觊觎之心,威胁到皇父的权势地位,任你是谁,都要打压到翻不起身来才好。胤礽至今想不通皇父脑子里想的是什么?难道他还能长生不死,守着那个位置到天荒地老?把一干有治世之才的儿子圈禁的圈禁,折磨的折磨,让江山后继无人。哼,还把一个装的整日要出家的老四捧上了皇位,以致后来国家倾覆,生民涂炭。   “二哥哥。”迎春正在榻前服侍琮哥儿吃点心,林黛玉在床前执着一卷书细瞧,惜春逗笼子里的雀儿玩,见胤礽进来都起身问好。   “我还念着琮儿病中寂寞,特来陪你说话,看来是想多了。”这真不简单阿,大房一个不受宠的庶子,往日大家只怕连名字也想不起来,现在竟赶上凤凰蛋贾宝玉的待遇了。自家老爸真是有眼无珠,这么多事做什么。以八弟的手段,到哪都能有人疼。   “二哥不是也病着么,这就好了?”八爷眯了眯眼。   二哥,二哥哥,看来八弟早认出自己来了,居然装了这么久,这个老狐狸。那他装病应该也是不想见那一位了,胤礽想起皇父骂过八弟的那些话,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自此朕与胤禩,父子之恩绝矣。胤礽看到记载有些同情,难为八弟有涵养,若是挨到自己身上,非疯了不可。不过这里也有自己出的一份力,想起那两只海东青,胤礽嘴边的笑意又深了点。   该不该将这十七年的见闻和八弟聊聊呢,也让他开心开心?尤其是近代现代史,还有四弟的大义觉迷录。胤礽查看记录时怎么也想不到一个人能无耻到这份上,当时气愤之极都忍不住被逗笑了。   胤礽和八爷之间暗流涌动,迎春和林黛玉也有所觉,对视了一眼后,借口去书房寻书,领着惜春退了出去。   八爷慢吞吞下床,将门掩住后才向胤礽行礼请安。   “罢了,前尘旧事,孤早已忘怀,往日对不住的地方,还请八弟海涵,如今你我都已再世为人,权当恩消怨了吧。”   成为季宝宝后胤礽还颇执着了一阵子,长大后整天沉迷在史料旧籍中,瞧的越多越觉得自己可笑,如今再遇故人,竟觉释怀了许多。   “多谢二哥,诚如二哥所说,恩怨相抵前世不提,你我今生又为兄弟,当是前世修来的缘分。”想起当初华美骄傲的太子殿下,八爷心里些许有些愧疚。只是一想到两人这辈子又是兄弟,便忍不住感叹这是怎样的一段孽缘!不过前尘旧事,太子爷真能忘怀么?   “想必八弟不肯上学,是知道那一位到了?”这八弟真真是七窍玲珑心,怪不得林黛玉愿意和他混在一起,这是闻到了同类的气味吧,胤礽猜测道。   “二哥知我,不知二哥有何打算?”连皇父都不肯叫了么?   “自然是和八弟志同道合了。”   季怀远进来时,刚巧听到志同道合几个字,不由老怀大慰。儿子自小目中无人惯了,生怕他日后吃苦头,如今竟知道兄友弟恭,实在难得。   “琮儿好些了么,明日让你二哥哥送你去学里罢。”   “去学里做什么,琮儿年幼体弱,若是被逼出病来倒不好。横竖有林妹妹过来教他读书写字,父亲若是不放心的话,隔些日子就请先生过来考校一番。”皇父最重学问,日后肯定常去家学巡视,老八虽然腹黑会装,但难免真情流露会被认出来,自己那日不也曾心旌动摇么,万一有个闪失可不好办阿。   “听说学里教导什么君子六艺,有些还是习武强身的,琮儿体弱,除了读书习字,还要习武强身,将来才能文武兼备。”有林妹妹当先生,季怀远是放心的,如果琮哥儿再有些灵气,教个状元出来也不是难事。只是读书倒是次要,在这医疗条件堪忧的地方,强身健体才是根本。   “父亲不必担心这个,由儿子来教导琮哥儿便是。”   季怀远有些狐疑地看了儿子一眼,从来不见他对谁这么上心。不过儿子的本事他是知道的,从小到大不知道被老师和家长找了多少次。   不过还是觉得家学里的正统教育会对琮哥儿好一点,季怀远犹豫了半日,见琮哥儿执意不去 ,儿子也在一边帮忙说话,权衡了下也就罢了。琮哥儿年纪虽小但乖巧懂事,留在府里也好和儿子作伴。   “被你们饶了一回,连正事都忘了。刚那边传话过来,说大姐儿见喜了,你们两好生在房里待着,哪都不许去,我过去瞧瞧。”季怀远也记不清儿子小时候有没有接种过疫苗,若是感染了天花可不得了。   王熙凤见大老爷和大太太过来,倒惊异了一回,忙将各色准备都细细回禀了一遍。季怀远一一问过,又进去瞧了大姐儿一眼,才放下心来。   “咱们二爷呢?”连着预备省亲的事,完了又各处吃年酒,收拾归置省亲时动用的物件,将近一年未能得片刻空闲,王熙凤惊觉贾琏已经许久未曾宿在房里了,难不成又去哪里鬼混了?   “奶奶忘了?二爷自从省亲后便染了病,在大老爷处调养呢。”平儿也不由有些忐忑,这两日跟着二奶奶忙东忙西,竟谁也没想起要去看一眼。 第15章 宝钗生日   “奶奶且别忧心,我遣兴儿天天过去打听呢,说是已经大好了。大老爷怕二爷出门受凉,把他拘在院子里哪都不许去。”平儿见王熙凤脸上讪讪的,忙道。   “正好有件事要和他商量,这下倒好,半年都摸不着个人。”王熙凤抱怨道。   “奶奶若是有事,遣兴儿说与二爷也是一样的。”   “罢了,是宝姑娘生日这件事,怎能传来传去,少不得我自作主张了。”王熙凤叹了一回。   “怨不得奶奶为难,这事的确不太好办。”若是办得好了,得罪了老太太和林姑娘,若是办得不好,太太和薛家那里又说不过去。   “不是你想的那样,老太太人老成精,昨日忽然问起大家的年纪生日来,可不是提醒宝姑娘快要及笄么?”总共就那么几个孙子孙女,王熙凤才不信贾母年老昏聩到记不住。   “这么说来,还要办的阖府皆知了?”若老太太真有意宣扬宝钗是待嫁的年纪,那么这场生日还不能简薄了。   “老太太既要做主给宝姑娘做生日,又只给了二十两银子,真真是教人为难,只能咱们私自从公中添一些,添多添少都有人说嘴。”   “做生日的大头不过酒戏两件,酒席从正月里来就没怎么断过,生日里略添些也不为过,至于戏么,家里就有现成的班子。”平儿一边铺床,一边出主意道。   “也只得这般了。”王熙凤卸下钗环装饰,与平儿一道就寝。   薛宝钗的生日还真热闹了一回。   迎春来季怀远处请安时,提起薛宝钗的生日,胤礽正和八爷困在院子里相看两相厌,巴不得出去松快一天,因此异口同声要一同看戏去,说完才互瞪了一眼。   季怀远见儿子女儿都要过去,不由也起了心思,命邢夫人置办了礼物,次日吃过饭后便来至贾母后院里听戏。   八爷为了躲胤礽远些,插在迎春和惜春中间坐了。   有这么大阵仗,众人都安静看戏,史湘云也没把比戏子的事情随口说出来。   贾母见她们姐妹们都不说话,知道是为着大老爷的缘故,见他看戏看的津津有味,只得按下一腔不快,正琢磨着怎么打发大儿子走呢,就听见小儿子也来了。   胤礽和八爷站起来后对视了一眼又撇开头去。   “宝玉呢,怎么没去上学?”康熙从工部回来后见天色尚早,便先去家学里瞧了一眼,见除了猥琐不堪的贾环外,直系子弟一个不在,子孙不肖竟至于此么?自己年近半百,谋夺大位之后又能交付何人呢。   “今日宝丫头生日,我便做主和学里告假了。”贾母将宝玉揽到怀里道。   “姑娘家生日,要他一个表兄弟在做什么?”康熙不满道,瞧见姐妹堆里除了宝玉外还混着两个人,不用说也是大房的贾琏和贾琮了,瞧着唯唯诺诺的,没有一点读书人的样子,竟连宝玉也比不上。   这宁荣二府以军功起家,到如今文不成武不就,后辈子孙里竟没一个能撑大梁的,康熙叹了口气,难不成要从头开始么?   薛姨妈和薛宝钗听了,面色白了白。往常林黛玉和贾府三春的生日,贾宝玉都是可以不用上学的。本来有老太太做生日还暗自窃喜,又见大老爷一家也来了,二老爷也从工部赶回,给足了薛家面子,日后这金玉良缘还有谁敢说个不字?谁知这二老爷一开口,就将薛家的脸面削了个干净。   康熙动了心思后打量了王夫人一眼,见她死板呆滞,不由失了兴趣。赵姨娘他也见过的,不明白这样一个空有其貌的粗俗妇人,是如何能得国公府老爷青眼的。   又瞧了瞧坐着的姑娘们,李纨一身素服不施粉黛,又是儿媳妇,贾府三春血缘至亲,便也略过了。贾母身旁的想必就是做生日的那位姑娘了,微垂着头坐着,康熙侧看过去只瞧见一段雪白的颈项。宝玉旁边坐着的那位也未见过,风姿灵秀不落俗尘,不知是哪家的姑娘?靠边上的那位竟还有些洒脱意味,颇有几分满洲姑奶奶的品格儿。康熙这两日的精力都在朝堂和贾家子嗣身上,这三位姑娘竟从未见过。   “二弟公务繁忙,怎得有闲暇听戏?正巧有几句话要和二弟商量呢。”康熙瞧着林黛玉的时候,季怀远就觉出了不对劲,忙起身挡住道。   胤礽忍不住瞧了八爷一眼,见他正青白着脸瞧过来,不由烦厌欲呕,忙强自忍住。   季怀远拉住康熙,商量起家学的事情来,康熙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胤礽和八爷悄悄告退。   “皇父这是又起了什么心思?”回屋后八爷歪在榻上,含笑问胤礽道。   “八弟难道没看明白?”瞧着八爷笑弯了一双狐狸眼,胤礽不由有些疑惑,现在自己和他不是一样么?拿这件事来呕自己他自个不犯恶心么?这就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让两个人都不好过?   “皇父果然不愧是皇父,来这没几日呢,就这么谋划起来,他那身子年近半百了吧,难道瞧上了那个商户女?”   “林史两位可也没略过。”胤礽皱了皱眉,皇父素日最重出身,讲究的是子以母贵,只怕瞧不上那薛宝钗。他若是看上史湘云就好了,要是林妹妹的话还有点麻烦,老爸绝对不会坐视不理的,瞧他今日的举动就知道了。   “皇父也太心急了些,真坐上那个位子,要什么美女没有。”现在的话还有点困难,虽说有工部员外郎的官职在身,但年过半百妻妾俱在,只怕未必有高门贵女愿意下嫁,还真得近水楼台先得月,吃回窝边草不可。   胤礽听了八爷的话颇为认同,以皇父的能力,只怕六七十岁也绝不了弟弟妹妹,何必这么着急呢。   “若是皇父谋夺帝位,八弟当如何?再争一次么?”胤礽叹道。   “不知二哥意下如何。”八爷眯起眼睛,春日暖阳映照在太子爷的脸庞上,竟迷离难辨。 第16章 桃花十里   “果然是赦叔的意思么?”   贾珍单骑驰往城外,在桃林处遇见赏花的季怀远等人,忙翻身下马,上前请安道。   “你这是往哪里去?”季怀远拿不准他的意思,反问道。   “自然是平安州了,难道政叔没同赦叔商议过?”   贾珍将缰绳递给贾琏身边的小厮,自己抹了把汗,示意季怀远往桃林深处走。原本他还真有些疑惑,为什么是自己而不是贾琏去,毕竟父亲弃武从文后,与贾家旧部的联系越来越少,只有正统习武出身的贾赦在军中声望尚在。到此时遇见方才知道赦叔的安排,果然是棋高一着,借着赏花就把事情无声无息给办了。   “平安州?”季怀远模糊有些印象,记得荣国府抄家的罪状当中似有提过,说是勾结谋反,难不成真有此事?   “二弟如今能出门走动,想必身子大好了,这件大事利害攸关,还是二弟前去更稳妥些,赦叔想的周到。”贾珍恭维道。   贾琏紧跟着季怀远,听了这句话也是迷惑不解。   “琏儿风寒未愈,不宜长途跋涉。”季怀远想也不想就拒绝道,虽然他并没有猜到要去平安州做什么。   “可是侄儿去,他们未必肯听,更何况只是政叔的亲笔书信。”贾政是荣国府次子,又弃武从文,那一帮武夫肯听话才怪。   “拿来我……父亲瞧瞧。”皇父写的信?胤礽眼皮跳了跳。   贾珍忙从怀里摸出书信,双手奉与季怀远。   季怀远未接,示意贾琏拆开。   八爷也凑上前,因他年纪小还未长开,便攀着贾琏的胳膊大略瞧了瞧。   “小孩子凑什么热闹,琮哥儿和二姑娘一边玩去。”贾珍呵斥道,本想叫个小厮过来领走他,瞧了周围一眼,见只有几株桃树,小厮家仆都远远地围着,唯有迎春在近处攀折桃花,忙招手唤她过来。   “琮儿还小,连字都认不全呢,珍大哥哥太过小心了。”胤礽刚说完,腰上就被掐了一下,不由低头瞪了八爷一眼,你真想被赶的远远的么?虽然不认字有点不好听,但一大把年纪连字也写不好的人,不是更丢人?胤礽想起上辈子八爷那一手烂字,唇角忍不住弯了弯。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八爷回瞪了他一眼,这一世爷可不想上赶着被皇父当枪使。   “珍大哥哥,侄儿媳妇前脚刚走,咱们娘娘后脚封妃。珍大哥哥感情是高兴昏了头,就没细想过么?”胤礽叹道,糊涂成这样,还想博那天大的富贵,荣国府树倒猢狲散都是这些没脑子的人作的。   皇父的心思初漏端倪后,胤礽就和八爷仔细商讨了一回。他之前心里眼里都只盯着那一僧一道,只当自己父子是机缘巧合下来红楼梦里度假的,所以知道的信息竟还没有八爷一个小孩儿多。   仔细查访了半月后,才发现原来皇父想谋夺帝位不全是因为职业病作祟,红楼梦里的世家大族为什么抄家的被抄家,流放的被流放,全是因为当今皇帝这龙椅坐的名不正言不顺。   如今的太上皇原本是异姓王,和太后在闺阁时便过从甚密,皇帝虽是先皇幼子,却并非景氏血脉,在先皇过世后就尊称生父为皇父摄政王,如今更是明目张胆地以太上皇呼之,同是异姓王和功勋旧臣,积年的世家大族岂肯心服,这也是为什么朝廷要打压门阀世家的原因。   这在世家大族里并不是什么秘密,怪不得书里有什么造反的王爷,大家都心里不服阿,如果太后失贞产下的冒牌货都能坐稳龙椅,那其他人为什么不成?皇帝的眉眼从小儿就和摄政王一模一样,正当大家都是瞎子不成。   “二弟这话的意思是……”贾珍青白了脸。   “不错,珍大哥哥细想想。”   胤礽原以为当今皇帝不满朝政被太上皇把持,所以才要对付这些门阀世家。省亲的时候还曾称赞元春脑子灵活,懂得先搞定太后再来压制皇帝。这两日和八爷上了心后,才发现里面的猫腻。   并不是太上皇和皇太后偏袒旧族,而是元春出卖了一个天大的秘密,这件功勋不止使她晋身妃位,也使她取得了太上皇和皇太后的信任,更使贾家权力重心落到二房一系。   “这个毒妇,她为的是什么?”贾珍脸色青白,汗透重衣。想想自己未谋面的孩儿,恨意如潮水袭来。自己冒险收留了太子的私生女,不就是想将贾家的血脉融进皇室么,日后举事也是名正言顺,可卿受孕之后也曾精心照料,可谁知还是母子俱殒,原以为是运数使然,可未曾料到竟是祸起萧墙。   “自然是衔玉而生的凤凰蛋了,景氏血脉消失殆尽后,还有谁能比得上他生而天佑?”   太上皇在先皇在世时便兵权集身,又有太后在宫里擅宠专房,先皇被二人蒙蔽的言听计从,连从前钟爱的太子也废为庶人遣去守陵,改立太后所生的小儿子。等他过世皇帝即位后,更是将自己的兄弟姐妹一网打尽,至此景氏再无传人。但废太子的宫人拿着一封血书告密后,方知还有一男一女两条漏网之鱼。   女的不消说,自然是秦可卿了,应是元春知晓宫闱秘闻后举报的,秦可卿死后不久,其弟秦钟也急病过世,想来就是先太子的遗珠了。   “原来如此!”贾珍左右晃了晃,一口气没上来,昏倒在桃树底下。   “你们在说什么?”季怀远忍不住问道。   八爷越发疑惑,他早觉得自己这便宜爹不是原装货,但始终猜不出他是什么来头。   “回头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父子今日误入桃源,自当及时行乐!”   季怀远虽满腹狐疑,但见儿子兴致勃发,便将此事搁在脑后,预备回府后细问。胤礽命小厮将昏迷中的贾珍抬到马车上后,便携了父亲的手,寻了块高地,放眼望去,漫山遍野间桃花盛放蔚如云霞。   胤礽忘情在十里桃花中,未曾想到这竟是他一生中波澜壮阔的开端。 第17章 珍大爷失心疯了   “我来时还备了一坛好酒,今日喝个痛快。”美景当前,岂能无酒?胤礽命小厮将酒坛子搬过来,拍开泥封,迎春执杯,先奉与季怀远。   “宝宝……琮哥儿年纪小,不可多饮贪杯。”季怀远本想说儿子不满十八岁,不能多喝,待瞧见眼前披着贾琏皮的胤礽后,一时噎住了,转而嘱咐琮哥儿道。   “珍大爷失心疯了。”   正当季怀远父子三人偷得浮生半日闲,将凡尘琐事暂忘心头,有花同赏有酒当歌的时候,小厮跌跌撞撞跑来回禀道。   “我去瞧瞧。”难不成刚被刺激疯了,胤礽狐疑道。   这也太禁不起打击了,不就是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事么,这就要死要活了?八爷撇撇嘴,他上辈子如履薄冰,这会子难得悠闲自在,实在是懒得深究。   “老爷快去瞧瞧罢,珍大爷和琏二爷打起来了。”胤礽走后不久,又有几个小厮连滚带爬地到山头回话。   季怀远听了大惊,急急忙忙随着小厮赶到马车边,就见胤礽和贾珍你来我往地打红了眼。   “傻站着作什么?还不快将他们两个拉开。”季怀远见小厮只是围着,不由气急败坏道,自己先上前把胤礽护在怀里,他的两个爪子还挣扎着挥出去,小厮们早将贾珍按住了。   “珍哥儿这是怎么了?”季怀远仔细查看胤礽身上的伤痕,见他连嘴角都破了一块皮,不由气怒道。   “这又是哪位?”贾珍被小厮按着,挣扎了半日也不得起身,闻言冷笑道。   “珍大爷中邪了,连大老爷都忘了么?”小厮们惊怕道,常听老人说桃花林里有瘴气,能迷人心智,难不成珍大爷被魇住忘了本性?   “将他嘴巴堵上,回去再说。”胤礽朝小厮们摆了摆手,吩咐道。这处虽是城外,但并不是什么荒郊野地,时不时有大户人家扶老携幼出来赏花,被撞见了总是不好。不由叹了一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皇父和小八的事还没摆平呢,又来了这么一个冤家,他还想安安稳稳地再待两月就回家去呢。   “珍哥儿怎么了,你同他打架做什么?”幸好来时带了酒,预备有兴致时对饮一两杯,季怀远轻轻擦拭着胤礽脸上的伤处,不悦道。   “没什么,他失心疯了而已。”胤礽面色疲惫,闭着眼不肯多说。   “日后不可多喝了。”季怀远后悔自己没管住儿子,让他喝了个尽兴,结果就又惹事了。   等替胤礽收拾完伤口后,季怀远发现琮哥儿不在马车上,唤来小厮细问,才知是和贾珍坐一辆,忙吩咐小厮们看紧些,别让琮哥儿再被贾珍伤着了。   被季怀远惦记的八爷一上车后就将捆绑贾珍的绳索解开。   “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八弟同他都在?”贾珍在马车上按揉伤处,这下手也太黑了,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的。   “同大哥一样,这个身子生病后,我就过来了。至于二哥,只怕比我还要早个半年。这里同我朝一般,文书典籍都有迹可循,自宋之后,国家积弱盗贼蜂起,后来乱世之中出枭雄,就是当今皇帝的祖父。”八爷敛起神色,漫不经心地大略讲了讲朝廷和荣国府的事。   “原来如此,当年母妃多谢八弟照料,大哥在此谢过了。还有张明德一事,是我连累了八弟。”胤禔急切道。当年他被圈禁之后,惠妃被胤禩接回府中奉养,胤禔事母至孝,对此感念于心。   九龙夺嫡是康熙后期的事,最初的皇位之争实际上只有大阿哥和太子两人,胤礽占嫡,胤禔居长,才堪一争。后来胤禔夺嫡无望后,才想借张明德之手将胤禩推到幕前,不想反惹来康熙雷霆之怒。   “大哥既再世为人,前尘旧事一笔勾销吧。”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前程旧事,夫复何言,八爷不由羡慕起太子爷的洒脱来。   说起来他也有些疑惑,太子被废咸安宫后,他也曾奉皇命去探望过几次,当时的疯癫之状令人心惊,八爷还记得当时自己瞧见废太子后寒意直透脊背。后来老四上位后,只怕连吃穿用度也不肯经心,没多久就死讯传来。当时弟兄几个还感叹了一番,皇父最忌手足相残,却不料最宠爱的儿子被磋磨致死。   不想再世重逢后,太子爷的疯癫之状竟收敛了许多,自己与他朝夕相处了近一个月,都没完全认出来,虽举止神情有几分留存,但脸上却有一丝少年时曾有过的纯真平和之意。自己也是在省亲后,觑见了他凄厉狰狞的睡颜,才敢百分百确定的。   “八弟说的轻巧!”你死我活的争斗早已经刻在了骨子里,只怕生生世世也意气难平。只一句请杀胤礽,便被圈禁一生,胤禔心中怨气翻腾。雷霆雨露俱是君恩,有君臣父子束缚着,对高高在上的皇父,胤禔不敢有怨言。但同为皇子兄弟,为什么这般厚此薄彼?想想胤礽给自己挖过的坑,胤禔依旧气愤难平。   “不轻巧又如何,大哥未能夺得太子之位,未必是因着二哥。”八爷劝道,若是就这么闹腾下去,迟早会惊动皇父。   “小八今日怎么倒替他说话了?”胤禔怀疑的眼神飘过来。   八爷苦笑,大哥还是看不明白,兄弟间争斗的你死我活,皇父只怕乐看其成。大哥和二哥是争斗的太过火了,身后又聚集齐了一大帮人,威胁到皇父的龙椅,才容忍不下去的。至于自己,不也是得满朝文武保举,才招了皇父的厌弃忌讳么?   “难不成,除了咱们兄弟三人,还有旁的人?”胤禔戒备道。   “还有皇父。”八爷淡淡道,还以为这一世能康平一生,不想故人旧怨,都至眼前,感慨之余不由又生出几分欢喜,连大哥都来了,想必小九小十和小十四也不远了罢。   “皇父……”胤禔瞬间白了脸。 第18章 不受欢迎的大观园   “娘娘,府里这个月送来的例银不知因何少了许多。”抱琴捧着一个锦盒进来,将里面的银票与元春验看。   “抱琴,本宫难道做错了么?”元春瞧着架子上的鹦哥发呆。拿府里密辛换作自己的荣华富贵,到底是对还是错?   “娘娘。”抱琴放下锦盒,取了一件外衣披在元春肩上。   “本宫也是不得已。自幼时垂鬟入宫,已经为奴为婢苦熬了十多年,本来想借着咱们府里的权势,可大伯沉湎声色,父亲守着工部的五品官职也久未挪动,又有什么办法呢?”   元春叹道,若是就这么下去,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就要葬送在这九重深宫了,天生丽质难自弃,又怎么忍心这绮年玉貌不见天日呢?   “娘娘,珍大爷他们本来就是胡闹,若是那景氏姐弟真有一日得了势,岂会忘了今日之辱,宁国府里的风言风语就没断过。公主倒罢了,听闻那秦家小哥儿,同宝二爷也有些不清不白,将来可不就成佞幸之流了?娘娘防患于未然,才是真正替咱们府里着想。”   抱琴替元春拢了拢衣襟,劝道。   “若是珍大哥哥知道了,只怕要在心里怨我,毕竟太医说那孩子都成形了。你去取纸笔来,今日的经文还没写呢。”元春晋了位份后,便存了求子的心思,对于自己作下的这一桩事,心里始终过意不去。   “珍大爷一味知道吃喝玩乐,文不成武不就,纵然傍着那姐弟俩,只怕也难有作为,将来说不准还是府里的祸事。娘娘看的明白,何必纠结?我昨日遇见吴贵妃宫里的小太监,说他们家虽在城外建园子,但没有什么新奇之处,哪里能比得上咱们家的美轮美奂。前几日太太还递了消息进来,宝二爷在老太太房里宠的不成器,不如进园内居住。”   “咱们家也过了鼎盛的时候,但吃穿用度的份例却从未缩减,一年年只见入得少出的多,宫里又是一大笔开支,母亲也着实辛苦了。”元春拈起银票,略瞧了瞧。   “可咱们正是用银子的时候,打点宫里各处,探问陛下的行踪,哪样能不用银子使唤?等有了小皇子,娘娘就可放心了。府里这几年虽不比往日,但太太总能替娘娘预备些,再说还有老太太在呢。管家几十年,积下的家私只怕能花到小皇子长大了。”   “就你的嘴甜,殊不知这也是一件难事,省亲那日你也见了,姑母家的林妹妹和姨妈家的宝丫头,你觉着谁更好些?”就这银子也看得出来,只怕母亲手头不宽裕,祖母又不肯帮把手。   “宝姑娘老成持重,家里又是皇商,太太也说她哥哥不济事,宝姑娘是掌家的人,将来这百万家私还不都是咱们家的?林姑娘瞧着性子散漫,竟在娘娘眼皮底下私相传递,若是日后作主母,只怕比宝姑娘差些。”   “问你作什么,还不是顺着母亲的话说。”元春也是有些想不通,抱琴是祖母一手调教大的丫鬟,后来又送给自己的,怎么时常话里话外都偏帮着母亲呢。   “奴婢可不是顺着太太的意思,而是为娘娘着想呢。毕竟母女连心,天底下岂有不为儿女好的母亲?”   “你说的倒也是。”元春也看的明白,宫里和府内都需要钱,顶多能再撑个三四年,到时内囊上来了,还不得拿薛家的财产救急?更何况这次修建大观园,薛家垫了多半的银子进去。   “太太也不全是为了银子,听说宝姑娘知书识礼,作的诗文娘娘也瞧过了,虽说比林姑娘差了些,可宝姑娘能劝着宝二爷读书上进,林姑娘呢,听太太说,只是一味耍小性子闹着要宝二爷哄她。”   元春微摇了摇头,母亲和抱琴只看中薛家的银钱,殊不知婚嫁还要考量门第。宝玉是日后贾家能重振门楣的唯一指望,要是林黛玉和薛宝钗合二为一就好了,这样就不用两相权衡。如今事急从权,少不得要安抚母亲和薛家。   “园子那么大,宝二爷一个人住的话也太寂寞了些,不如将府里的姐妹们也挪进去作伴?”   元春大约能猜到一些母亲的心思。宝玉住在祖母房里的时候,母亲能插手的毕竟有限,若是进了园子里就不一样了。元春素来疼爱宝玉,也不想将来逼着他和薛宝钗成婚,在贾母房里时毕竟来往不便,等到园子里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他二人心意相通,纵然祖母不愿意也无话可说。   因此命抱琴研了墨,手谕命宝钗等进园内居住,宝玉随进去读书。   贾妃的手谕传到荣国府后,贾母思量了半晌。   “妹妹住潇湘馆,我住怡红院,这两处清雅幽静又离得不远。”宝玉在贾母房里兴致勃勃地与林黛玉讨论道。   “我哪里都不住,只陪着外祖母,犯不着借别人的光儿。”林黛玉赌气道,荣国府里下人们嘴碎,基本上没有什么秘密可言,连自己一个客居的姑娘,也知道修建那园子花了五十多万两银子,自己那十万两自然被挪用了,薛家借出了三十万两。从今往后,自己一无所有,一草一纸都要使唤他们家的了。   “想是宝姐姐年纪最大的缘故。可惜二姐姐晚生了两个月,否则你又要生她的气了。”贾宝玉打趣她道。   “园子里有好几处,玉儿看重哪里?祖母派人替你收拾。”贾母心中有了计较,含笑问黛玉道。   “玉儿想跟着老太太。”   “如此也罢了,传话给凤丫头,只替宝玉和宝丫头收拾便罢了。”孙女儿的手谕上可是只写了命宝钗等进园居住,宝玉随进去读书,并没点黛玉和贾府三春的名,老太太打算装一回糊涂。   “妹妹不去的话我也不去了。在大姐姐省亲之前,妹妹也进去顽过,还夸了潇湘馆的那一丛竹子,怎么又不进去了呢?”贾宝玉费尽口舌劝道。   王夫人正和薛姨妈在屋里闲话,见王熙凤进来问起薛宝钗的住处,忙道:   “不知老太太替宝玉和林丫头选了哪两处?”   “宝兄弟住了怡红院,林妹妹说要替咱们姑奶奶在老太太处尽孝,不肯挪进去呢。”   宝钗等是谁,手谕上也没言明,林黛玉这么做不算抗旨。   “那她们姐妹呢?”难道也要在老太太跟前尽孝?王夫人沉下脸色道。   “二姑娘近年来在大房的日子反而多些,四姑娘也常跟去那边,嫌住园子里不方便,老太太都准了。”   “还有你三妹妹呢?”   “老太太问起时,三姑娘说要和姐妹们作伴,也不愿进去住。”王熙凤想不通,探春为什么也要逆着娘娘的意思,二姑娘倒罢了,听说大老爷宠得很,整个人也比先前多了些活气,连二房这边也不常过来了,惜春常和她在一处,和宝玉宝钗都玩不到一起,自然不愿住进去。唯有探春,素来和宝玉要好,怎么反不愿住进去了呢?   如今就成了这么一个局面,虽说金玉良缘在满府里无人不知,但毕竟没过明路,就算正式定下了,成亲之前也没有住到一起的说法,更何况老太太不松口的话,薛家能不能如愿以偿还是两说呢。   “老太太打的是什么主意?”王夫人满心不解,她老人家不是常爱将宝贝外甥女和宝玉放在一处养么,现在知道避嫌了?   “老太太不是常爱看林姑娘和宝二爷在一处呢?这下分开怕他们要难受好一阵子,我刚瞧见林姑娘屋里的灯还亮着呢。”同样疑惑的还有贾母身边的鸳鸯,正服侍老太太上床安歇。   “宝玉住在哪都要到这里来,见面的时候多着呢,哪里就分开了。”估计玉儿又得伤心一阵子,可自己这么做也是为了她好,薛家眼看是甩不掉了,倒不如让她们主动贴人贴钱上来。宝丫头虽不得人意,但将来辅佐中馈总是一个帮手。   宝玉将来是有大造化的,怪不得小小年纪就爱混在姑娘堆里,将来的莺莺燕燕只怕也少不了,玉儿迟早要面对这些。再说到时候身份有别,又占着宝玉心里的位置,还怕什么呢? 第19章 迎春的婚事怎么办   “姑娘何苦赌气,现下可怎么办呢?”王熙凤已命人进园子里收拾,将宝玉和宝钗的东西安置进去。   “怎么是我赌气?是你们家的娘娘命二哥哥和宝姐姐进去住的。”虽知紫鹃是为了自己忧心,林黛玉还是忍不住怼道。   “姑娘要进去住,谁还敢说一声?”   “就算旁人不说,心里也会想。就算他们不想,我也不愿死皮赖脸住进去。”   “林姐姐原来在这里,就等你了呢,宝姐姐做东,要在蘅芜苑里宴请姐妹们呢。”主仆俩正说着,就见湘云进来笑道。   “云姑娘怎么来了?”紫鹃见她贸贸然进来,吓了一跳,刚才没说宝姑娘的不是罢?   “怎么?我还来不得了么?”史湘云这番回去,叔叔婶婶和她说,老太太不知为着什么,这两日接连派人去清虚观,说端午节要亲自过去为宫里的娘娘打醮,到那天张道士自然会提起史湘云与贾宝玉的婚事,还准备了一只金麒麟试探老太太呢。等亲事成了,谁是主谁是客还不一定呢!   “丫头混说,云儿何必认真生气。”林黛玉诧异了下,史湘云最近来做客与往日越发不同,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见人就呛。   “不是我说林姐姐,往后该管的还是要管,得罪我倒没什么事。若是冲撞了宝姐姐,只怕日后难做呢。”   娘娘的手谕史家也听说了,对促成贾宝玉和史湘云的婚事又多了几分期待。想必老太太也不会让那个商户女嫁进去,一是对宝哥儿的前程不利。二来也不能让贾家全把持在王家手里。如今大房有王熙凤,二房里有王夫人,若是再多个薛家女,干脆改名叫王家得了。老太太估计正想要一个娘家人在自己一边呢。   史湘云听婶婶如此说,还是有些担忧,这不还有林姐姐在呢,一来就喧宾夺主,被老太太爱若珍宝。婶婶却让她放心,说林黛玉是孤女,又不招太太喜欢,老太太就算是为她好,也不会配成亲事的。毕竟无依无靠的,等老太太百年之后还不是任人磋磨?还不如外聘出去,将来荣国府就是她的娘家人呢。以林姑娘的人品才华,嫁得好了,日后说不准还有照顾贾家的时候,可不是两全其美?单说这次娘娘的手谕,老太太不就没让林黛玉搬进去么?怕有风言风语碍了日后的议亲。   那宝姐姐的名声就不要了么?这道手谕有些微妙,老太太的做法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史湘云最近要议亲的人,比往日敏感了许多。虽说是姑表亲,但毕竟是可以做亲的,孤男寡女住在一个园子里,还没有旁人在。虽然方便宝姐姐和二哥哥在一处,可是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可惜自己在京城里有家,不然还能一处伴着。   史湘云问过婶婶,若是娘娘属意宝姐姐,自己还能争得过么?史湘云心里有些纠结,一面觉得宝姐姐对自己是真好,可一方面又不愿将二哥哥让出去。不想被婶婶一语道破,说老太太打着让薛家做妾的念头,顿时惊得她懵了片刻。做妾?好好的姑娘家?怎么可能!   宝姐姐虽然爱往二哥哥房里玩,但素来端庄持重,又是薛家嫡女,怎么可能做妾呢?不想婶婶却说,薛家早已没落,薛姨妈是个没成算的,一味搂着银钱,将薛家宗族也得罪光了,这次上京为的就是依附贾家,你没瞧见娘娘省亲时,老太太命他们搬院子,赶都赶不走么?再说宝姑娘都及笄了,也没个人家上门提亲,只怕要聘嫁到外面去也不容易。   史湘云一边替薛宝钗委屈,一边也放下心来,念着宝姐姐对自己的好,想着日后姐妹相称的时候,一定不能委屈了宝姐姐。要是姐妹们能在一处,二哥哥也能在一处,纠结名分做什么呢,在自己心里是一样的,不知宝姐姐是不是也同自己一样想。   林黛玉听了脸色白了一白,史湘云的这话她如何能不明白意思,不就是日后宝姐姐才是这府里的掌家奶奶么?   “云妹妹也来了么?快进园子里瞧瞧去。宝姐姐在蘅芜苑置办了一桌酒席,请咱们过去呢。”贾宝玉见林黛玉许久不进园来,忙到老太太院子里来寻。   “林姐姐不肯过去,咱们俩走罢。”   “天气长了,出去走走才好,潇湘馆还给妹妹留着,单等你去住呢。”贾宝玉被史湘云拉着往外走,回头劝林黛玉道。   “听闻大老爷这两日身子不舒服,姑娘可要过去瞧瞧?”云姑娘这是疯了不成?紫鹃懵了片刻才回过神来,见林黛玉又滚出了泪珠儿,不敢再提起这事,劝她到贾赦院里去寻迎春。   “走罢,待在这里也没意思。”一会儿估计还有有人来三请四催,去或不去都有人说嘴,还不如去大舅舅院里躲一会儿。   季怀远是真病了,为着迎春的亲事愁的。   自年前他就起了个念头,要赶在真贾赦回来之前,给迎春寻个靠谱的人家。   但他又不敢往世家旧族里去交游,生怕落了马脚,只能和胤礽没事就在京城里溜达,兜兜转转半年时间,管了许多闲事,可迎春的人家还没找落呢。眼看再有一月就端午了,父子俩肯定能在端午前回去,前几天急得他嘴上都生了火炮,这两日撑不住终于卧倒在床了。   林黛玉进去时,正见琏二哥哥服侍着大舅舅喝水,好一派父慈子孝。   “林丫头来了?可是寻你二姐姐?她正在书房里同琮哥儿对棋呢。”   等林黛玉请安后,季怀远沙哑着嗓子道。   “大舅舅是因着什么病了?可有请太医?”   “还不是为着迎春的事,按我说,随便挑一家得了,总比那孙家好吧?前儿个在酒楼里瞧见的那个,瞧着也挺老实憨厚的,又是家里的长子。”胤礽有些不耐烦。   “你懂什么,你二妹妹又不爱管家揽事的,作长媳才麻烦呢。不能挑家世太嫌贵的,免得仗势欺负你妹妹,也不能挑家里太寒酸的,你妹妹锦衣玉食了这些年,不是给人家作老妈子的,也不能家里兄弟多的,这妯娌间也有你争我斗的……”季怀远絮叨道。   “得,你干脆寻个尼姑庵,让迎春一辈子不要嫁人好了。”   “尼姑庵里也不干净,这两日四丫头还看那些佛经么?要寻个机会与她说道说道。”   父子二人平素间就口没遮拦,这会也没意识到不能当着未出阁的女孩儿说。林黛玉明白过来后微红了脸,但也没退出去,想知道大舅舅和二哥哥怎么安排二姐姐的婚事。   “还得找个懂棋的,这样夫妻俩才有话说……”季怀远自顾自道。   “干脆在京城里比棋招亲罢了。”胤礽随口道。   “哎,这法子不错,在京城里替你妹妹开个棋馆……玉儿觉得这个法子怎么样?”季怀远苦思了多日,这会儿眼前一亮道。   季怀远最近和林黛玉算混熟了,他本身是学设计的,林黛玉的品味又超凡脱俗,二人偶尔会对时下的衣服饰物点评一两句,所以潜意识里有点把林黛玉当作同事,遇事就问一两句她的意见。   “大舅舅既为难,不如让玉儿问问二姐姐。”开棋馆这个主意倒是新奇,二姐姐对棋技简直疯魔了,前些日子出去逛,回来就说这本棋谱哪买的,那个棋盘是订做的,又去逛了哪家棋馆。不知道这个主意会不会得她喜欢?   “玉儿说的是。”季怀远这才醒悟过来,谈论的是迎春的终身大事,总得听听她的意见才好,殊不知林黛玉早将注意力都集中在棋馆上。   林黛玉有此提议之后,又关心了两句季怀远的身子,便被胤礽打发进迎春房里了。   “林姐姐来了,大伯病着,咱们也不得出去玩,这两天都闷死了。”八爷正和迎春对弈,惜春没事做,抱怨道。   “四妹妹没去园子里么?”林黛玉诧异道,迎春不去也就算了,毕竟是大房的人,四妹妹虽说是宁府里的,可一针一线也得仰着老太太。   “三妹妹叫我同去,她要看着环哥儿,不肯住进园子里去,怕得罪了太太和薛家,所以要巴结宝姐姐和二哥哥,我又不用,等大伯病好了,就跟他说,要搬来和二姐姐作伴儿。”   “你这丫头,这些日子越发口没遮拦了,就这么混着倒好,也没人赶你出去,就是二姐姐,也不是名正言顺搬过来的呢,何必让大舅舅为难。”林黛玉劝道。   两人说话的功夫,迎春和八爷走完一盘。   “我要去东府里,四姐姐一道去么?”八爷吃了两块点心,喝了一杯茶,问惜春道。大哥自那日回来,便托病窝在东府里,也不知道心里有什么打算。   “替我向大哥哥问好。”东府里乌七八糟的事层出不穷,惜春闻言皱了皱眉,最近也没见大嫂子过来了。 第20章 迎春棋社   “林妹妹说的可是真的?”迎春大喜道。   “呃,二姐姐这是愿意的了?”林黛玉满腹劝解的话顿时都憋在了肚子里,原以为至少也要费一番口舌才能说动迎春。   “不怕林妹妹笑话,我从小儿就这么个嗜好,吃饭穿衣都想着它。”   府里常说二哥哥呆,不想这里还有一个更呆的。林黛玉想了一想还真是,这二姐姐从小到大都不争不抢的,就说前两天娘娘省亲出的灯谜吧,只有二姐姐和环哥儿没有猜对。太监传谕后,环哥儿立时便臊的没趣,连三妹妹那两日都不怎么出门见人,唯有二姐姐和没事人似的,以为是顽笑小事,并不介意。   林黛玉回思往事,越发有些看不透迎春了,原以为姐妹诸人之中,数迎春最无趣,每日里虽礼数周全温柔可亲,但又有点拒人于千里之外。现在想来,原是她不在意这些事情罢。   “林姐姐没觉得,二姐姐这些日子性子变了好多么?”惜春笑道,她素日爱和迎春在一处,感触颇深。   “怎么没觉出?连四妹妹也比往日活泼了呢。”林黛玉打趣她道。   姐妹三人打趣了半天,才又回到正事上。林黛玉细细听着,发现迎春竟像是早就考量过似的,说的头头是道。   先是选地方,不要什么热闹繁华的街道,最好在僻静之处。其次,棋室之内要有屏风,这样自己才方便随时观摩。迎春又想起自己从父亲处学到的一些新奇玩法,也要请工匠制了摆放在棋室里。围棋和象棋这些季怀远下不过迎春,所以又教她学了别的玩法,出乎意料地在姐妹间颇受欢迎,连素日不爱对弈的惜春也痴迷了几日。   姐妹三人七嘴八舌地提议了几句,才笑着你推我搡地到季怀远房里。   “迎丫头这法子不错,还可以几月或半年来一次弈棋大赛,出一笔赏金广而告之,这样既打响了咱们棋社的名头,又能招揽一些弈棋的高手。”和迎春对弈多了,季怀远也明白自己不是对手,所以常找些新奇的玩法,才能出奇制胜一两局。   胤礽听了也赞同,不是常说什么高手寂寞么?八弟虽然运筹帷幄,在弈棋上也颇有心得,但竟然时不时输给这个便宜妹妹。现在他信了红楼梦里的批语了,贾府三春,虽时常是背景板衬托林薛等人,但的确是集天地间钟灵毓秀于一身。他来这里也有一年了,已见识过三姐妹的棋书画,唯有宫里的元春,只隐隐绰绰见过一面,想必能得如此盛宠,除了出卖家族密辛外,有琴技傍身也是必不可少的。   “以棋觅知音,大舅舅这法子不错。”林黛玉虽忘了季怀远提议迎春开棋社的初衷,但此时却能殊途同归。   至少季怀远听了这句话老怀大慰,想不到连林妹妹也赞成自己的意见。既然大家一致通过,又商量出了这许多细则,那就赶紧开吧,还说什么呢,毕竟时间不等人,儿子自幼娇生惯养,这里虽是侯门公府,可到底倒退了上千年,这几日瞧他闷闷不乐的,想必心里念着要回去了。   “妹妹可想好了,叫什么名字么?”选地方倒不急,父子俩手里有的是银子。   “这个不必问你妹妹,我已经想好了,就叫迎春棋社。”季怀远尚在病中,说了半天早已经口舌发干,这会才得空就着迎春手里的茶杯喝水润了润喉,听见儿子问这话,忙抬头道。   因大舅舅尚病着,因此几天后才得以成行。这日一大早,林黛玉在老太太处请安后,就过大房这面来。贾母知道她心里不自在,想过去避避。再者大儿子虽不成器,但毕竟袭着爵,和黛玉又是血缘至亲,若是来往多了将来也能帮一把手,因此并不拦着她,只嘱咐了跟着的丫鬟几句。可偏偏宝玉也要跟着来,林黛玉只好撒了个慌,说是大舅舅的吩咐,命她过去指点琮哥儿的功课。贾宝玉一听就失了兴致,更何况他刚刚搬进园子里,有许多新奇处要一一赏玩。   迎春房里一屋子的衣裳,林黛玉随意选了一件素色长衫换上,便跟着季怀远和胤礽一道出门。到胤礽先前选好的几处瞧了瞧,一致看中了街边的一处三层茶楼,正好在街尾,离热闹街市不远又清静,后面还连着临河的三进院子,住人也使得。   既然无人有异议,胤礽便与卖主谈了价钱过了房契,又请了工匠,将茶楼各处按着迎春和姐妹们设计好的图纸重新布置了。   只是跟着的人费了一番思量,大房里并没有多少可用之人。更何况,开这个棋社还是瞒着贾家众人的,一旦选派贾府下人的话,难免有嘴不严实的说出去。毕竟贾府下人都丝蔓纠缠,你连着我我牵着你,怪不得时常编排主子,委实是消息网络四通八达。   “老爸不用愁这个,我早就预备好了。”原来胤礽在江南遣散林家旧人时,除了特意留下的几个厨子,还有一些忠心耿耿的旧仆不愿散去,要守在林家宗祠等到黛玉出阁方肯放心,可能是得了林如海的什么嘱托,将来作个见证。所以林家财产到胤礽手上时,只有一大半换成了银票,还有一些是一时不好出手,和这些人拼命拦着的缘故。   胤礽不知道贾琏是怎么处理的,他本来想依着这些人的意思让他们去守宗祠,后来想了想还是带上京了,至少这些东西不能明目张胆地搬进荣国府里,还得有人照料才行。再说当时他虽然没有找到老爸,但坚信父子俩重聚后会回到家中,因此并不看重林黛玉的财产,能花一时是一时,剩下的留给黛玉也能给积点福报,谁让老爸最看重这些呢?虽无条件的宠着自己,但这不能做那不能做烦死了。   胤礽随意在京城边缘处寻了一处宅子,将林家旧仆俱安置了进去,其中有一位曾是贴身伺候林如海的中年人,唤作林远还是林进来着,胤礽记不清楚,但瞧着他颇为可靠,辅佐自己处理后续时,说话条理分明,行事干净利索,堪为众人之首,便将他指为管家,在宅子里管理众人。如今见老爸愁起这个问题,心中便有了主意。 第21章 胤禔送的大礼   父子俩掰着手指头计算着行程,估计再有一两个月就能遇见那一僧一道了,因此迎春棋社的开张事不宜迟,先贴了布告出去,用丰厚赏金吸引善弈者前来,打算为迎春以棋觅知音。   大房的人手先前便借着修建大观园的时候梳理了一回,采买了一些丫头小厮。近半年下来,各人的脾气秉性也都摸的差不多了。季怀远和胤礽选派了些可靠干练的给迎春看过后,又请她重新赐名,日后便算是迎春棋社的伙计了。毕竟林家旧人人手有限,还要守着黛玉的嫁妆,不可能都被胤礽征用,因此自家也是要出一部分的。季怀远给迎春选的都是这些新采买来,和贾府没什么牵绊的下人。   过了几日,匾额也做好了,送来给主子们过目。胤礽拨开覆着的红绸,露出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   季怀远瞧了瞧,想着有了这么一个棋社,就算贾家日后再怎么折腾,也总算有迎春一席之地。只盼着能早日为她觅得良婿,夫妻俩守着爱好过点小日子,也算一生无忧了。   迎春却心里翻腾,恍惚间如在梦中,一时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从小儿生母早逝,在丫鬟嬷嬷手里长大,又岂能不受辖制?本来仗着主仆之分,还曾试图劝解不安分的嬷嬷几句,谁知竟被含枪带棒的呛了回来,后来说到太太处,也只说这些积年的老嬷嬷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年轻主子们应该让着她们些。嬷嬷们见有人撑腰,越发肆无忌惮,迎春作为主子,又不能认真同她们置气,若是降服不住,只怕还要骑在头上来呢。   自此后便忍耐着,痴迷上弈棋之后,便缩进了自己的小天地里,何尝不知道外面便是漫天风雨,只是若命中注定要随波逐流,还不如顺其自然。迎春知道姐妹们瞧着自己懦弱,可自己拿什么和她们比?   云姑娘生性豪爽,喜怒极分明,是最看不上自己姐妹的,虽极力掩饰但不经意间还是流露出了些许,迎春见了也只能心里苦笑,她有史家撑腰又有老太太宠爱,自然可以可着劲地真性情。宝姐姐就不用说了,有母亲哥哥,还有银子。就算寄居府里的林妹妹,也有老太太和二哥哥护着。   只余自己姐妹三个,正经的贾府小姐,却随时随地在边缘。三妹妹还好一点,有母亲有兄弟,赵姨娘还在二老爷那里颇为受宠,又傍着王夫人,所以能摆出千金小姐的架子,没人敢正面挑她不是,但因着庶出不知道生了多少回闲气了。四妹妹年纪还小,和自己差不多,平日里只能和丫头们一处玩,所以和自己来往多些,在一处抱团取暖。这不,自从自己被父亲接回来常住大房后,四妹妹更是一日不落地过来,有时候干脆不回去了。   原以为日子就这么安安静静,蛰伏着等待未知的命运,谁知父亲和哥哥的改变,使自己的生命也鲜活了起来。迎春回思往事,又认真瞧了瞧匾额上“迎春棋社”四个大字,不由感慨万千。   这一年的日子如梦似幻,总让人以为是身处梦中,看到这实实在在的四个大字,迎春心里才踏实了些,总算有了能抓在手心里的东西。想起当初关于棋社的事情,林妹妹还曾来劝过自己,怕自己患得患失错过机会。但迎春知道,自己根本不用人劝,已经没有多少可失去的东西,又怎么会害怕得到呢。   回思往事,感慨万千,自己这一生与棋结缘,痛苦难熬和欢欣闲散时都有它作伴,一丝一缕地牵着自己前行,不知道将来还会因着它再有什么牵缠?   迎春抬头瞧着发呆,这半年的岁月如梦如幻,生怕如浮云散去,瞧见这几个字心里才踏实了些。   “二姐姐怎么了?大伯问你话呢。”惜春在一旁拽了拽迎春的衣袖,提醒道。   “工匠们已经将咱们所说的各种棋类用具都赶制出来了,现在后厢房里,妹妹过去瞧一瞧,没什么问题的话就搬过去了。”胤礽瞧着迎春神游物外的样子,知道她没有听进去,又重复了一遍道。   “哭什么,以后可是大人了呢。说起来琮哥儿去哪了?让他与你一道去。”季怀远见迎春珠泪盈眶,过来替她擦拭。又想着等自己回去后,只剩他们姐弟,得紧着让他们多相处,日后才能姐弟齐心,守望相助。   八爷自是去东府试探胤禔。   “皇父想谋反篡位?他老人家不是最憎恨这些事么?”胤禔不敢去见康熙,只能在嘴上过过干瘾。   “立场不同而已,太子殿下说这是什么职业病,皇父除了这个也干不了旁的了,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八爷道。   “哼,老二的意思呢?帮着皇父坐上那个位子,你我弟兄再争一次么?”胤禔在果盘里拣了一枚甜杏,这宁荣二府来头都不小,吃穿用度居然比自己当皇子时更讲究奢华。   “弟弟看二哥的意思,倒没有这个想头,整日和我们那便宜爹父慈子孝其乐融融呢,与作太子时大相径庭。”八爷也有些疑惑,按理说兄弟诸人之中,唯有太子爷曾独得恩宠。   “父慈子孝?哼,别是孝敬错了对象吧?这贾赦有什么能为的,能让太子爷侍奉床前?”那可是眼高于顶的主儿,让他侍病?至少得修一千年吧。   “二哥和皇父之间的事情,咱们弟兄插不进手去。托病不是长久之计,大哥预备怎么着呢?”大哥和二哥是死对头,这个话题继续下去不妙。至于大哥话里话外对贾赦的试探,都被八爷不动声色地挡过去了。   “等我缓两天,先把这宁国府打理清楚了。当日刚过来时没有防备,老二又是个下死手的,现在这身子还没好利索呢,只能装一时是一时。”胤禔毫无头绪,只能走一步是一步。   八爷何尝不明白,上辈子囿于君臣父子的名分,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如今虽再世为人,又怎可能前事尽忘?在大哥心里,皇父毕竟是皇父。   “小八,大哥还有一份大礼要送你呢!” 第22章 小九小十   “大礼?”八爷愣了下,大哥初来乍到,有什么能送给自己的呢。   “唤蓉哥儿和蔷哥儿进来。”   八爷见状,心中惊疑不定,这蓉哥儿和蔷哥儿也是故人么?既是大礼,那是小九?小十?还是十四?   “八哥!”蓉哥儿一进来就扑进八爷怀里。   “小九?小十?”八爷觉得眼前炸开了烟花,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是他的小身子差点被胤禟撞得跌倒在地。   “八哥怎么这么小?”胤禟本来想撞进哥哥怀里,结果却抱了个满怀,摸着八爷的背感叹道。   八爷满脸黑线,大哥不愧是皇长子,即便换了个身子也是居长,二哥的年纪也比自己大一轮,如今连小九小十都比自己大个十岁左右,日后在兄弟间还怎么混!八爷想起被二哥揉揉捏捏的日子,再看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小九,心里泛起一阵寒意。   “且不说这个,小九和小十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八哥连一点察觉也没有?”八爷选了一张高几椅子坐上去,正色问两个弟弟道。   “我俩早就来了,我这身子唤作贾蓉,身娇体弱的,前儿个不是让去家学么?几天下来就受不了了,习武的时候神思恍惚磕了一下子,就把这身子便宜了我。至于小十,看上了一个叫龄官的小戏子,谁知那小戏子移情别恋,据丫鬟们传和你们府里的琏二爷有些不清不白,这身子受了刺激就归小十了。”胤禟三言两语就将他和胤俄的事说了个清楚,又打听八爷是什么时候来的。   “不过是这小身子病了一场,小九小十后来可曾去过家学?”不知道有没有被皇父撞见,八爷担心道。   “去什么家学,上辈子学的还不够么?小十的话,估计两辈子也学不进去。”   “咱们什么时候去拜见皇父?”既然父子兄弟相聚,又怎能避而不见?胤禔叹道。   “皇父?他老人家也在?”胤禟和胤禔异口同声道。   大哥这是个什么意思?刚还不想着能拖一时是一时么?难道是怕皇父知道后怪罪,八爷揣摩不准胤禔的心思,半晌没有接话。   “皇父他老人家是谁?贾政?失仪之罪?”胤禟也反应过来。   “不止皇父,见过了大哥,太子爷那里,做弟弟的也是要去拜见的。”八爷想单独和胤禟胤俄说话,找了个借口道。   “太子爷?不去,拜见他做什么!”小九对上辈子的鞭子记忆犹新,虽然有皇父看着,太子爷还不至于鞭笞兄弟,但看着就叫人心里发寒。   “哈哈,都是兄弟,咱们的太子爷再世为人,要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呢,小九快去看看,说不准过两日人家连你们俩的样子都记不住了呢。”胤禟此言甚合心意,胤禔笑着道。   八爷领着小九小十别了大哥,回到贾赦院里重叙离情。   “八哥怎么住在正房?”小九见八哥领着他们到暖阁里,吩咐丫鬟沏了茶水便打发出去。不是说这琮哥儿在大房是隐形人么,胤禟还想着将八哥接到宁国府一同居住。   “因这身子病了一场,便被大老爷接到正房看顾,二哥还直接赖在正室呢。”八爷实在有些看不过眼,二哥两世为人,竟活成了未断奶的孩子。   “自我去后,八哥还受了什么苦楚?我和十弟都去得早,不能陪八哥一道。”兄弟三人闲话了半天,谁也不敢提起上辈子的事来,胤禟心思九转,满腹悲意,实在按捺不住。   “小九,八哥后来好好的,只是念着你和十弟,全无生趣,才着急着赶过来。”十弟去得早?八爷转念想了想,便明白过来,十弟这是不想说呢。想起上辈子小九和自己均被折磨致死,八爷满腹恨意。   “八哥你骗我。”胤禟见八爷瞬间激得红了眼眶,不由哭喊道。   胤俄不忍再看,回首饮泣。   “父亲刚刚睡下,要哭去别的地方哭去。”胤礽在外面听了半日,终究忍不住进来道。八弟他们还在自伤身世,只有自己围观了大清的百年画卷。折磨致死也就罢了,可弟兄们的血最后都白流了,胤礽记不得自己撕了多少回近现代史。   “见过太子爷。”乍见胤礽进来,风华气度一如往昔,激得小九小十忍不住请安行礼道。   “罢了,孤再世为人,前尘旧事均已忘怀。”胤礽苦笑道,说起来也怪不得旁人,太子这个职业可不好做,一旦坐上这个位子就身不由己,想想前朝的李承乾,怎么上辈子就不能引以为鉴呢。不过是身在局中,难以勘破罢了。   “太子爷真能忘怀?”胤俄在弟兄间算走的晚的,自然知道太子爷上辈子经历了什么,这都能忘记么?等太子爷走后,胤俄喃喃道。   胤俄这句话,八爷也深有感怀,只余胤禟不知道后来的事,急着向八哥和十弟打探,可他俩又怎么忍心告诉他。兄弟三人哭过笑过后抱成一团在暖阁里歇下了。   次日还未起身,就被迎春闯了进来,待看见床上的三人后方才慌忙退了出去。   “这小美人是谁,怎么直闯八哥的卧房?”胤禟暧昧的飘向八爷,挪揄道。八哥什么时候唤口味了?这小美人虽带点活泼劲,但看不出一点彪悍味儿。不过生得是不错,肌肤水润,眉眼温柔,看着就让人由不得想亲近。   八爷还未答话,就见林黛玉也红着眼眶进来,见了房中的三人吓了一跳。   胤禟这回是真的惊讶了,八哥这是掉在温柔乡里了?刚才那个小美人已是难得,这个更是不俗,像是刚刚哭过,双眉若蹙,我见犹怜。   “八……哥……你还小呢!”胤禟好不容易捋顺舌头,从床上弹起来劝自己哥哥道。   八爷顾不上管他,套上鞋袜就追出去。 第23章 黛玉的心事   林黛玉本来是寻迎春的,听说迎春去了贾琮房里,才误撞进来,此时见八爷追出来,方才没意思起来,有些话原只适合在姐妹间说。   “林姐姐这是怎么了?”八爷心里有些疑惑,以林黛玉在老太太心里的宠爱,谁敢明着让她受委屈?再说以她的性子,也不是一味逆来顺受的,否则就算老太太和宝二爷宠着,下人们也早蹬鼻子上脸了。八爷素来护短,眼下和林黛玉又有半分师徒之谊,自然舍不得小姑娘受委屈。   “蓉哥儿和蔷哥儿怎么大早上的就在你房里?吓了我一跳。你年纪还小呢,跟着他们胡闹做什么,要是被老爷知道了,明日就送你上学去。”迎春亲自给林黛玉倒了杯茶,又吓唬八爷道。东府是什么地方,连惜春一个小丫头也知道撇清关系,当然不希望自家弟弟跟着他们学坏。   “并没什么,只是今日二舅母家的大嫂子寿辰,宝姐姐云妹妹她们都过去了,我一人待的无聊罢了。”都敷过眼睛了,怎么还是红的。幸好早早和老太太请安后过来这边,否则被那起子人撞见了,还不定怎么说嘴呢。   迎春这才明白过来,今天是王子腾夫人做生日。琏二奶奶也曾打发人过来请她同去,只是她忙着棋社的事,找了个由头辞了,只惜春跟了去。瞧林黛玉的样子,难不成众人独独没请她去?不对呀,连史湘云都去了,不该单留下黛玉吧?   史湘云的确是去了,却并不是被邀请的。因她这几日央了老太太,要搬进园子里同薛宝钗同住,因此薛姨妈和薛宝钗走的时候随口提了一句,她便跟了去。不过,的确没人来问黛玉一声儿。   林黛玉这几日天天在大房帮着迎春,待回去和老太太请安用膳后便歇息了。今日也是一样,早早起来梳洗后,便带着紫鹃和雪雁从园子里抄近路过来。原来大房和贾母那边隔得远,来回需要骑马坐车的。但季怀远心疼女儿,在园子里修了一条道,直接连到大房的一个院子里,布置好给迎春住,让她两边住的时候来回方便一些。从此姐妹们过来过去便直接走近道了。林黛玉刚绕到园子里,就见王熙凤领着薛宝钗和史湘云,一个个穿着鲜亮,像是出门的样子,躲在树后留神听她们说话,才知是往王家去的。   迎春不知道怎么安慰才好,这种事她是不在意的,若是请了她,就过去坐一会子,不请,就待在自己房里,还能清闲些呢。但她也模糊知道,姐妹们有时和自己的想法不太一样。   “林妹妹没去太好了,我这里正好要你帮忙呢。”说不准忙起来就没空想东想西了,迎春携了黛玉的手,带她去看工匠们送来的东西。   迎春领着林黛玉和八爷检视了一上午,才将棋社的一应用具都看过了。八爷自去寻小九小十。迎春和林黛玉也懒得去邢夫人屋里用膳,两人合计着点了几个菜,命丫鬟传到厨房去。   “二姐姐,你知道大舅舅开棋社的用意么?”   “这还不是林妹妹先知道的么,自然父亲为着我喜欢这个了。”   “错,除了这个,还有一个天大的用处。”林黛玉笑着道。   “林妹妹别买关子了,还有什么别的用处?”迎春以为林黛玉逗自己,顺着她的话笑道。   “自然是以棋觅知音了。”林黛玉说完,将扇子掩住嘴,笑看迎春慢慢红了脸。   “林丫头就爱胡说八道,看我告诉父亲去。”   “大舅舅当着我的面说的呢,二姐姐,咱们姐妹间说话,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二姐姐有大舅舅在,可比我强多了。”林黛玉说着又哽咽起来。   “妹妹到底怎么了,妹妹刚也说了,咱们姐妹自幼在一处,有什么不能说的?”迎春将司棋和绣橘打发出去,命她们守在外边。   “昨晚,外祖母找我,说……”林黛玉实在难以启齿。   “难道是说宝兄弟的事?妹妹若是不把我当外人,倒要好好劝你一句。妹妹如今年纪小呢,不可陷进这些事情里面。再说妹妹且想想将来,二婶的心思和明镜似的,府里上上下下谁看不清楚,否则宝姑娘也不会整日明晃晃地戴个金锁。如今宝兄弟和妹妹都要老太太护着,等她老人家百年之后呢,妹妹是个要强的性子,到时可怎么处呢?”   这是老太太明说了宝兄弟和林妹妹的事,所以林妹妹才不高兴了么,迎春忖度道,说真的她真不看好这门亲事,以前不知因着什么和父亲哥哥也谈起过此事,大家意见都差不多。   “二姐姐说到哪里去了,昨晚老太太让我和云妹妹好好相处呢!”林黛玉冷笑道。   史湘云这几日不知怎么了,处处挑自己的刺,林黛玉忍了几次,见她要傍着薛宝钗一条道走到黑,自然冷了心肠,不再处处忍让,二人这几日来争锋相对,闹了好几次,想必也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了。   “妹妹直说罢,又有云妹妹什么事?”迎春奇道。   “以二哥哥的性子,又有老太太宠着,只怕将来屋里人连园子里都塞不下呢,云妹妹可不正在里头住着呢。”   “妹妹说笑了罢,这怎么可能?”迎春实在不敢相信,老太太这是疯了么?史湘云可是公侯千金,给宝兄弟做屋里人?史家能答应么?就算是老太太的娘家,只怕也要翻脸。瞧瞧荣国府里的姨娘们,父亲这边的说打发就打发了,二叔那边的赵姨娘,儿子女儿都是自己的主子,就算是平民百姓家,也大多不肯送自己的女儿去给别人做妾。   “二姐姐说的是,我不过说着玩罢了。二姐姐既开了棋社,一定要找一个情投意合的二姐夫。”这话说出去有谁能信?林黛玉也怀疑自己是不是疯魔了,昨晚在老太太房里的谈话只是一场梦?衔玉而生,贵不可言!林黛玉回想起来都有些身子发抖。   “林丫头又打趣我了,也不害臊。”   姐妹俩正说着,丫鬟们送了食盒进来。   林黛玉用罢饭,因心里有事惦记着宝玉,便告辞回了园子,谁知贾宝玉直到晚间方归。   “宝二爷烫了脸,姑娘快进园子里瞧瞧罢。”小丫鬟回来道,林黛玉心里着急,忙急急赶到怡红院。   晴雯来开门,领着林黛玉往贾宝玉的卧房走,谁知林黛玉到跟前却不进去了,两人在窗棂间向里瞧了瞧。见薛宝钗和史湘云正围着贾宝玉打转,一个拿着手绢问烫不烫,另一个往脸上抹药,诺大的一个屋子里面,半个丫鬟也不见。晴雯咳嗽了声,才引着林黛玉进去。   这几日,林黛玉日日腻在迎春处,贾宝玉许久未见她,此刻不由心里暗叹,这回烫的值,妹妹这么晚都肯来看自己。一时又想起脸上伤处,忙从史湘云手里扯过手绢掩住。   “可请过大夫了么?怎么烫成这样?”林黛玉本来在窗外便灰了心,此刻跟着晴雯进去,见贾宝玉扯手绢掩住脸,史湘云还在一边出口嘲讽,顿时没了心思,只敷衍着问了句。   “可不是烫成这样了么?彩云心里只有环哥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还上手去撩她,烫了也活该。整日里分不清楚谁对你好,谁要暗地里害你,还偏偏贴上去,依我说,二哥哥还得长点心眼,省得我和宝姐姐日夜悬心。”   “我病了这么一场,就能得你们三人的怜惜,纵死也值了,只盼着日后咱们能常在一处才好。”贾宝玉见姐姐妹妹都在一处心疼着自己,心里说不出的舒爽,随口安慰史湘云道。   林黛玉听了这话,心里倒抽一口凉气,外祖母这是和云儿说过了?她竟然能应下?史家这是疯了不成?一时细细回想老太太说过的话,不外乎要和云妹妹一条心,花点心思笼络她,不要让云妹妹将来和宝姐姐抱成一团对付自己。可现下瞧着云妹妹和宝姐姐的样子,难道疯的竟是自己?林黛玉有些头重脚轻,也没了试探贾宝玉的心思,扶着紫鹃慢慢挪回了房中。 第24章 主仆重逢   “听说环哥儿果然烫了那石头一回,王夫人狠狠教训了赵姨娘一顿,等明日马道婆进府,离那一僧一道出场也就不远了。”算了算离家日近,胤礽心情甚好,命丫鬟温了一壶酒,同季怀远在月下小酌。   “可是你妹妹的婚事还没着落呢?”就这么回去?季怀远心里有些放心不下。   “明日便是定好的良辰吉日,等棋社开张后,我就不信重金之下无勇夫。”国公府的小姐还能愁嫁?大不了孤多备些嫁妆。   太子爷的宣传手法很到位,传单布告贴了满京城。等他们到时,迎春棋社里面已是客人攒动,外面还围着一大群人,小厮忙着给排队的客人发号码牌。   “姑娘……”被太子爷记错名字的林然将季怀远一行人引入三楼雅间,对着林黛玉哽咽道。   “然叔怎么会在这儿?”林黛玉又惊又喜,林然曾是父亲伴读,她从不曾以奴仆待之。   “说来话长,姑娘和二爷前脚上京,我们后脚就跟来。雪晴和雪枝正在后院呢,要是知道姑娘来了,还不得高兴疯了。”当初胤礽归心似箭,许多事情还未料理完就启程上路,林然又收拾了几日才追随而来。   雪晴和雪枝也来了?林黛玉待要再问,就见一个绿衣黄里的丫鬟进来,身上穿的正是自己和大舅舅议过的服色,方记起今天是为着棋社来的。   “林掌柜,客人已经等不及了,问什么时候开始呢?”   “看我糊涂的,见了我们姑娘差点连正事都忘了。”   林然先向季怀远和胤礽道了声不是,才细细讲了一回。这棋社按太子爷的吩咐,上下三层摆设不同,都是有讲究的。   因这棋社本来就不是为了赚银子,而是为了选人,所以上下三层有不少门道在里面。   第一层里面全是小厮和林然出面雇来的伙计,客人也只论先来后到便可切磋棋艺,大厅中摆着几副残局,正是迎春前几日会同林黛玉和八爷一同设计的,旁边专门有两个小厮守着。第二层就不一样了,要在前面的赛局中脱颖而出的人才有资格踏入。第三层才是重点,只有两种人才能被请进来。第一种是第二层中脱颖而出的青年才俊,除了弈棋之外,还要人品相貌和家世才情上乘的,第二种则是能解开第一层大厅中残局的。   这样一来,大厅中既有新奇玩法吸引客人们奔走相告,又有残局来引得高手驻足,可谓是两全其美。二楼虽是脱颖而出的棋手,但鱼龙混杂,安排机灵的家仆小厮混迹其间,察言观色打听姓氏婚配,将合适的请入三楼,等季怀远看过后再令人仔细查访。   季怀远和胤礽听了,都道林然安排的极为妥当,便吩咐下人们开始。林然吩咐丫鬟上了果品茶水后便自去一二楼照应,怕有人生事。   林黛玉见林然出去了,才随意拣了张几凳坐了,见一同出来的几人,大舅舅和二哥哥在一边交头接耳的说着什么,琮哥儿也凑在他俩跟前听着。四丫头和带来的丫鬟们在窗前叽叽喳喳,不知指着看什么,二姐姐也是端坐着神游天外的样子。   “姑娘,喝茶么?”却是雪雁倒了一杯茶过来。   “好不容易出一次门,你怎么不和她们一起到窗前瞧瞧去?”   “姑娘,咱们这半年跟着大老爷也出来逛了不少了,还有什么可瞧的。我听四姑娘说,估计这三楼一时半会儿不会有人来,可不是白坐着么?咱们还不如到后院去,刚咱们家林管事不是说了么?雪晴姐姐和雪枝姐姐都在呢,姑娘不想她们么?为什么雪蕊姐姐没来?”   “就知道你想着这个,我去问过大舅舅。”林黛玉也一肚子的疑问,雪雁这话正合她心意。   季怀远听了,自无不允,命胤礽将她们主仆三人送至后院。   雪晴和雪枝因一笔好字被林然带过来帮忙,没想到能见着自家姑娘,当下喜得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们怎么在这儿?都没人同我说一声。大舅舅和二哥哥也是,瞒了我有近一年罢。”林黛玉半真半假抱怨道。父亲在世时,自己寄居荣国府,只当是做客来的,虽客随主便,但轻易也不肯委屈了自己。自父亲殁后,才惊觉寄人篱下如风雨飘零,不知是自己心绪变了,还是人心易便,总觉得外祖母和二舅母待自己也不比往常了。   至于二哥哥,林黛玉长叹一声,素日只当他有些怪癖,但对自己却是不同的。如今看来,和别的姐姐妹妹又有何不同。世人常叹天下无不散的筵席,可姐妹们这样不伦不类的强聚在一处,又有何意思?林黛玉扪心自问,自己绝难忍受日后和宝姐姐云妹妹在一处姐妹情深。   雪晴和雪枝不着痕迹地对视了一眼,正被林黛玉瞧见了眼里,知道她们是顾忌着自己身边的紫鹃在。   “自我去外祖母家后,紫鹃便跟来服侍我,上次回家你们也见过了,她在我心里,同你们是一样的。”当初自己来外祖母家时,只带了雪雁和王嬷嬷。多亏了紫鹃,才熟悉了荣国府上上下下的门道,在黛玉心里,对她颇为倚重,早成了自己人了。   “如此多谢紫鹃妹妹了。”雪晴和雪枝闻言谢过紫鹃,紫鹃慌忙回礼。在林家的时候,便见这两个大丫鬟比管家娘子还有体面,不但将黛玉房里打理的井井有条,还帮着料理府内诸事,自家姑娘走的时候原本预备将她俩带着,后来却没见人影。   雪晴和雪枝自幼陪伴林黛玉读书写字,未有一刻暂离。贾敏过世后,贾母派人来接林黛玉时,二人本要跟着的,是林如海做主留下了,一是小姑娘去外祖家做客,随行太多怕不太好。二来这两人容貌极为出色,又是丫鬟身份,若是去荣国府有什么事故,伤得还是黛玉的脸面。最重要的是林如海自知自己无心再娶,将来这家产都是黛玉的,所以想将黛玉的这两个心腹丫鬟留下,教她们些理家管事的手段,将来好帮衬女儿。   本来上次林黛玉奔丧来时,雪晴和雪枝便自以为要跟了姑娘去贾家的。谁料老爷殁后,那琏二爷将林家旧人都打发回宗族。林管事去问过几回,琏二爷只是说自家府里丫鬟婆子一大堆,不缺这两个丫鬟,不肯松口带她们回京。说得急了跟前那个什么媳妇还指桑骂槐说,老太太除了自家姑娘不白养人,把林管事都气病了一回。   后来临走的那几天,不知为什么又突然变卦,将自己一行人都带到京城,林家的大部分财产也都还给林管事守着,只是不许去荣国府里。   千头万绪,尚有许多不明之处,现下见自家姑娘问起,雪晴只略说了几句,只道这一大家子人,不便叨扰贾家,所以才在京城另买了宅子安置。   因棋社是三天赛程,林黛玉便日日跟着过来,略陪迎春坐一坐,便到后院里主仆闲话。贾母自从说了那一番话后,也不再逼着黛玉,盼着她自己慢慢想开,再说老太太也惦念着不知去了哪处的亲儿子,忙着预备清虚观打醮做法事,便由着外甥女儿日日避在大房院里。   “林姐姐快去前面劝劝二姐姐去。”雪枝熬汤有一手,林黛玉正在喝的时候被惜春一嗓子打断了,呛得咳嗽了几声,雪雁忙端了热茶过来。   “你这丫头,一惊一乍做什么?二姐姐怎么了?要亲自下场比试么?难道大舅舅不依?”大舅舅自从换了个性子后,对二姐姐可是百依百顺,瞧这回选婿的阵仗就知道了。更何况别说迎春是亲生女儿了,林黛玉觉得自己和惜春有时候也被大舅舅当女儿疼。   “二姐姐都下场好几回了,说现在不着急婚嫁的事呢。”   林黛玉听惜春说的没头没脑的,在路上问了几句后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三日时间,已筛出了一批青年才俊,自家林管事和大舅舅身边的老仆早将他们的身家都打听明白了,选出了三个性情门第都与二姐姐相配的,又让她在屏风后瞧过了。谁知二姐姐执意不选,只说是不愿出阁,要在大舅舅身前侍奉。   劳心劳力了这么多天,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出,季怀远气得肝疼,但迎春就是油盐不进。只说是自己舍不得父母兄弟姊妹,不肯出阁。   “也不是立时便要逼你出阁,一应嫁妆都没预备呢,只是先让你选一个订了亲事,我这做父亲的便放了心。”迎春才刚及笄,季怀远自然不会将这么小的姑娘嫁人,只想着给她订了亲事,将来不要和孙家有牵扯既可。   “但凭父亲吩咐。”迎春还是老样子,温温柔柔的。但季怀远和胤礽还是看得出来,她这不是听话,是压根就不想选。   难道精挑细选的这三个没有一个她满意的么?迎春的眼光有这么高?季怀远和胤礽诧异了! 第25章 康熙选妃   薛姨妈自王家回来后,便一病不起。   薛宝钗侍坐在床前,见母亲只是对着自己垂泪。   “妈,可是舅母说了什么?何必一个人窝在心里,我和哥哥虽不成事,但商议几句总是能的。”   “是舅舅说了什么吧?常说妹妹滴水不漏的,那日舅母忙成那样,哪里有空和妈说话,反而是舅舅和妈在书房半日不出来。”薛蟠心急道。   薛宝钗白了他一眼,舅舅找母亲肯定是大事,所以母亲不肯说,自己才假借舅母的名义,盼着母亲能吐露一半句。   “你舅舅说……你姨夫……”薛姨妈实在说不出口,想起那日在书房的场景。   大哥言之凿凿,说荣国府将来必大贵,要多作几门亲事,自己还满心欢喜,盼着大哥能替自己女儿和贾宝玉提亲,谁知说的竟是贾政。   原来康熙前些日子梳理朝堂诸事,这几日才闲下来,又开始忧心子嗣的事。令清客们在外面查访了一番,打听了几个女孩儿,康熙派人瞧过后,发现竟连自己家的丫鬟也比不上,高门贵女又怎么肯给五品员外郎作二房,最后只得将目光又折回了府里,毕竟上次见的那三个女孩儿各有千秋。   只是总不能像作皇帝时乾纲独断,康熙最先瞧中史湘云,毕竟这姑娘性子豪爽,有几分满洲姑奶奶的劲儿,只是史家一门双侯,怎肯让史湘云作二房,所以康熙去试探时压根没想过这回事,爽快地答应将史湘云给了宝玉。康熙也不好争辩说自己想要,后来又听说这姑娘虽然豪爽但背地里心思也不算少,就打消了念头,毕竟作皇子母妃的,将来要看清楚形势,不能这么懵懵懂懂的一味拖后腿。   至于林黛玉的风流婉转,康熙想了想就歇了心思,还记得上次不过略欣赏了一眼,就被名义上的大哥明敲暗打地唠叨了一天,一口一个他的亲外甥女,一副别人若是动了他能拼命的架势。这贾家老大在军中还颇有点声望,在自己的布局中还是一枚重要的棋子,犯不着为了一个女人得罪他。   至于荣国府里各路尽态极妍的大小丫鬟们,康熙爷表示,她们就算是美成天仙也只是个奴才,不配作皇子的生母,这种错误他不会再犯第二次。   数来数去,就剩薛家的这位大姑娘了,皇商出身,身份是有些低了,但外面也找不到比这更高的了,更何况薛家祖上做过紫薇舍郎,勉强可以算作书香世家了,将来母凭子贵,作个贵妃也是差不多了。至于皇后娘娘的位子,在康熙爷的心里一直有人占着。   更何况他冷眼瞧了几日,并清客们打听到的,这姑娘不显山不露水,却一肚子的学问算计,刚进京时便预备着往宫里搏一回,从小跟着教引嬷嬷学规矩,在九重深宫里可自保无虞,是目前来看再适合不过的人选了。   而且以这薛大姑娘的才貌,也不输任何人,雪肤花容出口成章,闲时红袖添香必定是人间乐事。   自从有了史家的教训后,康熙爷这次便直来直往。径自找了说话最有分量的王子腾,先是与他分析了朝堂局势,几句话便令王子腾极为叹服。后又论及仕途诸事,综前瞻后让王子腾如梦初醒,方才表明谋夺大位之心。   王子腾见他分析透彻,一字一言均有迹可寻,又听他竟直言谋逆,运筹帷幄之中皇位触手可及,心下早已信服。   两人暗中密谋了几回,康熙才叹道自己儿女不成器,忧心辛苦得来的天下后继无人。长子贾珠体弱早逝,次子宝玉被老太太过度宠溺,与闺中女儿没什么两样,怎堪承此大业。至于环哥儿,身份就上不得台面。又道自己从前囿于君臣之道,致使万千黎民深受困苦,年过半百方有先祖托梦,言道这本来就该是贾家的天下,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所以才立志谋夺大业。只是担心江山在手后无人承继,自己届时也近年迈,无力再看顾太子成人,托王子腾寻几个合适的女孩儿在潜邸服侍自己。   王子腾听了心思九转,从未想到妹夫竟有如此抱负。在康熙爷几次三番的忽悠下,由不得他不信服。可是自己相信不代表别人能信阿,去哪里给他寻合适的女孩儿?贾史王薛中,王家当年排在最末,这些年薛家家主过世,史家式微之后,王家在亲戚间才多少有了底气,高门嫁女低门娶妇,之前是拼命将女孩儿嫁入其余三家以求攀援的。这些年形势急转,贾家虽每况愈下但余威尚在,更何况如今又有个娘娘在宫里,四大家族同气连枝,还是以贾家为首的。   薛家已无人了,王子腾便论及史家,谁知康熙爷摇了摇头,说史家树大中空,可供驱策却不能与谋,只贾王两家可共商大事。   不过半月中,王子腾便从犹疑到确信。在康熙明示暗示地夸过薛宝钗后,暗自权衡了半日,本来两个妹妹是算计着金玉良缘的,但贾宝玉本来就是自己的亲外甥,就算将来承继帝位也不可能不认自己这个亲舅舅,犯不着再折一个外甥女,更何况这贾政从小儿事母至孝,肯定很听老太太的话,而老太太偏爱林家的姑娘看不上宝丫头,就这么拖着,青春不等人哪。再说贾政如今还看不上妹妹所出的宝哥儿。只是外甥女儿如花似玉正当年华,与眼前的贾政可是两辈人呢。   王子腾犯了难,可康熙爷步步紧逼,他只得去寻妹妹商议,许明厉害。言道若是太上皇,宝丫头也必定是愿意的,何必错过眼前这机缘呢!   薛姨妈当然不愿意,只是由素来崇敬的哥哥这般劝说,总不能当耳旁风一般不管,只得将儿子轰出去,吞吞吐吐说与宝钗。   康熙爷和王子腾的密谋,胤礽和八爷自然瞧见眼里,略微打探了一番便知是为宝钗的事,父子三人也不由议论了一番。   “他是怎么想的?一个半大老头子,祸害小女孩儿做什么?”季怀远不解道。   “哼,自然是有皇位要传承阿,总不能带到棺材里去。”胤礽冷笑道。   “现在还没影呢,就惦记这些有的没的,他如今占的是贾政的身子,宝玉环哥儿哪个不是亲儿子,年纪还小正好养在身边教养,何必再生一个出来?”季怀远有些想不通,常言道生恩不如养恩,更何况基因上就是亲儿子阿,用得着多此一举么?薛宝钗虽然是个志存高远的,但嫁给一个老头子心里能愿意?更何况还沾亲带故的多难看。   “什么亲儿子,可不是他占了贾政的身子,而是贾政的身子现下是他的。”八爷和太子爷难得的站在了同一阵营。皇父可不会像眼前人一般,想着占了人家的身子要对原身的儿女好一点,而是想着这具身子成了他的,原来的便都成了棋子,怎么算计都成,只有自己亲生的儿女才算子嗣。   其实这真冤枉了康熙,若是他知道上辈子的儿子都在,估计不会顾忌皮囊这点隔阂,再打什么生儿育女的主意。只可惜他这些日子都在经营朝堂和贾家旧部,连贾家子弟没去家学都腾不开手管,更不用说能察觉到处都是儿子了。   季怀远本要插手,但胤礽劝说这是没影的事呢,薛宝钗不愿意的话,贾政还能和王子腾强买强卖不成,更何况这事说起来也不合情理,必定不能成的。季怀远这才丢过心思,一边忧心着迎春的婚事,一边等那一僧一道。   马道婆都来了,回家还会远么,顶多半月功夫了! 第26章 史湘云的主意   “姑娘早作决断哪,果真如舅老爷所说,那也该应在衔玉而生的宝二爷身上,姨老爷都多大年纪了,还开这个口,真是个老不羞的。”莺儿抱怨道。   晚间等史湘云熟睡后,莺儿催薛宝钗道。   “你小声些,别吵着云姑娘睡觉。”薛宝钗朝史湘云努了努嘴道。   “哪里还顾得上她,昨日在园子里碰见马道婆,我还花了一百钱,托她在神佛面前替姑娘许愿,与宝二爷成就这金玉良缘呢,那里知道晚间便得了姨老爷要外放的消息,说是去金陵那边做官,要带咱们家回去呢。姑娘想了想,离了这里,还不是任由姨老爷摆布。趁现在有老太太和姨太太在,姑娘赶紧告诉她们去。”   “姨母那里已经知道了,只是舅舅已经做主应下了,姨母又能有什么话说。”   王夫人知道后勃然大怒,先骂了薛姨妈一顿,又去找贾政闹了一回,不知说了什么,回去后便闭门不出。后来王子腾夫人来劝了一回,方才好些。   “宝姐姐,莺儿说的可是真的?怪不得今天太太在屋里闹了那么一场,我们也模糊听了一两句。”这事简直是骇人听闻了,史湘云原以为自己听错了,不想还真有这回事,忙翻身坐起道。   “可不是,云姑娘,你素来和我们姑娘好,快出出主意罢!”莺儿着急道。   “我这里倒有一个主意,只怕宝姐姐不肯依。”   “云姑娘想到了什么,快说出来。”莺儿忙问道。   “宝姐姐不怪我,我才敢说。”史湘云抱紧了被子道,她素来有些择席之症,换了地方后便不太能睡的好,所以刚才宝钗主仆间的对话一字不漏地听了去。   “云儿快说罢,我什么时候怪过你。”薛宝钗素来有决断,此刻心里也如一片乱麻,实在是此事太过匪夷所思,姨夫要谋朝篡位?舅舅还信了?   “刚莺儿也说了,宝姐姐和二哥哥正好是金玉良缘天生一对,何不生米做成熟饭,等给了二哥哥后,其他人也就歇了心思。”虽说贾母已经暗示过,但史湘云无论如何也不放心,以宝姐姐的人品才华,怎么可能给二哥哥做妾?   “云姑娘这法子不错,姑娘细想想,宝二爷与姑娘年纪性格相当,比起姨老爷不知好到哪里去了。”莺儿听了欢喜道。   不是性格年纪的问题,薛宝钗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给人做妾,这怎么可能?若是以前有人敢提起,早被哥哥打死了,为什么现在竟是从舅舅的口里传出来?自己好歹是薛家嫡女,就是宝二奶奶的位子也能坐的,现下竟要给姨夫作二房?薛宝钗觉得荣国府的人,连同舅舅和母亲都疯了。   姨母也是的,怎么骂了母亲一顿后就无声无息了?天知道母亲被舅舅下了什么蛊,竟然没有拒绝,还认真回来同自己商议。   就算舅舅谋朝篡位,那位子也迟早是宝兄弟的,为什么非得舍近求远呢,薛宝钗肺腑翻腾,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   “宝姐姐,如果真是姨太太和舅老爷商议定了的事,太太那里也没有说法,没准老爷走的时候真将宝姐姐带走了呢,我可舍不得宝姐姐,现在跟了二哥哥虽不明不白的,可将来也受不了委屈,宝姐姐和那些丫头们又不一样,到时求宫里的娘娘一声,下道旨意下来,谁敢不遵?”史湘云劝道。   “云姑娘说的是,明日里请太太去求宫里的娘娘,姑娘能进这园子也是娘娘的旨意,再请一道就是了。”莺儿眼前一亮道。   “傻丫头,姨母今日都没做什么,又怎么会惊动宫里的娘娘。”表妹和生父孰近孰远,用脚趾头想,元春也不可能违逆贾政帮着自己。   “宝姐姐,可也不能什么都不做阿。”史湘云急道,反正迟早是要给二哥哥作二房的,早作晚作有什么区别?还能避去这一场祸事。   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听说姨夫外放回金陵,这几日便要启程。正如莺儿所说,自己一家寡母弱弟,本就是上京依附荣国府的,若是出了京城,那还不是任由姨夫说了算。可也不能赖着不走,荣国府的小厮们已过来院子里帮着收拾了,可怜哥哥被蒙在鼓里。薛宝钗也不敢告诉他,生怕再引出什么天大的祸事。   “宝姐姐,现下只有这一条路可走,迟了就来不及了。”贾政再好色,也不至于和自己儿子抢人罢。   次日起来,史湘云合计了半日,不如去请袭人帮忙。   “什么?宝姑娘?”袭人听史湘云在耳边念叨完,惊讶道。   “可不是么?我最喜欢宝姐姐和你了,袭人一定要帮这个忙,要不然我就把你和二哥哥的事说出去。”史湘云坏笑道。   难道前日太太生病是为着这事么?袭人模糊打听得,太太在书房竟被老爷打了,事后请了王家舅爷和夫人来,不知劝说了些什么,太太才平复下来,只是抱着宝二爷不住垂泪,将脸颊上的伤口都沾湿了,宝二爷晚间的时候连喊了几次不舒服。   可是宝姑娘和老爷。这怎么可能?袭人犹自不可置信,史湘云还在一旁不住说话,让袭人遣开房中众人。   袭人也没听清楚她讲什么,敷衍着应了几句,就趁着回话的功夫来至太太房里,见屋子里静悄悄的,金钏儿守在门前,示意让她悄悄回去。   “屋里没人么,我有话要回太太。”袭人挨着她坐下,悄声问道。   “你等着投胎么?这会子来回话,太太脸上的伤痕还没下去呢,说是老爷让她在屋子里思过。”金钏儿连说带比划,悄悄说与袭人道。   袭人听了,自是不敢进去,在上房略坐了坐,便往老太太院里来。   “是云丫头出的主意?”贾母听了,沉吟了半晌,那人不是前朝皇帝么?有个三妻四妾也是应当的,自己也曾送去过几个貌美丫鬟,不也留下了么?如今打宝丫头的主意又是为什么?   贾母不喜欢薛宝钗,但给宝玉作个屋里人她也不反对,毕竟是个能干的,娘家的钱也搂在手中。王夫人今日这般闹,她都看在眼里,那人果然是个心狠的,让这蠢妇碰了一鼻子灰,就连见多识广的王家舅爷,不也折服在那人的龙威之下。   本来她也在忧心这事,只是不好插手,瞧见袭人这个丫头,心中才有了主意。那人要什么美人都可以,但绝不能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否则再有了子嗣可怎么办?   因着这件事,姐妹们除了局中人薛宝钗和热心张罗的史湘云,其余都避居到了大房院里,季怀远正好请林黛玉探听迎春的心思。   “若是要个丫头也罢了,可那是宝姐姐阿。”惜春年纪小,更是想不明白,瞧着哥哥姐姐们,疑惑道。   “可见姻缘这事,不是人力所为。二妹妹这几日想好了没?”胤礽不耐烦道,为什么书上没写马道婆回去几日后贾宝玉发病,这都过去一天了,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太子爷很烦躁,瞧着患得患失的老爸更烦躁,亲自过来劝贾迎春。至于薛宝钗,在皇父心里,估计还觉得抬举她了呢,这些姐妹们还一个个接受不能。幸亏老爸现下还不知道,否则定要多管闲事。虽然现在瞧着是有些匪夷所思,但皇父谋朝篡位势在必得,那薛宝钗日后自然母凭子贵飞黄腾达,凭什么要拦着人家的青云之志?   贾探春心内思绪乱飞,脑子里都是老爷,不,那人说过的话。 第27章 袭人告密   袭人垂着头,见老太太在软榻上沉吟不语,心里不由有些忐忑。就算她步步为营,如今也不由乱了方寸。还记得二爷曾和她说过,往后有坐八抬大轿的时候呢。当时还嗤之以鼻,自己不过是一个奴才,纵有这个福分,也没这个道理。   可是宝姑娘,怎么就上赶着要做屋里人呢?枉她一直以为尊卑有定,妻妾之间隔如山岳,可现在这事又算作什么呢?   贾母盯着她,心里盘算着这丫头在打什么主意。往日以为这丫头是个锯嘴的葫芦,也就服侍衣食上算经心,如今看来,还是有些心思的。湘云出了这个主意都没告诉自己,这丫头却巴巴地送上门来,是不想让宝玉和宝丫头成事?   往日倒小瞧了她,贾母略思索了片刻便明白过来,这丫头是怕薛家那丫头来了,挤了自己的位置呢。云儿好不容易想出了这么个主意,不能让这丫头坏了事。   “难为你了,宝玉这两天可好?”贾母叹了口气,宝玉什么都好,就是不爱读书,逼他去上了几天学,就这不舒服那不快活的。如今把脸烫伤了,就更有借口不去学里了。   “二爷这两日还不大爱出门,宝姑娘送来的伤药很好用,现已结痂了呢。”袭人说完想抽自己一嘴巴,怎么又开始夸薛宝钗了?忍不住抬眼瞧了老太太一眼,见她也正看过来,不由又低垂了头,攥了攥袖子。   但宝姑娘实实在在是个好的,若是作了宝二奶奶,自己会同二爷一起敬着她,可做屋里人算怎么回事呢?袭人发现自己瞧不明白府里这两天发生的事了,太太好端端地禁了足,王家那边也没什么话说,宝姑娘和二爷是天生地配的金玉良缘,薛家怎么又要说给老爷去。   “既有宝丫头照应着,我也放心了不少。云丫头素来爱玩闹,想必是她们姐妹间说着玩的呢,难为你还巴巴地告诉我,也太多心了。她们兄妹姐弟从小儿在一处惯了,不防些也是有的,落在有心人眼里,可不得编排出事么?云丫头这也算提醒薛大姑娘了。”   自己的两个玉儿才是从小儿在一处,这薛家的丫头来的时候就大了,也不知道避嫌,整日戴着个金锁围着表兄弟转。还端庄自持,真真是见了一个清俊的男人,就把大家闺秀的礼数全忘了。自己的两个玉儿虽从小在一处,可哪次不是一屋子的丫头嬷嬷围着?   “老太太,我虽多心,可也是为着二爷的声名体面。况且姊妹们虽好,到底有男女之分,日夜起坐在一处不方便。如今二爷大了,不比小时候,园里又没个正经长辈看顾着,总有些不像话,宝姑娘又常爱在半夜里跑来坐着,难保将来传出些风言风语。若是还能搬到老太太房里,也省了我们日夜悬心。”袭人见老太太不以为意,攥紧衣袖上前一步,跪在老太太身前道。   “起来罢,难为你了,我竟不知道你有这般好。宝玉这两天烫伤了脸,偏他娘又有些不如意,他也不能在膝前尽孝,有违圣人之道。你是常服侍在他身边的,在一处惯了,行事说话总能有些相似,倒可替他略尽些心意,想必他娘见了你也比旁人欢喜些。”   王氏那个蠢妇,和前朝皇帝也敢纷争。幸亏自己和王子腾轮番劝说那人,才不至于将她休弃,保全了宝玉将来的脸面。这丫头素来和王夫人同气连枝,捧着那个宝丫头,这会却来落井下石,可见是个两面三刀养不熟的,还不如早早打发了去。   “老太太,我从小儿服侍二爷,未曾有一刻暂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老太太看在我待二爷一片至诚的份上,不要把我赶出去。”袭人惶恐,连连磕头道。   “你这丫头,乱说些什么,谁要赶你出去了,只不过让你替宝玉在他娘房里尽孝罢了。我乏了,你出去罢,让鸳鸯陪着你一道去收拾,晚间就去上房里伺候。”贾母闭上眼睛不理袭人,唤鸳鸯进来一同吩咐道。   袭人声泪俱下,还要再求老太太开恩,被鸳鸯拦住,扶着她出了房门,才小声劝说。   “你素日是个再稳重不过的人,这是做什么?老太太跟前你又不是没伺候过,有咱们说话的份么?”   “老太太怎么会这样?你是知道我的心的,替我在老太太面前求求情,二爷怎么能离了我呢。”袭人有些脚软,绊在地上道。   “我知道,现下老太太的吩咐要紧,宝玉心里有你,明日在老太太面前撒个娇,将你要回去不就完了?再说只是替宝二爷伺候太太,等太太好些了,你自然就该回宝玉房里,老太太也不会拦着。”   袭人听了,心里方好受了些。和鸳鸯到怡红院时,早将泪痕擦干了,正瞧见史湘云和薛宝钗在和宝玉说话。   “姐姐怎么来了,晴雯快倒茶来。”贾宝玉见了鸳鸯,喜道。   “且别忙着倒茶,等我传了老太太的话,只怕二爷要立时赶我走呢。”鸳鸯笑着摆摆手道。   “这是什么话,我求着姐姐多待一会儿都不能。”贾宝玉忙表明心迹道。   “那我可说了?你也知道太太这两天身子不爽利,老太太知道了,心里急的和什么似的,刚瞧见袭人,才想了一个主意出来。让我和你说一声,借袭人去太太屋里服侍几天,一来大伙儿常明里暗里地在老太太耳边夸袭人细心能干,二来么,太太见是袭人,就和见了宝二爷是一样的,说不准能立马好一大半……”   “太太到底是怎么病了,我早上去请安都被金钏儿姐姐挡回来了,可请了太医么?诊过脉不曾?”宝玉听了,不待鸳鸯说完,打断道。   “二爷也知道年前年后事忙,太太有些被吵着了,所以不喜人去,不单单是二爷,连姑娘们也被挡回来呢。太医瞧过了,说太太是神疲力尽,有些累着了,安心静养个一两月就好了,连药都不用喝呢。”   老爷和太太的事,鸳鸯也并不清楚,只知道不能告诉宝玉,丫鬟小厮们也被叮嘱了,不能说半句闲话。   宝玉听了,方才有些放心,他也知道袭人是个靠得住的,忙进去帮着收拾。   “哎呦,怎么办,都和袭人说好了,谁知道老太太又来这么一出。”见宝玉他们忙,薛宝钗便告辞出来,史湘云挽着她的手道。   “你与袭人说过了?”这云丫头果然是个大嘴巴,是太蠢还是有心的?   “宝姐姐别怕,袭人和我自幼要好,二哥哥房里又是她作主,若是她帮着咱们,不就容易许多么?况且将来都是姐姐妹妹,不要这么生分才好。”史湘云一脸天真道。 第28章 自荐枕席   “姑娘,姨奶奶来瞧姑娘了。”   探春铺开宣纸,拣了笔筒里一支常用的狼毫,正要沾墨就见侍书掀开帘子回禀道。   “请进来罢。”姨娘不是前日才来过么,难道环儿又新作了一篇文章?   “姑娘听说了没?当初姑娘不肯进园子,我还疑心过为着什么,现下才明白过来。咱们好端端的清白女儿家,可不能被她们带累了名声去。”   “姨娘在说什么?”瞧着赵姨娘一脸鬼鬼祟祟的样子,探春心里就有些光火,有什么不能正大光明地讲出来。   自己当初不肯进园子,是为着几件事。一是在老太太面前,林姐姐起了个头,二姐姐和四妹妹都不愿住进去,自己自然也要谦辞一两句方好,谁知老太太就直接吩咐了,不要挪动她们姐妹们。二来是老爷,不,是那人整顿了家学,二哥哥就要上学去,每日回来还有课业要做,自己帮或不帮,在老爷和太太面前都难保能落个好。再就是环哥儿,探春在太太面前常远着亲弟弟,一半是恨其不争,一半是不得已,怕姐弟亲近了反惹太太不喜。在心里却是盼着他上进的,将来也好扶助,在园外也能常替他看文章,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不过大观园里花团锦簇,又是为大姐姐省亲修的,探春扪心自问,自己也未必不愿住进去,各有利弊罢了。如今见姨娘提起,不由疑惑起来,倘若自己住进去了,还能有什么是非不成?   “这事说出来都怕污了姑娘的耳朵,太太的好亲戚,那薛家的大姑娘,素来装的和什么似的,竟然悄悄爬上了宝玉的床。那云大姑娘真是个二愣子,竟大喇喇地嚷出来了,说什么情到深处不能自禁,现下园里园外,丫头婆子们正疯传呢。偏太太前日又得罪了老爷,现下府里连个管束的人都没有,只那琏二奶奶扑了这头又漏了那头,忙得不可开交呢,真真是报应。早知道,就不用马道婆费事了,想来她也是个不中用的,到现在都没半点动静。”赵姨娘只顾一时畅快,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末了才惊觉自己说漏了嘴,忙拿帕子遮了遮嘴巴。   幸得探春只顾震惊,没注意她后面发的牢骚。手上狼毫沾墨也不知轻重,滴滴答答的洇湿了半张宣纸。   “宝姐姐和二哥哥?怎么可能?这可不是混着说的。”探春顾不上废了的宣纸,四处瞧了瞧,将窗子关上回身同赵姨娘道。   “我可不是乱说,姑娘不信的话,让翠墨她们去打听,现在估计传遍半个府里了。”赵姨娘赌咒发誓,自己说的是真的。   “就算是真的,姨娘也切莫乱说。姨娘可觉得,老爷这几日有什么不对么?”探春犹自不信,当听赵姨娘提到太太得罪那人的事,便惦记着要提点一下自己这糊涂的亲娘。   “有什么不对?不就打了王家的脸面么?老爷总算明白过来了,再由着太太管家,这一份家私迟早也填了王家去。”赵姨娘兴高采烈道。   “姨娘未发现老爷这段日子,和往日有些许不同么?”   “有什么不同?老太太一把年纪了,还管儿子屋子里的事,硬塞了几个丫头到书房,别说太太了,我也有半年没见着老爷的面呢。”赵姨娘独守空帷颇为寂寞,不由和女儿抱怨道。   “罢了,姨娘日后见了老爷,断不可再同从前一样。”探春想了想,又罢了,那人既是前朝皇帝,眼里又怎能瞧的进庸脂俗粉,想来自己这姨娘没有近身服侍的机会了。不过母以子贵,生身之恩自己一定会报的。   太太并没有什么理家的才干,只一味守着旧制。凤姐姐虽在管家理事上来得,但一味在人前显摆,背后却克扣私藏,都入不了那人的眼。探春想到这里颇有些自得,那人曾承诺自己,若是这差事办得好,日后自有公主之尊,位比亲王。   “姑娘在想什么,日后可离那薛大姑娘远些,犯不着为了讨好太太去贴她,免得带坏了自个的名声。那云丫头是个傻的,还整日宝姐姐爱哥哥的叫着。姑娘可学学二姑娘和林丫头,多往那边走动,别沾惹这些腌臜事儿。”赵姨娘并没听进去探春的嘱咐,犹自絮絮叨叨道。   “罢了,姨娘且回去,我这就往大伯院里去。”探春有些不耐,这折子还有一两处没有想好,得旁敲侧击地请教下姐妹们。   赵姨娘听了,方才放心而去。   “我知道姑娘不信,但姨奶奶说的都是真的。宝姑娘真真作下了这事,我们怕姑娘听不得,才没有说呢。”侍书送赵姨娘出去后方回道。   “咱们私底下有什么不能说的?这件大事不告诉我,等我去亲自撞上,那才麻烦呢。”探春先说了丫鬟们几句,方才往贾赦院里去。   大房里都在忧心迎春的事,季怀远和胤礽回程在即,最放下不下她。   “二姐姐有什么不能对我们说的呢,大舅舅也是为了你好。”林黛玉情知迎春有所隐瞒,温言劝道。   “二姐姐到底有什么不如意的?儿女亲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舅舅还肯问一句二姐姐的心意呢,总比强配了人要好。二姐姐这么着,可是有中意之人了?不如让我说与大舅舅去。”   惜春一句话说的迎春涨红了脸。   “原来竟被四妹妹猜着了,那人是谁?我替你告诉二哥哥去。”林黛玉见状也笑着打趣道。   迎春羞红了脸,只是摇头不语。   “二姐姐这个性子能急死人,不告诉大舅舅去要怎么着,难道和她们似的无媒苟合么?”惜春急道。   “四妹妹年纪还小呢,乱说什么!”迎春也顾不上羞了,瞧了林黛玉一眼,点着惜春的额头道。   探春听这话,方知除了林姐姐,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无媒苟合?这说的是谁?林黛玉见她们姐妹三人的情状,自然疑心起来。 第29章 马道婆还是靠谱的   王子腾见妹妹许久未回话,便遣了夫人亲自来问,姑嫂两个正说着,就见莺儿急匆匆地跑进来。   “宝二爷不中用了,姑娘请太太们过去呢。”   “你这丫头,哪有空口白牙咒人的呢,宝二爷好端端的,怎么会不中用了呢。”薛姨妈呸了一声道。   “太太快过去看吧,是我亲眼所见,那宝二爷正和姑娘下新学的棋呢,就突然一蹦三尺高,说起胡话来了,姑娘上去拦时,还被摔了出去呢,现在满园子里拿刀弄杖的,连琏二奶奶也跟着疯了,要杀人呢,府里的人都去了,咱们家大爷正护着姑娘呢,请太太也赶紧过去。”莺儿见薛姨妈不信,急得都要掉眼泪了。   王子腾夫人和薛姨妈见状,方才半信半疑地赶进园里。   等她们二人赶到时,贾宝玉和王熙凤已被挪进了王夫人房中照管。   “我苦命的儿!”薛姨妈见贾母和王夫人守在那里大哭,薛宝钗被挤在一边,脸涨得通红,正哭的气噎声嘶,不由过去抱住她,也跟着放声大哭起来。   王子腾夫人见了,心里暗道这个小姑子在发什么疯,人家哥儿病了,她倒抱着自己女儿哭,这成什么体统!正待要上前提醒,却见薛姨妈又哭嚎道:   “我苦命的儿,年纪轻轻就守寡可怎么得了!”   守寡?守什么寡?这不亲事还没成呢,再说就算宝玉不成了,关宝丫头什么事,王子腾夫人心里疑惑的要命,一时倒忘了伤心,见她们一个个哭的泪人儿似的,又不好上前发问,只得干坐着。幸亏过了一会儿,贾政来了。   “都哭什么哭!宝玉是怎么发病的?跟前伺候的都有些谁?”   康熙听了描述,这也太匪夷所思了,这宝玉和王熙凤在深宅大院里好端端地住着,怎么突然疯魔了起来,自己却一点都不知情?那岂不是有人要害自己的话也易如反掌?一定要彻查此事。   “老爷问你们话呢!”康熙一声大喝,吓得贾母和王夫人都止住悲声,闻言也都觉疑惑,问袭人和晴雯道。   “老太太命我在太太屋里伺候,这两天宝二爷屋子里的事,我委实不知道。”袭人将宝玉露在外面的胳膊掖进被子里,见贾母和众人都看向她,忙起身边抽泣边辩解道。   “晴雯和麝月呢,我将宝玉交给你们看管,如今倒一个个推脱起来了。”贾母也想起是自己支开的袭人,有火无处发,又问晴雯和麝月道。   “老太太明鉴,宝姑娘昨日住在怡红院后没有回去,所以大早上的我们也不敢进去伺候。等听到不对劲后已经迟了,二爷都不认得我们了,幸亏几个嬷嬷大胆,才制住了二爷。”晴雯和麝月忙跪下异口同声道。   “宝姑娘住在怡红院里没有回去?”康熙疑惑道。   季怀远领着迎春和林黛玉琮哥儿他们进来时,堪堪听见这一句话。   “怎么都推到我们宝丫头身上了?宝丫头日后的身家性命都在二爷身上,怎么会害他?”薛姨妈抱着女儿,见众人都看过来,忙解释道。   “身家性命?”康熙气了个倒仰,一个表姑娘在表兄房里,孤男寡女地住了一夜,现在又扯什么身家性命,可不是已经成了事了么?   从来都是女人前仆后继地送上门来,还没见这么不知趣的,敢给自己戴绿帽子!   “我们宝丫头有金锁,宝哥儿便有玉来配,这可不是金玉良缘么,天造地设的一对佳偶。”薛姨妈理直气壮道。   王夫人听到这才明白过来,想起刚刚推了薛宝钗一把,不由有些愧疚起来。   “宝丫头素来是个细心的,宝玉是不是吃了什么东西才得了病?有没有说什么或做过什么?”众人除了没太听明白的季怀远,都将重点放在了宝玉和宝钗暗度陈仓上,唯有贾母记挂着宝贝孙子,着急问宝钗道。一边在心里暗暗埋怨王夫人,这是什么选儿媳妇的眼光!刚进门就出这事,可不是个扫把星么!   “早上二爷正要出门给老太太请安呢,忽然就不对劲了,委实不知道为着什么?”   难道是忧思过度?薛宝钗仔细想了想,昨晚宝玉就有些疯疯癫癫了,神神叨叨地念叨着黛玉,又不敢去看她。自己安慰了好些话,什么日后姐姐妹妹常在一处的,车轱辘般说了好几遍,才安抚他入睡,梦中还喊着什么对不起林妹妹。薛宝钗听了只想冷笑,自己如今和他这般,早断了明媒正娶的路,和袭人她们有什么两样!怎么他睡遍了怡红院都没觉着对不起林黛玉,到自己这里就有心理负担了!   今早薛宝钗怂恿宝玉和自己一起去给老太太请安时,他非磨蹭着不肯去,一会儿喊着衣服穿得不舒服,一会儿又要下棋,没奈何陪他走了一局。薛宝钗自己是不怕的,云儿那个大嘴巴,说给了袭人,袭人又冷不防的被老太太打发去伺候王夫人,要说这里面没什么门道鬼才会信。瞧老太太的做法是默许了此事,自己这样子可不正和她老人家的心意么,将宝二奶奶的位子留给林丫头。不过宝玉将来真有造化的话,什么事都说不准呢!   王子腾亲自来了,史侯家和邢家并其余的亲戚也都来了一屋子,有说请巫婆跳大神的,有说请僧道的,也有主张请太医的,乱哄哄的闹成一团。   康熙听了,心中一动,想起最忌讳的巫蛊之术来,忙令人去查贾宝玉和王熙凤的住处。   季怀远张罗着各处去寻僧觅道,记得贾赦也是怎么做的,说不准还是这般大动静才把那一僧一道给惊动了。儿女姻缘各由天命,自己费心费力给迎春选一门亲事,不是到现在还没着落了么?   原著里的金石配倒提前上演了,季怀远听了儿子的话才明白过来,想不通薛宝钗着什么急,不是珍重芳姿昼掩门么,怎么可能作下这种事,自己肯定是穿到假的红楼梦里了。 第30章 探春的猜测   “那和尚和道士呢?怎么还不来?”胤礽已经派出去几拨小厮打听了,到现在都没个音信。   “书上不是说四日后么?这才过了三日,等明天早上吧。”季怀远现在也想快点回去了,他倒不是像儿子一样,没网就过不下去。但心里隐约有些担忧,这红楼梦的走向越来越奇怪了,不会是他们父子二人的蝴蝶翅膀扇动的吧?   胤礽听了,方才静下心来,单等着明天回家。   季怀远怕自己走后,真贾赦回来后,迎春和琮哥儿的日子难过。正好见儿子实在无聊,便让他把账簿什么的都拿出来,又唤林黛玉迎春和琮哥儿过来,一样一样地嘱咐他们。   林黛玉见大舅舅这分家析产的架势,疑惑为什么要叫自己来,但她早已被这两天的事打击懵了,只乖乖地坐在椅子上。   “林丫头,这是你们家的东西,当初因着预备娘娘省亲,怕被修园子挪用了,所以你二哥哥暂时替你保管着。如今林然他们也追随你到京里,日后自有他们费心,东西我已经让人搬到你们林家新置的别院里,这一匣子银票你拿着也罢,送与林管家保管也罢,玉儿自己斟酌罢。”   林黛玉这时才明白大舅舅和二哥哥用心良苦,想起之前和丫鬟们还暗中猜度过,脸上不由有些讪讪的。   “这是给迎丫头的,我已经让人搬进棋社的小院里,将来除了公中的嫁妆,这是单给你预备的。日后嫁了人,若在夫家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可到棋社里避避,这些东西够你一辈子使费了。”迎春又不是受虐狂,性子还固执的很,这下子有了底气,日后即便是再嫁到孙家,也有个可以去遮风避雨的地方。   接下来就到了琮哥儿,大房明面上的东西不能动,将来都是留给贾琏的,前提是贾赦回来后不挥霍完的话。不过贾琏在书里还算是比较能干的人,自保应当无忧,所以季怀远也就不替他谋划了,将自己手里的私藏一股脑递与琮哥儿。   “父亲这是做什么?”八爷虽问的是季怀远,但眼神却飘向胤礽。   看我做什么?我要是能带回去的话还会给你?胤礽翻了个白眼不理他,留给老爸去解释。   “我年纪大了,管着这些东西费心费力,还不如趁早分给了你们,我也好乐得清闲。你二哥哥是咱们家里袭爵的,这些东西给了你们也算公平。琮哥儿年纪还小,本来还怕这些东西你守不住,不过你二哥哥说你天赋异禀,我也不求你将来大富大贵刻石勒名,只求一生无忧便可。人本无罪怀璧其罪,常言道财不露白,不可乱说与旁人。往后要跟着你林姐姐和二姐姐用心读书,有什么事兄弟姐妹也商议好再行……”季怀远絮絮叨叨个没完。   八爷越听越疑惑,频频看向太子爷,但自家二哥又不理他,只得忍着便宜老爹的唠叨,在心里不住猜测。   “林姑娘和二姑娘在这里,我们家三姑娘求二位姑娘过去救命呢。”几人正在屋里呢,听见外面吵成一团,不一会儿便见探春身边的侍书慌慌张张跑进来。   “你这丫头先起来,宝姐姐守在那里都救不了命,我和二姐姐去能做什么?”林黛玉还以为是贾宝玉的事,心思有些复杂,她哭了一场后去时,见薛宝钗俨然一副未亡人的姿态守在床前,心里倒不由替她惋惜,还未来得及安慰,就因为红着眼圈儿被云丫头刺了一两句,心里倒冷笑了声,合着兄弟姐妹一起长大倒连伤心的资格都没有了?宝姐姐这么做就为了能正大光明地哭两声么?二哥哥以前常念着姐姐妹妹在一处,瞧云丫头和宝姐姐一妻一妾的架势,如今算遂心了罢。   “林姑娘,不是宝二爷和宝姨娘,是我们姨奶奶。老爷将姨娘锁在房里,让人四处去寻马道婆呢。”侍书跪下哭道。瞧着宝玉不行后,老太太和王夫人难得达成了一致,匆匆将薛宝钗纳为姨娘,祈祷着宝玉能有后。   季怀远和胤礽听到这里,才明白过来,这是赵姨娘和马道婆的事发了么?   “难道是姨娘害的二哥哥?”林黛玉也明白过来,吓了一跳。   “老爷在宝二爷和琏二奶奶房里,发现了好多纸绞的小人,查到是姨奶奶指使人放进去的,如今将姨奶奶和环哥儿都关起来了呢,我们姑娘哭的和什么似的,说姨奶奶是自作自受,我们也不求什么,只是环哥儿年纪小,都是听姨奶奶的话才做的,又供出了马道婆。可是老爷执意将环哥儿也一起关着,我们姑娘求大老爷和林姑娘过去说说情呢。”侍书不肯起来,跪着哭求道。   “可找着了那马道婆么?二哥哥若是有救的话,环哥儿想必也没事的。”林黛玉听到这里,忙问道。   “马道婆也拘来府里了,说没有解救的法子,五鬼请来就送不回去。在老爷严刑拷打之下胡乱做了些法,都没起什么作用,如今宝二爷和琏二奶奶都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   林黛玉听了心下黯然,赵姨娘和环哥儿从来都是暗地里起坏心思的,这回被二舅舅抓在了明面上,自己于情于理都不该去求情,只是可惜了三妹妹。   侍书见众人都无动于衷,越发哭得气嘶声噎。绝望之下猛想起姑娘纠结了半日后咬牙嘱咐的话来,忙先膝行几步跪在季怀远身前。   “我们姑娘说,我们老爷已经被人害了,现今这个是假的,要把咱们贾家的主子们全都害了去呢。马道婆就是他招来的,说不准害老爷也有她的份,后来又唆使姨奶奶做下这事。否则为什么不杀了她去,作法的人死了,那五鬼自然也跟着主人到地府,可不是能救宝二爷一命么?可那假老爷却死活不肯听姑娘的建议,说留着那婆子有用呢。我们姑娘说,等宝二爷和环哥儿去了,说不准就轮到琏二爷和琮哥儿了,求大老爷早做打算。”   太子爷早就知道贾家男弱女强,但没想到贾探春这么有见识。如果不是他事先知道这本来就是红楼梦里发生的情节,此时早就信了探春的说辞。 第31章 僧道无为   昨日里侍书苦求,季怀远想了想,还是应下了她。就算不为着探春,也要跑一趟的,何妨做个顺水人情?更何况这几日他也看明白了,那贾政可不是个听人劝的,自己说与不说估计都是一样的。   探春这丫头素来精明,怎么这会子却糊涂起来了,这事最该求的是贾老太太,毕竟她才是真贾家的掌舵人。   谁知他早起过来后,贾政已经去吏部交接文书,被他扑了个空。季怀远只好往园子里来,见贾府女眷们几乎都在怡红院守着。   林黛玉和贾府三春一道在外间坐着,见了季怀远忙起身问好。   “大伯快进去瞧瞧罢,刚二哥哥醒来一回,说从此之后不在咱们家了。老太太和太太哭得和什么似的,若是伤了身子可怎么好?我们做小辈的又不好十分劝。”   探春早已哭肿了双眼,说话时连嗓子都是哑的。   “你二哥哥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那马道婆呢?”   也难为这三姑娘了,季怀远瞧了瞧,见林黛玉不知在想着什么,神思不属,想想这两天发生的事,估计这林妹妹还在发懵呢。贾迎春请安过后给自己奉了杯茶便神游天外,季怀远如今都有些看不透她了,不知道这姑娘整日在琢磨什么,棋社里倒是隔几日就去一趟。至于四丫头,那就更指望不上了。   但贾宝玉这样子或多或少都是因着赵姨娘,探春也不能多说什么,哪怕是真心怕老太太哭伤了身子,也不该由她去劝,瞧不见太太一副要吃了自己的样子么?姨娘和环哥儿已经被关起来了,正没人发泄呢,探春这几日出不得一点错处。但身旁的其余几位又都指望不上,所以才寄希望于季怀远。   “听说那马道婆被北静王府的人带走了,老爷不在也没人敢拦着。”探春道。   自从贾琏窝在大房后,荣国府的人情往来就全握在贾政手上。北静王府的人来时,那帮清客都躲在院子里不敢出来,偌大的荣国府,竟没一个可以上前说话的爷们。探春想到此处,不由悲意难抑,拿帕子拭了拭眼睛。   “北静王府?马道婆?这两个又怎么扯在一处?”也没见在书里有牵扯,难道是自己读的不够仔细?季怀远回头问儿子,胤礽从昨晚就赖在他床上,早上起来后更是一步一趋。   “这有什么想不通的,这婆子常年来往于世家大族,手上的八卦秘闻只怕少不了。”要不然皇父也不会留着她了。   季怀远见问不到什么,便干脆进内室看视宝玉,估计得等宝玉快咽气的时候那僧道才能来。   “这么多人围着哥儿做什么?快把窗户拉起,小心闷着了。”贾母王夫人薛姨妈并王子腾夫人都在,跟前丫鬟站了一屋子。贾宝玉床前更是水泄不通,连史湘云薛宝钗都被挤在了外围。眼看着贾宝玉是不行了,又有下人回说棺椁都做好了,一时间屋里哭声震天。   “宝兄弟还没死呢,现在哭不是咒他么!”胤礽有些不耐烦,他正留心听呢,房里突然闹成这样,别把那一僧一道给吓跑了。   “琏儿说的是。我的宝玉好好的,谁许你们哭了?快听……”贾母侧过耳朵,听见外面隐隐有佛号,说什么人口不利能医治的,忙遣人去请。   胤礽见那两人进来,也太腌臜了,掩住鼻子往屋子外面避了避。   “两位师父请了,我这还有事请教。”屋子里的女眷也避在了屏风后,只余贾母和季怀远在外头照看着,见差不多了后,季怀远便请他们到别室吃茶。   “老爷请放心,令公子今晚必醒,三十三天后当恢复如初。”   “两位师父误会了,我问的可不是这个。”季怀远见贾母瞧过来,便领着那一僧一道出了房门,谁知被儿子一把拉过去,随即扑上来几个壮年小厮将那一僧一道团团围住,拿着绳索缚起来。   “你这是做什么,快放开他们。”季怀远见状,忙训斥道。   “他们这些人神通广大,跑了可怎么办。”胤礽命小厮们将僧道捆至一间空屋。   “我们好心救了你家公子,怎反倒被抓起来了?”那跛脚道士不服,嚷道。   “仙师休怪,实是有事相求。”季怀远连忙赔礼,命人给他们松绑。   “令公子五鬼缠身,我们已作法赶跑了,贵府何故恩将仇报?”癞头和尚也叹道。   “说起来有一事我一直没想明白,那绛珠草既然在灵河边上,为什么还要神瑛侍者日夜灌溉,不怕浇死么?你们两人神神叨叨的,甄士隐和林如海那里,都去提点了,却又什么都没做,这又是个什么意思,不是说送佛送到西么,说两句就不管了?还有这贾宝玉,到底是石头还是神瑛侍者?”胤礽当初翻的时候,就有些不解。不过小说么,想怎么编就怎么编,也没人去较真,圆不回来的多着呢。他现下这么问也并不是想听到答案,谁闲的没事干了去关心一株草和一块石头?只不过是暗示那一僧一道而已。   “不知公子要问什么?”赖头和尚和跛脚道士对视一眼后,叹了口气道。   “我们要怎么才能回去?”胤礽直接道。   “从来处来,从去处去,缘起缘灭只在一念之间。”赖头和尚双掌合十,念了一声佛号道。   “说人话!”   “宝宝!”季怀远先训斥了儿子一顿,又倒了两杯茶分别奉与那两人。   “犬子年幼无知,是我疏于教导,还请仙师勿怪,现下尚有一件急事请教。我父子二人原是异世之人,如今误入此间,正不知如何回去呢,还请仙师指点迷津。”   “罢了,看在你心诚的份上,倒可指点你几句,只是令公子却不能听。”   胤礽听了这话正要生气,见老爸对自己挤眉弄眼的,心道事后再问也不迟,老爸又不会瞒着自己。   “施主既是异世中人,又深知此事前因后果,可知为何再次重演?”那道士见胤礽退出去,叹了一声道。   “我正疑惑呢,红楼梦不是早已完结了么?”一遍又一遍,那林黛玉得还多少眼泪?   “原以为报恩还泪冤消债了,历劫之后便可各归其位。谁知众人均意气难平,旧情未完又添新恩,宿怨未报还欠新债。施主既不知情,那来这里多半是因着令公子了。缘起缘灭只在一念之间,令公子刚也说了,我们也只是提点,至于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均在施主与令公子一念之间。”   季怀远被绕晕了,也想让他们说句人话。   “阿弥陀佛,如来成正觉,众生堕三途,皆不出因果之外。今世之果全缘他世之因,今世之因又成他世之果。”和尚见季怀远迷惑,好心解释道。   “照两位仙师这么说,那如何勘破因果,还是要生生世世就这么循环,一模一样地过一遍?”季怀远有点明白过来了,也就是说他们父子俩来这里是咎由自取?   “阿弥陀佛,施主性慧心灵,若能了结因果,自可与我等同列。世间万事讲求顺其自然,吾等言尽于此。”   季怀远待要再问,眼一晃就不见那两人踪影,忙急急出门去寻,被守在门外的胤礽抱了个满怀。   “那秃驴和道士怎么说?”胤礽顾不得撒手,抱住季怀远问道。   “说来说去就四个字,顺其自然,然后就不见了。”从来出去,从去处去,能回去的时候自然而然就能回去了?季怀远被绕的到现在都有点晕。   “不见了?”胤礽进屋瞧了瞧,果然不见那一僧一道,门窗都自己守着,总不能从地面遁逃吧,更何况还有老爸守着,那两人还真有几分神通。   只是如何顺其自然? 第32章 四爷来了   “二爷……”薛宝钗哽咽道。   贾母毕竟上了年纪,在众人劝说下回房休息,丫鬟们隔一会儿就去回禀一次。王夫人这几日变故迭起,守在怡红院里不肯离去,实在支撑不住时才去暖阁歇息。   薛宝钗嫌屋里吵闹,怕扰着贾宝玉休息,索性将他们都打发出去了,只留莺儿和袭人在身边服侍。   这会子见宝玉醒来,再也忍不住,只唤了一声便泪如雨下,摸索着他胸前的宝玉。   “宝姨娘且莫哭,二爷许久未曾进食,吩咐厨房做些容易克化的粥饭才是紧要。”   袭人提醒道,这宝姑娘速来处变不惊,怎么这会子反倒连个章法都没有了?   “袭人你去厨房传饭,莺儿快去告诉老太太和太太去。”   薛宝钗一时忘情,这会子才醒过神来,吩咐道。自己先去倒了一杯热茶,又替贾宝玉垫了一个枕头,才将热茶吹了吹递到他唇边。   “二爷倒好,整日睡的昏昏沉沉的,不知道我们心里的煎熬……”薛宝钗摆弄着裙上的衣带,低头含羞落泪道。   这几日薛家也不太平,薛蟠知道妹子和贾宝玉的事后,暴跳如雷,同薛姨妈大闹了一场。自己妹子哪里不好,怎么就上赶着替那贾宝玉作妾?贾宝玉一屋子小老婆,在外面还招这个惹那个。妹妹若是做宝二奶奶还罢了,谁让她一来就瞧上那凤凰蛋了呢,心里眼里胳膊肘往外拐,以自己妹妹的本事,不怕降不住这一块多情玉。但做个姨娘?真真是笑话,不就名不正言不顺地被贾宝玉糟蹋了么?   薛蟠越说越气愤,好端端地大家闺秀,现下成了个什么样子。贾老太太和姨母也就嘴上说了说,无媒无聘,可不是把自己妹子当丫鬟看待了。   经薛蟠这么一闹,薛姨妈也有了些悔意,晚间趁丫鬟们睡着时在贾宝玉床前劝过女儿。眼看着宝哥儿是不成的了,现在守着他不是活受罪么。宝姨娘的名分也是老太太和太太随口一说,忙乱中也没行礼坐实,只宝玉屋子里的丫鬟这么混叫着。如今离了这里不认这回事儿,还是好端端的薛家小姐。薛家虽没落了,攀不上什么好人家,可家底还没丢,再加上女儿的人品相貌,回金陵找一个合心意的也不是难事。   谁料薛宝钗听了只是流泪,却不肯离了怡红院,衣不解带地守着贾宝玉。薛姨妈见拗不过女儿,也只得罢了。薛蟠见了,肝火又旺,扬言妹妹不听的话就要掐死宝玉,断了她的念想,被薛姨妈以死相逼才没去园子里闹事。   薛宝钗嘴上认命,心里也曾自怨自苦过,早存了一肚子的委屈,这会子见贾宝玉醒过来,再也忍受不住,珠泪儿就没断线过。   正诉衷情呢,王夫人得了消息,连钗环衣服都来不及整理,扶着丫鬟的手过来,也是一场大哭。   怡红院里哭声震天,外面的小厮以为是哥儿不行了,急匆匆报给从外面办事回来的贾政。   康熙正在大骂清客们,怎么就任由马道婆被北静王带了去,听见小厮来报,心里倒不由诧异了,那贾宝玉不是已经死过去了么,连马道婆这个始作俑者都没办法,是怎么活过来的。待听得是一僧一道来救活的,忙令人去打听来历下落。   “传琏儿到怡红院,命他将那一僧一道带着。”这大房父子倒不是完全无用,还知道将和尚道士锁起来。   贾宝玉醒了,却不是原来的魂,胤禛被王夫人儿啊肉啊的哭得心烦,但他又动不了,一边在薛宝钗服侍下用了些粥饭,一边留神听她们说什么和尚道士。   正有一句没一句听不明白呢,就见众人簇拥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进来,抱住自己又是一场大哭。胤禛到现在才隐约有些明白过来,自己这不是投胎,是借尸还魂哪!   “我的宝玉果然是有大造化的,若不是他娘胎里带来的这块玉,只怕凤丫头也熬不过去。”贾母哭了一场后才缓过来,满脸喜色的捧着玉道。   “他们姐弟两个福大命大,宝丫头和丫鬟们也劳心劳力了这几天,宝玉才好的快些。宝玉病了这么一场,我的魂都快跟着他走了,幸得有宝丫头和袭人守着。袭人这孩子是个可靠的,怪不得人人都夸,我这几日瞧下来,没有比她更尽心的丫头了,还是开了脸放在宝玉屋里服侍,也好有个人管教他,日后再不可无事生非,让老太太生气。”王夫人也喜道。   “我都高兴糊涂了,赏,宝玉屋里的丫鬟都赏。这几日委屈宝丫头了,等姨太太来,就商量个正日子正式抬进来罢。”贾母听王夫人这话有些偷梁换柱的意思,宝玉病了,袭人辛苦所以提拔作姨娘,那真正作了姨娘的宝丫头呢?这是薛家和王家又打什么主意,把宝钗择出来肖想宝玉正妻的位子么?   聘则为妻奔为妾,贾母倒也不慌,宝丫头做下这事,薛家和王家再怎么粉饰,也难掩盖过去。自己同意让宝丫头进门已作了天大的让步,这薛家也太得寸进尺了。   “老太太想得周到,只是宝玉现下还小呢,又病了这么一场,等好了再提这事不迟。”   “你说的也罢。”贾母也懒得理,薛家这丫头,要么做丫头,要么另嫁,对玉儿已经没什么威胁了。   胤禛吃了粥饭便有些困,听这些女人在讲什么后院私事,便也没太留心,正昏昏欲睡呢,听见外面一串脚步声进来,顿时打了个激灵。   “政儿回来了,宝玉福大命大,邪祟不侵,再有三十三天便能痊愈了呢。”   胤禛被子里的手臂微微有些颤抖,眼前之人虽容貌已改但神色仍旧,他费了不少心力才抑制住自己静观其变。   畅春园一别后,自己心魔缠身,朝臣面近心背,民间议论纷起。就算兄弟们疯的疯死的死,胤禛犹自不放心,独处孤寝时常汗发浃背,如今乍见皇父,恐惧之意不由铺天盖地而来。   贾母见贾宝玉额上渗出细汗,忙将贾政请出去。 第33章 探病   听说贾宝玉醒了,贾家主子们真心实意高兴的,还有贾探春。   只是她不敢直接过去瞧,毕竟这次宝玉遇险有赵姨娘和环哥儿的手脚,王夫人这会估计正看赵姨娘一脉不顺眼呢,自己哪里敢凑上去给姨娘和弟弟求情。   探春想了想,还是姐妹们一起过去靠谱些。   林黛玉正在屋子里看书呢,听见贾宝玉醒了,也是大喜。她素来心性多疑,见探春略微有些犹疑,便明白过来,遣人去贾赦院子里请迎春惜春和琮哥儿一道去,这么多人在,王夫人就算再生气,也不至于当众给探春没脸。   “要不要叫云妹妹一道去?”迎春进了园子提议道,她在姐妹中年纪居长,虽不爱指点妹妹们,但礼数上从来不出错的。   薛宝钗常驻怡红院后,史湘云反而知道避嫌了,只白天过来陪着二哥哥宝姐姐坐坐,其他时间就回了蘅芜苑。   “遣小丫头去问问,云丫头和宝姐姐好的和一个人似的,估计用不着我们去请就在怡红院了。”说起来探春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薛宝钗是哪根筋搭错了上赶着勾引二哥哥。   她最近烦心事缠身,也没空探究这个,这会见迎春提起史湘云,才七拐八绕地想起来。瞧宝姐姐平日的做派,也是极稳重的,怎么这会儿就突然自贬身价连姨娘的名分都要谋一回呢?   小丫头去请时,史湘云果然不在蘅芜苑里。   “我料的不错吧,咱们快些去,看二哥哥和宝姐姐云妹妹在做些什么。”探春催促道,听说怡红院里老太太和太太都不在,正合适自己去探望呢。之前纠结了这么久,就是怕遇上,去了难免再起什么是非,不去又说不过去。   不过这云丫头还真没什么脑子,之前在荣国府做客,探春就有些看不上她。一个亲戚家的女孩子来做客,比主人家的姑娘还嚣张呢。探春见她一言一行中对二姐姐和四妹妹时不时有些轻视,心里自然不好受。   林妹妹那么受宠,心里怎么想的就不知道了,但从未在面上轻视过她们姐妹。史湘云或许是无心的,但落在有心的探春眼里,一桩桩一件件都记在了心里。   看不上主人家的姑娘,却对攀附来的薛家极尽谄媚,真不懂史家是怎么教的。如今薛宝钗的声名品行已经算是完了,史湘云还不知道避嫌,夹在贾宝玉和薛宝钗之间凑趣,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按理说做客的这三位姑娘都有可能成为宝二奶奶,史湘云虽外表憨直爽快,可偶尔流露出来的情意瞒不过探春的眼睛。   探春想着便摇了摇头,给喜欢的人牵线搭桥,这是一种怎样的情怀?   “三妹妹怎么了,有什么不合适的么?”见探春摇头,众人都看向她。   “什么合适不合适?刚没有听清。”探春刚才思绪翻飞,没注意听姐妹们说什么。   “二姐姐说请大嫂子也一道过去,三姐姐摇头,可有什么不妥么?”惜春解释道。迎春的心思她们也明白,要去就把人都凑齐了,要不然过两日李纨去的话又得叫上她们,烦不烦?瞧不见这几日里荣国府风起云涌,李纨连个面都没露么,肯定不会一个人去看贾宝玉的。   “没有不妥,二姐姐想的周到。刚才惦记别的事,想岔了。”   探春这么一解释,众人也就丢开手,毕竟赵姨娘和贾环还关着呢,她神思不属也是正常的。   八爷带着小九小十在园子里逛,见迎春使人来请,便打发小九小十先回宁国府,自己缀在姐妹们后面,到贾宝玉房里看了回热闹。   怡红院里有薛宝钗坐镇,丫鬟们往来进出秩序井然,比起以前各个争风吃醋大是不同。纵然众人现下对宝钗颇有微词,也不得不在心里赞一句。   姐妹们进去时,贾宝玉正闭目躺着,薛宝钗在一旁念书给他听。   “林姐姐和三妹妹来了,快请里面坐。你们来的不巧,二哥哥今日也不知道怎么了,催着宝姐姐读书给他听,难道是在一处潜移默化,跟着宝姐姐爱看书了?可见二哥哥这一病倒因祸得福了。”姐妹们都在的时候,史湘云一如既往地忽略掉迎春和惜春。   “云丫头胡说什么呢,你二哥哥哪里都不得去,姐妹们又不来瞧他,可不是闷得受不住了么,这会子正好说说话解解闷,怎么就来的不巧了?”薛宝钗笑着将书塞到贾宝玉手里,起身招呼姐妹们。   “二哥哥身子可好些了?”林黛玉见贾宝玉自她们进来到现在没一句话说,盯着自己瞧的时候,怪让人不舒服的,捡了窗户边上的椅子坐下道。   “劳妹妹惦记,好多了。”胤禛见进来一众美人,和自己床前这两个不分秋色,心里到有些诧异,不过是公侯之家,怎得美女如云?比皇宫大内也不差什么。   他现在刚刚搞清楚自己和皇父的身份,屋子里的丫鬟也堪堪认全。皇父估计是这里的娘娘省亲那日移魂而来,自己晚了那么两三个月,幸亏刚醒来时机警沉着,没被皇父看破。   只是才十三岁的身子,怎么就先娶了姨娘?胤禛有些纳闷,瞧着貌美丫鬟朝自己挤眉弄眼搔首弄姿的,越发想不明白了。感情这身子文不成武不就,整日不学无术就爱哄着丫鬟玩?   屋里人倒罢了,瞧着除了那个宝姨娘外,大多都是没过明路的,到时有喜欢的留下一两个,其余打发掉就行了。只是眼前这位端茶递水的妹妹,行事做派倒像是自己未过门的妻子,难道贾史两家是订过亲的么?不对呀,就算订了亲,也不该未过门就到未婚夫房里伺候吧。   胤禛这两日百思不得其解,只能吩咐宝姨娘给自己多读一些新出的书,看能听出些什么,丫鬟所知毕竟有限,还一个个对着自己颇有些恃宠而骄的意味,胤禛自然是看不惯,但有皇父在,不敢轻举妄动。   “琮哥儿做什么,你二哥哥大病初愈,可经不起你这么折腾他?”迎春正喝茶呢,见贾琮扑到床上,双手掐住贾宝玉的脖子,骇了一跳,站起身挡住其他人的目光,呵斥道。   “听说这宝玉极为灵验,弟弟想摘下来瞧瞧,不成想伤到了二哥哥。”八爷缩回手,自己这身子委实年纪太小了,力道不足。   经八爷这么一折腾,胤禛咳嗽了半日,丫鬟们又是喂水又是拍背,方才气息顺了些。   这人是谁?刚才明明就是掐着自己?和这身子有什么恩怨么?胤禛盯紧了那小孩子细瞧,见他只管窝在迎春怀里撒娇,轻声细语地不知在说些什么。   “二哥哥若真能移了性子就好了,像宝……姐姐说的,倒是因祸得福明白过来了。”这么一折腾,探春也稍稍放松下来,只是一说话差点咬到了自己舌头,宝姐姐?二嫂子?往后这称呼要怎么改才好。   “可不是么?还是宝姐姐有法子,也不见二哥哥这两天吃胭脂爱花粉了。”宝玉之前最爱胡闹,吃丫鬟们嘴上的胭脂,这会子病了在床上,丫鬟们都送到他面前,这毛病反倒好些了。   姐妹们坐了坐,见史湘云一个劲地夸薛宝钗,应和了几句后便有些烦了,探春见迎春有要走的意思,忙打断史湘云的话。   “二哥哥这次实实在在是无妄之灾,那马道婆也真可恶,据说不止咱们家,连王爷府里都唆使生事过,这次也不知道给姨娘下了什么盅,就被她迷惑了。环哥儿还小,什么都不懂呢。二哥哥如今也大好了,素日又是最和姐妹兄弟们和睦相处的,何苦帮着外人伤了自家的和气。如今那马道婆已被王府里的捉拿回去了,姨娘和环哥儿还被锁着,怕是老太太他们惦记着二哥哥忘了这回事了,还求二哥哥和姐妹们能提醒一两句。”   贾宝玉素日最是个和睦的,哪怕丫头们有什么错处,他也应承着顶了。这回探春哭着求情,却没什么反应。   “三姐姐不是素日最恨赵姨娘母子么,怎么这会子却胳膊肘往外拐,替她们娘俩讲话。赵姨娘和马道婆商量要害二爷的时候,三姑娘怎么不劝劝呢?”哼,一个庶子,还妄想着害了二哥哥自己继承家业,三姑娘这颠倒黑白的功夫真是炉火纯青,史湘云冷笑道。   “云丫头说什么呢?三妹妹念着手足之情罢了。三丫头快擦擦泪珠儿,我代你二哥哥应下就是了。”赵姨娘和贾环母子的事情,掌握在那人手中。犯不着为这事得罪三丫头,薛宝钗想了想出声道,宝玉本来就是个爱揽闲事的,素日又对姐妹们用心,替他应下也无不可,云丫头也太莽撞了。   经这么一搅和,姐妹们又说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二老爷请琏二爷过去呢,说将那和尚和道士一并带上。”小厮过来传话时,胤礽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和尚和道士早就跑了,上哪里找去?季怀远将小厮打发出去,自己亲自来哄儿子,絮絮叨叨安慰了半日,胤礽连应一声都懒得。   季怀远说的口舌发干,见儿子窝着没一点反应,强把他掰过来对着自己。   “爸爸,对不起。”胤礽红肿着眼眶,对上老爸后又落下泪来。那僧道的话他现下明白了,自己父子俩会来到这里,全是为着心中那一点执念,否则为何解释皇父和诸兄弟也在?   “说什么胡话呢,现下归期不定,要好好打算了。”顺其自然是怎么个顺法?若是一辈子回不去呢。季怀远听不懂儿子的道歉,费力将他揽在怀里。   是该好好打算了,贾家的根基在金陵,皇父这次回去,想必是要开始布置了。   父子二人各怀心思,谁也没注意到八爷一步步踱进来。   “父亲,二哥,这是怎么了?”   “你二哥哥不舒服,琮哥儿是从珍哥儿那边过来的?”季怀远拍了拍床沿,示意琮哥儿坐上来。   “三姐姐正寻父亲呢。”八爷早摸透了季怀远的性子,随意寻了个借口打发他道。   经八爷提醒,季怀远这才想起,贾探春嘱托自己的事情还没办成呢,得过去探探贾政的口风,说起来这不过是妻妾相争,王夫人和赵姨娘都是为着儿子打算。如果贾宝玉真不在了,那这家产不就是贾环的。王夫人处处打压赵姨娘和环哥儿,赵姨娘暗害贾宝玉和王熙凤,都是各自立场不同,根由还是要扯到贾政身上去。   “咱们这爹到底是何方神圣?”等季怀远出去后,八爷瞧着胤礽腮下的泪痕笑眯了眼。   “八弟来,就是要说这个?”胤礽闲闲看向他,就算这老八再狐狸,也不可能猜到老爸的来历。   “贾宝玉换芯子了,二哥哥要不要猜猜是谁来了?”贾探春要去看贾宝玉,又怕王夫人见了发疯,过来将迎春惜春林黛玉和琮哥儿都叫上了。八爷正和弟弟们闲的无聊呢,就跟着过去看了看热闹。   “老三来了?”   是谁?胤礽在心里盘算了片刻,当年争得如火如荼的九人,现已来齐了五人,剩下的老三老四和十三十四,瞧八弟这云淡风轻的样子,应该不是老四和十三了。如果是十四,估计这弟兄俩早抱着诉衷情了,最大的可能就是胤祉。   “二哥再猜?”以前怎么没觉得二哥这么好玩?八爷在心下笑了笑,换了一张皮连整个人都接地气了。吵吵闹闹过了这半年,八爷惊觉自己越来越爱逗二哥玩了。   “你不说算了,爱谁谁!”胤礽本来就心情不好,瞧见八爷的狐狸眼更烦神,索性拿帕子盖住脸,眼不见为净。 第34章 风起云涌   “什么?你差点掐死了老四?”胤礽将盖在脸上的帕子揭开,翻身坐起道。八弟也太胆大了,皇父可看着呢。   “别提了,这身子小胳膊小腿的,掐出印子就不错了,离死远着呢。老四素来是个小心谨慎的,这下反倒打草惊蛇了。”八爷郁闷道。   “哈哈,有二哥在,怕他作什么!你也太心急了,等皇父走后再料理他不迟。”太子爷乐不可支,伏在床上笑道。   “二哥你悠着点,别把父亲招来了,刚我说三姑娘找他只是托辞。”八爷瞧太子爷有点喘不上气来,拍了拍他的背道。这有什么可笑的,兄弟阋墙难道是人生乐事?   “唔,老四也来了,你的小九小十呢,怎不同他们商议去?”太子爷笑够了才想起正事来,除了小十四,八爷党已经齐聚了,小八怎么还同自己亲近?   “二哥,老四这事,还得先瞒着小九,要是他知道了,得闹的府里鸡犬不宁。”八爷蹙眉道,这也是他来找太子爷的原因之一。   “也难为他了,若是他知道后来的事,只怕杀了老四也不解恨,你如今胃口好些了么?”太子爷想了想便明白过来,皇父畅春园驾崩后,弟兄们没几年便一个一个追随而去。老九算去的早的,否则以他的性子,知道后来的事,非闹得天翻地覆不可。   其实现在想来,去的早也好,少受罪。说起来弟兄们没几个善终的,就连老四也暴毙在圆明园内,使后世猜测不穷,电视剧里被各种老婆毒死气死的,野史里被宫女勒死刺死的,吕四娘夜斩雍正报父仇……林林总总的死因不下数十种,太子爷整理的时候边乐边好奇,不知这下子能不能问问老四?   “二哥怎么知道?”八爷好奇了,二哥这么关心自己?大哥和小十说的?   “见你刚来时,吃什么吐什么猜到的。”一时大意了,胤礽随意寻了个借口道。   “诚如二哥所说,前尘往事早已风流云散,只是眼前诸事却推脱不过去。”八爷也不纠结此事,掐死老四只是个引子,他有正事要和太子爷商议呢。除了三哥和十三十四,弟兄们已经齐聚此间,想必小十四也快来了,得让小九小十他们留意才好。   既然风云已聚,难免要波澜再起。皇父夺位之心已昭,弟兄们如何自处才是问题。大哥那里他已经试探过多次了,虽因着旧事和皇父有些隔阂,但骨子里仍旧是过去的那个皇长子。   “老大那里呢?”太子爷伸臂一捞,将八爷的小身子圈在怀里,眯眼问道。估计现下也就老八能同自己做个伴了,其余兄弟们虽各有所长性格迥异,但都恪守皇子正统,能像老八这样不拘泥于规制名分的灵活作风还真是少见,上辈子怎么没发现八弟这么有趣呢,太子爷掐了掐弟弟水嫩嫩的小脸,真是又恨又爱。   季怀远进来时,正好瞧见这兄友弟恭的一幕,不由老怀大慰。季家人丁单薄,妻子患病后,亲戚们更是越行越远,常愁儿子将来没个扶持的人,本来还盼着他长大后多交几个朋友弟兄,可后来不是嫌烦就是把人家打跑了。现下虽不能回去,但有兄弟姐妹们作伴,也是因祸得福。   这边父子兄弟其乐融融,那边胤禛在美人丛里回思旧事。   皇父在畅春园患病时,曾有随行大臣提及帝位传承,却被皇父骂了一回,估计是想着自己与常人不同,能永远春秋鼎盛寿与天齐。只可惜生死有命,皇父就算再不甘不愿,也得阖了眼陪伴爱新觉罗的列祖列宗去。   胤禛自问,除了自己还有谁有资格克承大统,圈的圈废的废,结党的结党营私的营私,这江山只有在自己手上才能安安稳稳的绵延下去。皇父最看中的只有两件事,一是儿子们再好,也不能威胁到皇权,二是争得再厉害,也不能不顾孝悌。   其他兄弟们都蹦哒的太厉害了,细数数,大哥在众兄弟中年纪居长,替皇父做的事最多,立长以嫡,以大哥的文治武功,问鼎皇位还是很有可能的,但一句请杀太子后,自己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二哥出身尊贵,从小就是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只可惜太子这个位子也不是好坐的,不知道替自己挡了多少明枪暗箭。胤禛想了想,自己早年依附在太子一脉,二哥的艰辛也可窥知一二。其他兄弟们常抓住太子的骄奢淫逸做文章,胤禛却从来不会打这些小报告,甚至有时还不遗余力地帮着太子培植党羽。只有树大根深才能被皇父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总有一天会被连根拔掉。   三哥就不说了,虽有野心但没那个智商,整天神神叨叨地装文人,爱新觉罗家是从马上打来的江山,尊崇儒学不过为求一统,机关用尽帝王心而已。皇父骨子里从来都是君贵民贱,可笑三哥看不明白,成天礼贤下士,那一帮文人酸儒皓首穷经的有什么用!   至于八弟,满朝文武皆是党羽,皇父自然不能放心,柔奸成性妄蓄大志,皆是表明文章,不过为的是他势力过大威胁皇权而已,哪里比得上自己韬光养晦精明强干。   弟兄们在皇父手里蹦跶时,胤禛是乐见其成的,但等自己继位后,就笑不出来了。皇父在位六十余载,人人都夸明主圣君功盖环宇。但人都有犯糊涂的时候,后来数次南巡国库空虚,除了自己,谁能给他收拾烂摊子?   可叹天下人愚蠢至极,竟然诬陷自己谋父、逼母、弑兄、屠弟,可这些不都是他们逼得么,兄弟们都欺软怕硬,在皇父手上训斥几句就好了,到自己这立马吹胡子瞪眼,使劲儿蹦跶起来了,自己能不防着么,好在精心编撰了大义觉迷录流布天下,文人士子人手一本日夜诵读,当令后世知之。 第35章 未雨绸缪   君问归期未有期, 季怀远认命了。   原以为不过是一时误入桃源, 父子俩迟早会回到现实生活中去, 现下却是归期不定,与贾家命运共沉浮了。   好在父子俩在一处,这异世也可为家。   季怀远把琮哥儿从儿子怀里抱出来,替他揉了揉被掐出印子的小脸蛋。   覆巢之下无完卵, 自己和儿子若要安身立命,这荣国府就不能被抄家。   记得荣国府抄家列了好几条罪状, 季怀远细细回想了一番。其一是贾赦交通外官, 和平安州的贾家旧部私下往来,以及宁国府贾珍他们聚众赌博, 网罗党羽;其二是逼死良民妻女, 指的应是尤家那对姐妹花;其三是石呆子那些扇子,贾雨村设计了官司强取豪夺, 再还有王熙凤放利子钱,重利盘剥之罪。   交通外官好说, 自己如今成了贾赦, 不会再遣儿子去平安州和他们有所往来。宁国府聚众豪赌, 听闻最近也散了,瞧不见薛大傻子天天待在家里没事干和薛姨妈拌嘴么。至于尤家姐妹, 现下还在贾珍羽翼下没出场呢。再就是石呆子的扇子, 自己现下又不好那些, 不会被贾雨村抓住机会来献媚。想来想去, 目前需要料理的也只是利子钱这一件。   “琏儿, 你明日过去,将大姐儿给我抱过来,顺路瞧瞧你媳妇房里,有没有什么账本字据的,不妥的就烧了罢。”这几日惦念回去,倒忘了大姐儿了,现下正可抱过来玩。   “知道了。”胤礽瞥了一眼季怀远抱着的八爷,大姐儿现下四岁,正是好玩的年纪,抱过来丢给老爸,也免得他胡思乱想,整日琢磨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   红楼梦他就随手翻了翻,不像老爸看的仔细,但不妥的账本字据他还是知道的,不就是王熙凤私下放利子钱么?估计老爸以为荣国府抄家是为着这个了,所以这会子想未雨绸缪提前防着。但荣国府被抄家可不是因着这个,只是老爸看不明白罢了。   譬如老四,后来得了个抄家皇帝的名号,可不是因为他有这个抄家的爱好,说起来也算被逼的,皇父晚年淫逸废弛,老四争到的只是一个国库空虚财政紧缺,西北还不稳定的烂摊子,可不是需要大量钱财来填充么,没奈何只得开始治贪捉鼠充盈国库,若是认真摊开来讲,哪一个豪贵之家是干净的?列出一条条的罪状根本不是难事,只有老爸这样的读者才会较真。   说起来老四在位十三年,只怕一天养尊处优的日子也没过上,胤礽觉得他斗败了兄弟,斗败了权臣贪官,孤君奋战到累死,实在算不上赢。儿孙自有儿孙福,国库的银子都被弘历用来沽名钓誉,辛苦一生又有何益。落得个谋父,逼母,弑兄,屠弟,贪财,好杀,诛忠……唯供后人闲谈而已,天下人从不曾领他的情。   不过群众的眼光是雪亮的,胤礽觉得老四是天生性格就有缺陷,后来又不知怎么憋出毛病来了,所以得了老十三一个看对眼的,就整天要把他捧到天上去。还什么人品贵重,深肖朕躬,也不怕老天看不过去被雷劈死。这辈子兄弟重聚,自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估计老四也落不了好去。什么前尘旧事一笔勾销,太子爷只是说说而已,将来可是要认真算账的。   眼看老爸又要开口了,胤礽赶紧借着去抱大姐儿溜走了。估计老爸把这些明面上的事解决掉,接下来就轮到自己和老八的前途问题了。去考科举?笑话,孤才不吃那个苦,再说眼下皇父快要搅乱这个世道了,先想想如何不被连累才好,再想想怎么抢蛋糕才是正事。   胤礽留下老爸和八弟在屋里,也不理会他们说什么,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门,从园子里过来时,犹豫要不要和老八一样,先去掐死老四,纠结了片刻想起皇父还没走呢,才歇了心思。   到王熙凤屋里时,见只有几个丫鬟守着。   “你们二奶奶和平儿呢?”   “老太太和太太去怡红院里瞧宝二爷,二奶奶和平姑娘也跟着过去了。”丰儿回道。   胤礽吩咐丰儿去寻王熙凤回来,自己先到大姐儿屋里,见只有一个奶娘和一个小丫鬟伴着。   因天气渐热,大姐儿只穿了一个肚兜儿,薄被在腰间裹着正在午睡,被奶娘和丫鬟的请安声吵醒,睡眼惺忪的朝胤礽看过来。   胤礽抱了她到院子里的正房时,见小厮早已将一箱子的票据翻了出来,胤礽直接命他们点着烧了,大姐儿还在一边拍着小手叫好。   “二爷这是做什么?”王熙凤回来时,正好瞧见这一幕,箱子里的票据已经不剩几张了,她试了几次都没敢将手伸进去,对胤礽怒目而视道。   “你可知二老爷为何选了三姑娘管家,你这蠢妇,竟敢作出这种事,重利盘剥,国法不容!是想拖累死大房么?”胤礽装了装样子,先发制人道。   “可是,这是周瑞家的说与我的,太太之前不也这么做。咱们府里入不敷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想些生财的门路如何维持这一大家子的吃穿用度!”王熙凤见贾琏疾言厉色说的这般严重,心下已有了怯意,为自己辩解道。   “二奶奶倒是能干,这府里上上下下的吃穿用度就指着你一个人的么?若是日后事发,可不都算在大房头上,将来这爵位家私,岂不是便宜了旁人!”   王熙凤听见这话,倒像是大有深意,难不成自己最后是为他人作嫁衣?刚才在怡红院里,三姑娘不言不语的,可众人对她皆比往日不同。   这凤辣子才干是有,但捞的也忒狠了点儿,怪不得皇父不信任她,将府里的对牌钥匙一分为二,王熙凤和贾探春各执一份。   胤礽又说了几句,将王熙凤唬住了,才说起大姐儿的事。王熙凤颇不以为意,素日管家事忙,对大姐儿也不是很经心,只闲暇时抱一抱,全仗平儿和奶娘看顾。经贾琏这么一提,将心事都放在了管家上,琢磨着日后和探春怎么相处。   探春也在琢磨这事。   那人命自己协助管家,还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将姨娘和环哥儿都放了出来。探春扪心自问,就算不为着姨娘和环哥儿,自己也得接下这个差事,百年大族难道就任由它毁于一旦么?   “姑娘大喜了。”赵姨娘摇摇摆摆地进来。   “不是说环哥儿身子不好么?姨娘不在房里看着他,四处闲逛作甚?”探春见了赵姨娘便有些心烦,管家这事可轻可重,有喜有忧,算什么大喜,姨娘想的也太简单了,莫不是以为府里的家底都到自己手上了。   “正为着这个呢,往常就是有好东西,也到不了我们母子手上。现下姑娘管了家,可要给环哥儿做几件好衣裳。”赵姨娘喜滋滋道。   “做什么好衣裳,府里没有份例么,能少得了环哥儿的衣裳穿?姨娘不要老牵扯他们才是正经。环哥儿如今身子可大好了?”探春听这话难免生气,环哥儿总共就那么点东西,还要被赵姨娘拿去照顾娘家。   “好了,不过是被吓着了,老爷就是那么一说,还能真教训环儿不成。这次我们母子俩虽受了些委屈,可不都补偿到姑娘身上了,将来记得多拉扯你兄弟舅舅们。”老爷素来对环哥儿不错,哪像见了宝玉似的一张口就教训,所以赵姨娘自信若是王熙凤和贾宝玉都死了的话,这份家私就是环儿的。   “姨娘来这里还有什么事?”对着这么一个拎不清的姨娘,探春歇了心思,打发她道。   “眼下就有一件事,姑娘好歹顾着些我的脸面。”赵姨娘倒了一杯茶给探春,又捡了一张椅子坐下。   “姨娘又有什么事?”   “明日里就是宝姑娘的大喜日子,听闻薛家还要请媒纳聘呢,一样的姨娘身份,这算怎么一回事儿,还公中出银子么?”赵姨娘不忿道。这薛宝钗原先是主子不假,可现下自降身份也怨不得别人,一样是伺候人的奴才活计,凭什么摆主子的架势。   “姨娘从哪里听来的?”探春忙问道。   “太太屋里的彩云来瞧环儿时说的,老爷后天就要启程,薛家这不上赶着要办喜事么?若是按什么金玉良缘的,哪怕把库房里的银子全搬出来,我们也没有话说,谁让那贾宝玉是正经的嫡出哥儿呢,若是正经娶宝二奶奶,除了大奶奶和琏二奶奶她们,没人敢说半句不是,何况这家私迟早是他的,姑娘可要趁着管家给咱们环哥儿挣一份儿出来。可现下说难听点就是私自爬床,连丫鬟也做不出来这事呢,都是得了老爷太太的吩咐,开脸后才放在爷们儿屋里的,这宝姨娘算怎么一回事儿?越过我们去还罢了,毕竟这规矩也有新的。只是若这样子办了,环哥儿从明天起也娶上十个八个姨娘,那公中得花多少银子出来?” 第36章 探春立威   怪不得二哥哥从小就爱些花儿粉儿的, 闲时还帮着丫头们绣绣鸳鸯做做针线, 敢情舅舅家的爷们私下里都有这些小爱好。   林黛玉一边在心里吐槽, 一边将琮哥儿送来的图纸一张一张地摆在桌子上,上面画着许多形式各异的衣裳款式。   “林姐姐,父亲说了,这几张的配色他拿捏不准, 请林姐姐帮着瞧瞧。”八爷有些神游天外,没想到便宜爹还有这些爱好, 请了一院子的工匠也就罢了, 还亲自画了这些图纸。别说还真有些□□,飘逸翻飞活灵活现的。只是一个大老爷们, 琢磨什么衣裳首饰, 不怕人笑话么?   “没想到大舅舅还有这门手艺,我从未见过画的这般好的, 快请四丫头来,让她也鉴赏鉴赏。”林黛玉瞧着琮哥儿的尴尬神色, 抿嘴笑道。   雪雁听了吩咐, 正要出门请惜春过来, 没留意帘子从外面掀起来,当下和飞进来的史湘云撞了个满怀。   “雪雁你作死呢, 这么莽撞是要往哪里去?”史湘云捂住下巴, 痛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云丫头风风火火的做什么?有老虎赶着你不成?快来我瞧瞧, 撞疼了没?”林黛玉见状, 先训斥了雪雁一声, 又安慰史湘云道。   “不妨事,林姐姐还有闲心画画啊!”史湘云随手拿了两张看了看,不懂画这些作什么,掷在桌下道。   “这可是大舅舅送过来的,云丫头也太莽撞了,紫鹃快捡起来。”林黛玉瞧见琮哥儿变了脸色,赶紧吩咐紫鹃道。   “大老爷又出什么幺蛾子呢,林姐姐快随我去园里,三姑娘不知道抽哪门子的风,正和琏二嫂子叫板呢,也不想想自己一个庶女,能不能上得台面。”史湘云啐道。   “我瞧你也疯魔了。”这话说的可有些恶毒,三妹妹最忌讳这个,偏云丫头大剌剌地说出来,若是被有心人听去了,又是一场风波。   “哎呀,林姐姐快去,帮宝姐姐说一句话儿!三丫头才是认真疯魔了,连太太的话也不理。”史湘云拽着林黛玉的胳膊,抬脚就要出门。   “慢着,又碍着宝姐姐什么事?”林黛玉扶着门框问道,昨日里恍惚听见丫鬟们闲话,说薛家闹得鸡犬不宁,那薛家大爷还拎了棍子到园子里,要二哥哥给个说法,好好的金玉良缘怎么成了屋里人。老太太和太太听了,都赶去怡红院里,还吩咐她们姑娘们不许过去,怕薛大傻子说什么不好听的疯话,污了她们姐妹的耳朵。   “可不是因着宝姐姐么,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我本来想和你一道给宝姐姐道喜顺便蹭杯二哥哥的喜酒喝,谁知道三丫头不知道被赵姨娘灌了什么迷魂汤,硬要让宝姐姐按着纳姨娘的礼节来,你说好笑不好笑?宝姐姐可是真正的大家闺秀,薛大爷本来就觉得宝姐姐委屈了,给她添了许多陪嫁,红妆十里都能绕园子一圈了。可三丫头非要按旧例来,公中不肯多出一分银子,她不拿另一幅对牌来,连琏二嫂子也开不了库房。”史湘云越说越觉得委屈,三丫头也欺人太甚了,今天是宝姐姐一辈子的好日子,哪能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过去。   “云丫头慢些走,老太太和太太不是在么?”林黛玉被史湘云拖的差点趔趄了一下,紫鹃忙上前扶住,史湘云才丢开手。   “老太太没在园子里,二哥哥和宝姐姐一会儿要专程过去重新拜见呢,太太在老太太屋里,传了话令三丫头开库房取纳聘的银子来,三丫头盯着旧例不肯呢。更过分的是,外面来了些亲戚,本来令三丫头预备酒席,谁知道她连这个都没安排好。许是因着这个,三丫头下不来台,才指着姨娘的份例说事。林姐姐好歹去劝劝她,不可因小失大。”史湘云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云丫头且慢,我耳朵都被你绕晕了,到底是为着聘礼还是为着酒席?”史湘云说的混乱不堪,林黛玉有些听不明白。若是聘礼的话不该是前几天送到薛家院子里的么,怎么这会子吵这个?若是酒席的话,赶紧使个人去厨房说一声不就完了?   “林姐姐去就知道了,宝姐姐虽名份上是姨娘,但人品行事比奶奶们也不差什么的,薛家又陪嫁了许多箱笼,三丫头也太刻薄了些。”史湘云也解释不明白,若是二哥哥已经娶了自己,那么宝姐姐就是妥妥的二房,三媒六礼纳采问征一样都少不得。偏偏二哥哥和自己还未完婚,宝姐姐只能和赵姨娘一样算作屋里人,被探丫头抓住了把柄。   林黛玉这下明白过来了,薛家是按正常仪式嫁女儿,偏三妹妹不配合,要按姨娘的位份来替二哥哥纳屋里人。说起来到现在她都有些恍惚,宝姐姐和二哥哥就像戏文里似的,来了个私定终身,她听到的时候打死也不敢相信,可众人言之凿凿,二哥哥和宝姐姐也都默认了。等后来琏二嫂子和二哥哥差点命赴黄泉,薛宝钗衣不解带珠泪纷纷时她都有些麻木了,总觉得像是在做一场梦。   谁知道这个梦竟还没有尽头了,林黛玉到此时才不得不相信,发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在史湘云的急切和林黛玉的神思恍惚中,两人到了园子里。   贾探春和王熙凤正在厅里,一边一个坐着,地下围着好些管事媳妇。   “把这些都给琏二奶奶瞧瞧,赏银最高不过百两,这是祖宗手里的旧规矩,人人都依着,偏我改了不成?到时怎么和老爷太太交代?”探春正翻出了几本旧账,一处处指着读给王熙凤听。   “三妹妹也太较真了,以前的这些姨娘哪里比得过宝姐姐?”林黛玉和史湘云进了议事厅,听见探春这样说,史湘云分辨道。   “云妹妹说笑话了,从今天起可就是宝姨娘了。”都是姨娘,有什么不同!探春冷笑道。   荣国府这帮子下人素来牙尖嘴利的,自己一个闺阁小姐,素日在下人们眼里原是平和恬淡性情和顺,没什么可畏的。现下得那人青眼,在府里管家理事,同琏二嫂子平起平坐,不知有多少人等着看笑话呢。若不趁着那人还未去金陵,寻几件事来立威,只怕日后没人肯听自己吩咐。   正好瞌睡等来了枕头,薛家这事可谓是天赐良机。就像云妹妹说的,这事与别个不同。宝姐姐是薛家嫡女,又有这百万嫁妆,不能以寻常姨娘视之。自己若是硬要按规矩办的话,太太必定不依,到时闹起来,那人肯定站在自己这边。经过这一闹,下人们当知,自己在这府里说话比太太还管用,以后还有谁敢违逆?就算是太太,日后只怕也不能随便以身份压人,逼迫自己做事。   “你云妹妹说的是,薛家的嫁妆都快将怡红院摆满了,咱们公中出些银子也是应当的,老太太和太太那里,想必也是答应的。”王熙凤不懂贾探春这是摆的什么谱,薛家都这么铺排了,自己府里能这么寒酸过去么?老太太素来是个喜热闹的,再怎么着,也不能让亲戚看笑话。王熙凤想起外面的那几桌子酒席就头疼,没有事先吩咐厨房,估计做出来也得一阵子了,可不是让客人干等着么,别再传出些难听的话来。   “琏二嫂子素来精明,怎么这事上反倒糊涂了,若是为着薛家的银钱多,那万一将来二哥哥再娶十个八个宝姐姐这样的,兰儿和琮哥儿环哥儿他们也有样学样,那公中的银子,光姨娘的聘礼就入不敷出了,这个家还怎么管!”探春一言未落,便见贾政进来。   “三丫头说的是,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就按这个办吧。”园子里闹得声势太大,早有人去外面书房里报给了康熙。将来多得是要花银子的地方,薛家那丫头不识抬举,做个姨娘还作什么妖。   琏二奶奶和贾探春听见这句话,忙站起来应了。史湘云本想在贾政面前替宝姐姐再分辨一两句,待看到贾政的眼光扫过来竟不由有些腿软,忙扶紧了身边的林黛玉。   等贾政走后,众人也再没有话说,自发的听着探春的指令,安排一句应一声,不一时议事厅便空了。   林黛玉既然来了,自然要同宝钗道喜,虽被史湘云拽的匆忙,但还是吩咐了紫鹃回去取了一套时新头面给薛宝钗添妆的,此时见紫鹃送来了,自然约着史湘云往怡红院里来。   薛宝钗一袭大红嫁衣,越发衬得脸若银盆肤如凝脂,端庄妩媚的不似凡尘中人。   贾宝玉却着家常服色,袭人和麝月围着他,要替他换衣服,谁料他竟不依。   “爱哥哥怎么不换喜服,误了良辰可怎生是好?”史湘云着急道。 第37章 试探   胤禛瞧着一身大红喜服的薛宝钗蹙了蹙眉, 这宝姨娘平日里最是知书识礼温柔端庄的, 怎么这会子连一点规矩也没了?   “林姐姐快瞧, 爱哥哥看宝姐姐都快看呆了。”史湘云在一边拍手笑道。   林黛玉添妆完就要走的,但被史湘云拉住了。她这会子才发现,姐妹们竟一个都没有来。听史湘云这么一喊,她下意识朝贾宝玉和薛宝钗瞧去, 见二哥哥的神色貌似不对,宝姐姐却低垂了头, 从未如此娇羞过。林黛玉不由在心里暗叹了一声, 宝姐姐果然对二哥哥有情!   “去把衣裳换了,哪有姨娘穿正红的。”胤禛呵斥道, 他素日最重规矩, 岂能容得身边人罔顾礼法。   薛宝钗听了这话,抬头不可置信地瞧着胤禛, 腮上红潮瞬间褪至苍白。   “爱哥哥怎么说话呢,别因着林姐姐在这块, 就欺负宝姐姐。”史湘云听了也震惊道, 二哥哥素来对姐妹们好, 不至于为着讨好林黛玉而羞辱宝姐姐吧。   “二哥哥果然是个明白人。”探春扬声道,掀帘从门外进来。   “三妹妹不是忙着管家么, 怎么有空儿到爱哥哥屋里?”史湘云算是看透了贾探春, 素日装得和什么似的, 一旦得意起来, 就六亲不认了, 果然庶女上不得台面,做什么都带着一股小家子气。   “云妹妹在园子里都舒坦半年了,倒不许我们抽空来偷个懒了?”荣国府和史家就连下人们也沾亲带故,各自府里什么状况大家心里都清楚。听说连史侯夫人闲时都要拈个针线了,这云丫头却一味偷懒,明里暗里地嫌弃叔婶苛待,真真是白眼狼。探春早就瞧不惯她,现下见她连蹦带跳地替薛宝钗出头,被薛家当枪使都懒得提醒她。   “今天是薛妹妹的大喜日子,你们姐妹俩再玩闹下去,宝兄弟可不乐意了。”王熙凤见贾宝玉黑了脸色,忙笑着劝解针锋相对的二人道。   “琏二嫂子,枉你往日那么能干,今天可被人比下去了。三妹妹你也别得意,我和宝姐姐可不怕你。”史湘云拉扯上薛宝钗道,等张道士给老太太提亲后,自己就是名正言顺的宝二奶奶,哪里还能轮的上王熙凤和贾探春管家,到时可要给宝姐姐出这口闲气。   贾探春听了这话,完全无语了,往日那个看似直爽实则小心眼,变着法子挤兑林姐姐的云丫头哪去了,怎么能蠢成这样!探春待要再取笑她一番,瞧见贾宝玉和薛宝钗的脸色都算不上好,才话到嘴边又收回去了。   二哥哥纳姨娘这回,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日后仗着规矩和道理管家,看谁还敢仗着面子情脸大脸小地驳回来。   再吵下去不但过犹不及,若是惊动了老太太和太太过来劝架,岂不是画蛇添足反成瑕疵了,还是见好就收罢。   贾探春在心里转过几个念头后,瞧了瞧在场的诸人,携了林黛玉的手,同她商量着去大房寻迎春去。林黛玉正要离开呢,当下应了告辞出来。   “林姐姐可知大嫂子她们为什么没来么?”别说是薛宝钗和贾宝玉成亲了,就算是袭人现下开脸作了姨娘,李纨和迎春她们也得过来道一声喜。   现下没过来自然是探春遣丫头知会过了,这事让管事媳妇们看明白就得了,没必要让薛宝钗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没脸,也省的李纨她们尴尬,不知道帮着谁说话。当然,是探春也不想多得罪人,若是都帮着薛家,那可就难办了,好在只来了林黛玉和史湘云,林黛玉一句话儿没说,就是来给宝钗添妆,史湘云的话探春还不把他放在眼里。   “我正疑惑呢,刚被云丫头抓住也没来得及约大嫂子她们去。”林黛玉是真不明白。她这几日浑浑噩噩的,但也按着礼数来了,大嫂子素来是教导姑娘们的,和宝姐姐也素来要好,怎没带着姐妹们过来热闹一回?   “自然是怕得罪了林姐姐。”贾探春觑着林黛玉笑道,这话是她试探林黛玉的。   荣国府里的众人都以为等贾宝玉和林黛玉大了,老太太自然会许他们在一处,谁知道半路来了个宝钗,戴着什么金锁,要捡有玉的嫁,可不是瞄准了贾宝玉么?   金玉良缘,既有宝玉,便有金锁来配!谁知薛家这么心急,二哥哥才十三岁,还不到娶亲的年纪呢,宝姐姐就慌慌张张地作了屋里人。说起来二姐姐也就比宝姐姐小那么一两个月,不知将来会嫁到什么人家?不过绝不会给人作妾就是了。眼下瞧大伯对二姐姐的亲事还挺上心的,只盼着二姐姐能给自家姐妹开个好头。   “三丫头说什么胡话呢,这又和我什么干系!”林黛玉觉得府里的人这两天都怪怪的。   “林姐姐且想想,若是大嫂子她们来,可不是要替宝姨娘说话么?若是按着娶宝二奶奶的礼节将宝姐姐迎进来,那下人们传来传去,日后名正言顺的宝二奶奶岂不是反倒成了二房?”   男儿当门户,落地自生神。若是自己是一个男人,可以从这深宅大院里出的去,早作出一番事业了,只可惜生作了女孩儿家,百年苦乐由他人。   亏得二哥哥是个男人,却还没有女孩儿家明白道理,整日混在脂粉堆里,对家族前程不思不问,反正也短不到他的,老太太和太太还当作心肝宝贝儿,日后如何扛起整个家族?   探春如今开始管家,遇事便想的长远些。二哥哥这样子,文不成武不就,混迹姊妹堆里,将来只恐难成大事。偏偏这么多女孩儿就看上了他一个,宝姐姐素日以为是个有志向的,不想看错眼了。云丫头就不说了,不用做活计有吃有玩不愁其他。林姐姐倒是个有学问的,人品家世无一不拔尖,若是给了二哥哥,整日和一园子的屋里人争风吃醋,对她和对贾家都不是好事。若是聘嫁在外头,荣国府就是她的娘家,日后自可攀援照拂。怪不得琏二嫂子那么厉害,对姑娘姐妹从来都是温言温语,原来想在这上头了。   只是林姐姐从小儿便来了府里,和二哥哥在老太太身前一处长大,若是她和宝姐姐一样,寻死觅活地执意要嫁给二哥哥,那自己这番盘算就打水漂了。   “三丫头疯了,即便如此,那也是将来的宝二奶奶要操心的,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儿家,说这些羞也不羞?”   贾探春听见林黛玉这话,知道此事大有转机,当下也心情松快了些。二人一路无话,从园子里走了小路过去寻迎春。   “他娶妻了么?”听到探春知会后,李纨防着起争执后薛家进来闹事,就带着姑娘们避在了迎春处,这会见贾探春和林黛玉过来,便说起了贾宝玉娶亲的事,没想到迎春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   “二姐姐说谁呢?”惜春对李纨她们的议论不感兴趣,挨着同样沉默的迎春摆弄手里的九连环,听见迎春轻声细语的这一句后抬头问道。   “没什么,四妹妹还没解开么,去寻琮哥儿去,他和二哥哥估计又在父亲房里闹呢,我们过去瞧瞧去。” 第38章 秉烛夜谈   府里内政交代的差不多了, 贾探春是个聪明人, 一点就透, 再加上王熙凤是个能干利落的,由她们俩联手管家,荣国府的正常运转不成问题。还有这个老太太人老成精,有她在家里掌着, 应该不至于出什么差池。   “金陵是咱们贾家的老底,如今你已联络了王家和史家, 此去金陵应无什么大碍, 薛家那里就算了罢,参差不齐, 耽误了大事倒不好。”贾母沉吟了片刻后道。   “老太太说的是, 家里诸事,虽托了探丫头, 还得劳烦老太太照看一二。”康熙特意把贾探春点出来,荣国府里明白人不多, 唯有这么一个还当闺阁女儿养着, 委实是浪费了。   “政儿放心, 府里有我呢。”   康熙见贾母满头花白却依旧精神健旺,不由想起自己祖母, 心下倒放心了几分。   因着明日启程, 今晚便至贾母屋里谈些事情, 金陵的事已打听的差不多了, 康熙忖度自己借着外放的这一半年估计就能打理清楚。只是平安州那里, 自己却不好亲自去的,光是遣两三个清客和书信往来,心下还有些不踏实。   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贾家的男丁,思索谁能当此大任。贾宝玉就不说了,康熙对他失望透顶,本来还以为有几分机巧在,谁知脑子里是个拎不清的,从薛家那丫头一事就看出来了,且留着他哄老太太罢。东府里那爷俩也不成器,珍哥儿将近四十岁的人了,让去平安州送趟信,吓得半路就病倒了。蓉哥儿对他爹畏的和什么似的,估计也强不了多少去。   大房的贾赦听着名声不好,但康熙与他说了几次话,有些想法却也别致,不像是众人所说的沉湎酒色,康熙有时候瞧他,觉得和这府里有些格格不入,所以才遭众人排挤罢。但贾赦是袭爵之人,官高位重,虽然不怎么上朝去,但要离京是要和皇帝打招呼的,去平安州更是太招眼了,现在羽翼未丰,还是低调些罢。   算来算去只有贾琏这个侄儿可用,原是帮着荣国府管家的,言谈机变,颇有几分才干,后来在处置林家财产一事上招了老太太忌讳,才窝回大房去的,更何况他身上还有个虚职是平安州同知,要做实也不是难事。算起来除了自己刚来时瞧见过一次,后来竟再没见过,不如趁现在夜还未深亲自过去瞧瞧,当下命小厮去备马。   “老爷不如从园子里过去,若是走正门,不知又得花费多少时辰。园子里姑娘们常走,晚间也有人守着,叫人开门也快些。”小厮劝道。   康熙听了称是,也没惊动人,就带着几个贴身小厮,从园子里直往大房去。   “琏儿的屋子在哪边?”大房这边竟别有洞天,屋宇院子小巧别致连绵不穷,竟比正房那边占地还多。   “听闻琏二爷极少回自己屋子,同琮哥儿一道常歇在大老爷房里。”小厮回禀后,领着康熙直到大老爷院子,上前叩了叩门。   “这么晚了,有什么事找老爷?”上夜的婆子嘟嘟囔囔将门推开,见是二老爷,忙低了头行礼。   “罢了,大哥歇下了没?”听闻老大一屋子的姬妾姨娘,自己倒不好贸然进去,不如到书房候着。   “老爷屋里的灯还亮着呢,二老爷不妨直接进去,书房隔得远,素日二姑娘林姑娘她们爱去坐着,老爷倒不常去。”   康熙听了这话,便跟着婆子一路直到正房,门口早等着两个小丫鬟,婆子嘱咐了几句方才退下,由丫鬟引着康熙直入内室。   “二弟怎么这会子过来了,不是明日要启程去金陵么,今晚还不好好歇着?”季怀远早已睡下,听见小丫鬟通报才命人重新点了烛火。他这一整日都去别院和工匠们商议事情,校对图纸。回来后又被儿子和琮哥儿吵了一回,迎春和惜春也用罢饭才离去,实在是闹得人头疼。听见贾政进门后才挣扎着坐起身,披了一件外衫,连头发也未束起。   “不妨,正好有些事情要和大哥商议。”康熙略打量了一下屋子,见这内室极为宽敞,往远处瞧了瞧,见靠窗的软榻上被褥凌乱,有一个人背对着自己睡着,门窗也没合上,从外面伸进来一大枝紫荆花。等贾赦起身坐过来后,隐约见雕花大床上也躺着一个,瞧身形莫不是琮哥儿?   “二弟先喝茶。”季怀远独处时不喜人多,所以丫鬟后来轻易不进内室,这会子他也懒得叫人,将冷茶给贾政倒了一杯,自己也正好有些口渴,倒了一大杯咕咕噜噜饮干了。   “那是琮哥儿?大哥也太宠着他了,怎连个丫鬟都没有?”康熙抿了一口就放下,疑惑道,榻上那个瞧身段估计是贾琏?   “刚和他二哥哥闹了一场,就赖在床上了,现下天气和暖,不拘哪里躺着也罢了。二弟刚说有事商量?”季怀远睡觉时不喜有人在旁,就连妻子在世时,两人也是分房居多。但儿子出生后日夜抱在怀里照顾,这毛病便慢慢的改过来了。   “把琏儿也叫醒罢,有些事也得嘱咐他一声。”   季怀远听贾政说的郑重,忙走至塌前唤儿子起床,见他睡颜恬然,一时有些不忍唤醒。回头见贾政看过来,忙狠了狠心拍了拍。   胤礽迷迷糊糊醒来,见自己老爸站在身前,抱了他的胳膊又向一边躺去。   “琏儿,你二叔过来了,说是有事嘱咐你。”季怀远提高了声音唤道,从架子上取了外衫,等着替他披上。   胤礽一个激灵坐起身来,任由季怀远环着他将外衫系上。   康熙坐在桌子边瞧着,见季怀远正倒了一杯茶送至贾琏唇边,一时竟有些心酸。想起前世的儿子们,小时候一个个玉雪可爱讨人喜欢,对自己也如这般依恋过,怎么长大之后就渐行渐远呢。   “二弟有事现下说吧,一会儿该夜深了。”虽天气转暖,夜间还是有些冷,待会得将窗户关上,别再吹了风。季怀远坐回到桌子旁,胤礽却摇摇晃晃过来,和贾政请安后,斜坐在在雕花床上。   “平安州那里,只怕大哥知道的最多,听闻现下还有十万兵力,全是我贾家嫡系么?”康熙直接道。   “二弟问这个做什么?”季怀远没防备答不上来。   “老太太没同大哥透漏一半句么?”   “透露什么?二弟也知道,老太太素来不大喜欢我,将来就指着二弟的宝玉光宗耀祖呢。”怎么又扯到平安州?这假贾政再打什么主意?给朕滚出去,难不成他本来就是个皇帝,穿到这里也太悲催了。   “光宗耀祖倒是眼下就有个机会,珍哥儿和元春的事情大哥听说了么?”康熙想了想,现在府里知道自己身份的就只有老太太和王夫人,老太太是和自己有交易,王夫人估计是王子腾后来透露了些什么,除此之外,估计贾探春也猜到了一些。   “珍哥儿?元春?二弟在说些什么?”这贾政想试探什么?珍哥儿和元春,秦可卿那事?估计老太太和王夫人比自己清楚。   “珍哥儿私藏太子血脉,被元春告发了去。”康熙挑明道。这元春也是个傻的,揭发自己家族密事来邀宠,不知不觉将那姐弟俩都处理了也比换一个妃位强些。   “真有此事么!娘娘也想的太简单了些,珍哥儿虽胡闹,到底是咱们贾家的族长,日后皇家还如何肯信我们。”要是有什么东厂西厂血滴子之类的,只怕贾家自此之后就要上高危名单了。   “大哥是个明白人,现在皇帝对我们已经不放心了。”康熙瞧了贾赦一回,这老大还是有点脑子的。   “那要如何做?依我说这爵位富贵也没什么可留恋的,倒不如还回给皇家。二弟素来好读书,开个书院与清客们谈文论道也是雅事。”季怀远踌躇了片刻道,这贾政委实在仕途上没什么才干,工部员外郎的位子多少年没挪过了,如今也只是仗着元春求了个外放。   “大哥想哪里去了,咱们这种钟鸣鼎食之家,不求更进一步,还要和村舍野夫为伍么?”怪不得老大整日窝在大房里闭门不出,府里上上下下都不大看得上他,当个鸵鸟也太没上进心了。   “那依二弟的意思呢?”季怀远也发现自己说了傻话,他本来就是平民百姓,粗茶淡饭也未为不可,但这些生来就养尊处优的老爷太太们如何适应,想想林黛玉荆钗布裙素手羹汤的,季怀远自己也不忍心。   “这天下本来就是我们贾家打下来的,当初棋差一招输了景氏一脉,只得了个从龙之功。没想到景氏不到三代就被旁人占了去,天下人如何心服?咱们家如今有的是田地庄园和嫡系旧部,眼下藩镇割据四夷不服,迟早要动乱纷起,何不先下手为强?否则被皇家这么防着,迟早有覆灭之日。”康熙晓以厉害道,皇家已从元春那里得知贾家有反意,将来岂肯放过,迟早会受制于人。这贾家老大虽不成器,到底是一家之主,不会眼睁睁地看着贾家败亡罢。   “二弟原来是这么想的,这可使不得。且不说谋反是大罪,将来若是事发,上上下下估计没一个活口。就算二弟能谋的皇位,一将功成万骨枯,得连累多少平民百姓?”季怀远连忙劝止道。   “大哥糊涂了,元春告密后,在太上皇和皇帝心里,贾家早就在谋反一事上洗不清了,只是要等时机除掉罢了,若是没什么防备的话,只怕过不了几年就我为鱼肉人为刀俎。至于天下人,大哥真是何不食肉糜之辈,以为他们现下好过么?兵连祸结民生维艰,大哥若是出去走走,到京城外就知道现在的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了。”想不到这贾赦还是个心怀天下的,这就好办了。 第39章 康熙远行   毕竟是康熙, 几轮过后季怀远便没了招架之功, 觉得若是这个贾政当了皇帝, 将来说不定真能勤政爱民,体恤百姓疾苦。   怪不得荣国府被抄了家,原来是贾珍和元春早就惹下的祸事,枉他还一直以为是因着府里嚣张跋扈和后继无人, 想从这两方面入手来保荣国府的百年安稳呢。   “大哥居嫡又长,若是事成, 自有九五之尊。”康熙试探道。毕竟贾赦才是名正言顺的袭爵之人, 将来事成了,礼貌上也要让一让的。   “罢罢罢, 我可做不了这个。”季怀远连连摆手道, 手里没有这金刚钻,哪里敢揽瓷器活, 虽然被贾政说的松动了,可是谋反篡位, 总觉得和他隔着一个世纪。   康熙瞧他神色不似作伪, 倒讶异了一回, 这世上谁不想做皇帝,万人之上为所欲为?就连街边小儿, 也常顽笑着, 皇帝轮流做, 明年到我家呢。看来这个大哥倒是本分的, 将来留着罢。   胤礽斜靠着雕花床栏, 觉得背后有一只脚偷摸着戳来戳去,回手拧了他一把才消停了,有本事别装睡呀。   “只是眼下有一件难事,若是举事,难免要用兵,可咱们现下只有些小厮家仆。听闻两广节度使已在海疆公然蓄兵,只怕离自立为王不远了。川西等地早已政令不达,还有西北也不太平,皇帝防着四王八公,倒捧起许多后起之秀来,可谓是养狼拒虎,首尾不顾了。大哥在京城里养尊处优,可知皇帝能辖制的只有小半个中原了,其他处都是藩镇割据兵祸连年。咱们贾家的嫡系俱在平安州,十多年未曾打理,只怕也成一盘散沙了。”康熙虽是和季怀远说话,但瞧的却是胤礽。   “二弟且慢,皇帝既容不下咱们贾家,怎还留着平安州,还给琏儿一个平安州的同知,这个职位可虚可实,不怕起兵谋反么?”季怀远觉得有点不对劲。   “大哥问到了关键处。太上皇早年也曾兵权集身,后来因着种种缘由,譬如和景氏废太子一脉相争中损耗过半等,到现在不过恰好能平衡各方势力罢了。如今藩镇连年战乱,皇帝也只是发文征讨。留着咱们贾家在平安州的兵力,将来可作缓冲之用,所以一直未曾大动过。”康熙解释道。太上皇贪生怕死,否则早就在开国之初便可废景氏而自立了,何必名不正言不顺地和太后私通,鸠占鹊巢后才换成自己血脉。如今年纪大了,虽精力不济但仍想把持朝政,使得朝中诸臣不知该听谁的。   “既然皇家自顾不暇,二弟又何必动这心思?如今本就世道艰难,此举何异于以卵击石?”季怀远叹道,四夷环饲再加上藩镇割据,十万兵力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大哥这是打算袖手旁观?不怕将来噩梦缠身么?”康熙冷笑道。   “什么噩梦缠身?兵连祸结生灵涂炭又不是因我贾家之过。”曹雪芹在书中早叹过是末世,自己不过一年前穿越而来,可有半分干系?原来的贾赦还得担几分责任,毕竟也仗着身份做过几件伤天害理的事。   “大哥以为,不是因己之过陷百姓于水火,便可见死不救了?”   “二弟何必咄咄逼人,这天下有多少不平事,二弟管的过来么?”季怀远有些心虚道,他也不是各人自扫门前雪的那类人,遇到力所能及的也会帮一把,但也不要道德绑架每个人都要行善做好事忧国忧民罢。   “天下虽有不平事,世道正义人共倡。大哥若是袖手旁观,不就是纵容旁人作恶么?若是人人都像大哥一般,责不在己便闭门在家,那天下受苦蒙冤的百姓岂不是如坠深渊求援无门?大哥可是觉得,百姓受苦是应当的,我们不欺压他们便是仁至义尽了?”康熙依旧咄咄逼人道。   胤礽抓着雕花床栏的手指泛白,犹豫了一下待要开口,背后作怪的脚丫子消停了一会儿又来了。   “自然不是,人无贵贱,即便是平民百姓,也不该是生来受苦的。只是救苦救难的自有侠士能人或是君王重臣,我非其才罢了。”所以,皇帝不作为才会被众人骂,你见过哪一个小老百姓被众人指着鼻子说不关心国家大事?虽说是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但唯有能者才能力挽狂澜临危受命罢了。   “大哥此言大谬,我们贾家军功起家食邑千户,大哥承袭爵禄位比亲王,享用的民脂民膏还少么?又有什么理由置身事外?正因指着旁人出力,位高权重者才安享尊荣,百姓逼到苦处无人主张只能求助神佛。”虽有漫天神佛,可毕竟虚妄无凭,如何堵得住这些无路之人。   “二叔此来何意,只为教训父亲么?”胤礽再也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敢,只是见大哥一味逃避,弃百姓于不顾一时义愤罢了,咱们家老太太吩咐哥儿小姐们出个门还要施舍穷苦人家呢。此次深夜前来,不过是和大哥商量平安州的事,琏儿可愿辛苦一回?”康熙听见更声又起,想起还有正事未完。   “琏儿年纪还小呢,又从来不曾舞刀弄剑的,东府里珍哥儿还稳重些。”   “罢了,上次遣珍哥儿送信,半道就吓晕过去了,恰巧大哥在城外,否则被其他人撞见就是祸事一桩。琏儿素来管家,并未出什么大差错,可见心思缜密行事机变,又是我荣国府嫡系,平安州那帮人鱼龙混杂,若是随便派个人过去岂肯心服。更何况大哥刚才也说了。琏儿身上还有平安州同知的职位呢,不做事却领着俸禄,可不是吃空饷,与蠹虫何异?”康熙直接堵住了季怀远再举荐他人做借口。   “琏儿年纪小,平安州又是一帮武夫,倒不如我去。”季怀远挣扎道。贾琏年纪大,儿子可才十八岁,况且古人成家立业早,多得是十七八岁就扬名立万的,可在后世,三四十岁的人还当自己宝宝呢。再说刀枪无眼,万一伤着了怎么办?   “大哥都近五十的人了,何必来回折腾。琏儿是名正言顺的平安州同知,虽不认真做事,一年也该跑几趟的,否则真是尸位素餐了。”康熙实在是搞不懂了,这大哥长不长脑子,他一个荣国府家主,贸贸然跑去平安州,不惹人疑忌才怪。   “此事我应下了,夜深露重,二叔请回吧。”见季怀远还有点不太甘心,想重新商量人选,胤礽赶紧应下道。皇父言之凿凿不过是想人尽其用而已,老爸却是个实心眼,再争辩下去肯定要吃亏。   “还是琏儿懂事孝顺,大哥也早些歇息。”康熙松了口气道。   几人折腾了一夜,次日醒来后都有些精神不济,老太太吩咐摆了宴席给贾政送别,季怀远领着胤礽和琮哥儿强撑着过去。   “老大这是怎么了?若是身子不舒服可要请太医。”老太太瞧见大儿子面色萎靡,破天荒地关心了一句。毕竟再怎么不是也是自己的亲骨肉。想起不知道游魂何处的二儿子,再瞧瞧眼前一身威势的贾政,老太太不知自己心里是喜是忧,盘算着等饯别宴后就着人预备,等端午节好好地做一场法事,替儿子祈福超度。   “多谢老太太关心,不过昨日睡晚了而已,并无大事。”季怀远敷衍着回道。   “怎么一个两个都睡晚了,宝姨娘呢?”原来贾母并不是单纯地关心大儿子。   经老太太这么一提,众人瞧见薛宝钗着一袭粉色衣衫,虽涂脂傅粉,仍旧掩不住面上疲色,双眼红肿,像是大哭过一场。   好端端地,怎么说也算名义上的新婚之夜,薛宝钗有什么可哭的呢,怪不得老太太不喜,这也太煞风景了。   “宝玉,怎么回事,可是你欺负宝姨娘了?”王夫人问了一声,将事情往宝玉身上揽。宝丫头也真是的,再怎么委屈也不能在明面上让大家都瞧见阿,传出去说不准就是自己苛待外甥女了。   “不关二爷的事,昨夜环三爷来寻二爷,陪着他一道安歇了。我因着二爷生辰渐近,琢磨着替他作件衣服,因此也睡的晚了,眼睛也盯得有些不舒服。”薛宝钗忙替贾宝玉分辨道。   昨日夜间,贾宝玉竟破天荒地开始指责自己不懂规矩,云丫头上去替自己争辩还被扇了一巴掌。薛宝钗想了想,若是认真理论起来,自己确实有错,可母亲哥哥一心待自己,比旁人嫁女都要厚三分,又怎会留意妾侍衣着,自然是按正妻的礼数送自己出阁了,谁知却被素日疼姐姐妹妹的宝玉挑到了错处。   “环儿昨夜睡在宝玉房里,也太不懂规矩了。”哪有哥哥纳妾的时候弟弟跑去一起睡的? 第40章 端午节礼   康熙一走, 弟兄们都活泛了。   “二哥什么时候去平安州?”   “怎么,你也想去?”胤礽斜着眼问,虽是皇父托付, 但若要在红楼梦里长久待着的话, 没些计划是不成的, 所以他才这么痛快地应下这事,不管什么时候, 还是刀握在自己手里放心些, 不然便宜了老大么?更何况如僧道所言,自己因前生执念困在此间,勘破方能回去,还不如由着性子来,不是说顺其自然么!   “二哥想到哪里去了,我如今才几岁?”八爷摇摇头道,皇父已去金陵, 风云变幻已不远矣,只怕弟兄们也要找好自己的位置了。大哥和二哥之间,要如何选呢?自己这身子年纪还小,身份又低微,自成一派谈何容易?   若论起来,自然是大哥更亲近些, 毕竟自己从小养在惠妃母身边。但上辈子自己虽属大阿哥一脉, 暗中却也借机培植了不少自己的势力, 大哥后来对自己疑忌颇多, 做事都有所防备了。再还有后来的张明德一事,明面上是大哥自知无望后推举自己,可实际上呢,当时太子被废后,立储之事非常敏感,无人敢在皇父面前议论,大哥若真心实意地为着自己,至少该和自己商量一声,为何要偷偷上奏,说自己日后必大贵?若是自己和大哥素日关系不好的话,这一招真可谓是借刀杀人了。这么一想,自己和大哥虽未明着撕破脸,但暗地里芥蒂已生,只怕大哥未必肯再信任自己。   至于眼前这二哥么,上辈子是互相看不顺眼的状态,明面上暗地里都扯过后腿,只礼数上兄友弟恭过,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儿。只是没想到再世重生。两人竟又是至亲兄弟,这是怎样一段孽缘!上辈子两人都没落着好,都算是皇家沦落人,在世重逢竟还和和气气的过起了日子,八爷都现在都有些不敢相信,不应该是你死我活么,真不知道二哥经历了什么。   “你在算计什么,快随我到园子里去逛逛。”胤礽见自家弟弟沉默不语,不禁有些心烦,蹙眉催道。   这日正是闺中节日,祭饯花神,大观园里绣带飘摇,花枝招展。   “你不嫌老四在园子里么,还要住进去?”   八爷被胤礽拖着满园子逛,打算选个地方安置下来。   “难不成孤还要让着他不成!”胤礽话是如此说,但还是在心里小小地叹息了一下。本来他选中的就是怡红院,坐拥美人,但现下要赶老四出去好像也不容易,毕竟是人家亲姐姐的省亲别墅。   胤礽拖着八爷一处一处逛,怡红院被老四住了,蘅芜苑里史湘云占着,这都近半年没回史家了。   二人转到沁芳桥时,见山坡上满是落花,林黛玉正拿着花锄在那里,将花瓣拾进花囊里。   “林姐姐在作什么?是要做胭脂么,这些落下的花瓣都太干了,不如刚开的好。”八爷扬声问道。   “林妹妹在葬花,你懂什么!”胤礽白了八爷一眼,还做胭脂!莫不是被贾宝玉附身了。   “二哥哥和琮哥儿也来了?我瞧着这些花瓣落在这里,被人踩了倒不好,不如装进绢袋埋在土里,将来化了倒也干净。”林黛玉回头笑道。   “正是,刚我们过来时,瞧见藕香榭那里也落了厚厚一层,若是被风刮到水里倒不好,出去谁知流到哪里去,妹妹也快去收拾了罢。”   啧啧,老爸不是常念叨着林妹妹身子弱么,这园子里四季开花不歇的,赶紧让林黛玉搬进来,葬花葬的多了,就不信她还是这么弱柳扶风娇花照水的,毕竟这也勉强算是个力气活,挺能锻炼人的。   “林姐姐,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春华秋实,古今一理。这花开花落自古皆然,有什么好可惜的。”还装在绢袋绸囊中,岂不是虚耗绫罗?   八爷有点明白林黛玉的想法了,竟是怕这些花瓣被人踩了或是脏污了,这不是挺正常的事么,估计丫鬟们还嫌裙摆鞋底被花沾着染了颜色呢,二哥哥跟着她犯什么毛病。   “林妹妹别听琮哥儿的,他懂什么!先前还不觉得,这时节来园子里逛逛,竟觉得人间仙境也不过如此了。我正琢磨着选一处搬进来呢,林妹妹不如和我们一道逛逛,帮着看看哪一处好?”   嗯,要有水的,胤礽瞧见林黛玉将花囊埋进土里,又去水边洗了洗手,不由在心里暗道。碍着皇父在,自己都冷落那帮小戏子好久了,搬进园里后,便可常召她们进来唱曲子,若是四面开阔隔着水听,说不准别有一番滋味。   等林黛玉从坡上下来后,几人便先去了潇湘馆,见凤尾森森,翠竹掩映中有两三间房子,三人沿着石头铺成的小路进去,见房后还种着芭蕉,载着梨树,流水盘旋,绕屋流进竹丛里。   “我瞧着这处倒好,若是月夜在窗下读书,也不枉此生了。”林黛玉扶住一竿竹子叹道。   “林妹妹既喜欢,明日就叫人替你搬进来。”胤礽以前未细瞧,这会子却嫌潇湘馆太小了。   “二哥哥说笑了,娘娘的谕旨是宝姐姐和二哥哥搬进来呢,果然他们住到了一处。”   “管她呢。”从皇父来这里后,宫里的元春就成了废子,不见贾老太太现在连银子都不给她往宫里送了么,只王夫人还念着女儿,从薛家借了银子给元春使唤。   几人又逛了逛,将园子里有名的几处都去了。林黛玉还是觉得潇湘馆好,八爷瞧着秋爽斋开阔,胤礽想了想还是选稻香村罢。   “果然是二哥哥,这里纸窗木榻,桑榆鸡鸭的,倒别有一番风味,怪不得古人常道耕读二字。”林黛玉赞道,原先竟没注意到这处,这会子进了里面才知道别有洞天,使人心境恬然,将富贵势利都抛在脑后。   想不到林黛玉这种千金小姐竟能看上稻香村,说起来好像贾政也是这个口味,果然外甥似舅。不过胤礽素喜富丽,选这处不过为着老爸的口味而已。   胤礽想起自家阳台上的辣椒黄瓜豆角,不由感叹了一声,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虽然被工业化取代了,但却传承在了血脉里,以他老爸为例,就算后来不愁吃穿,也总忍不住想种点东西,就阳台那么巴掌大的地方,估计种的蔬菜一整年也就够吃一两顿了,不过是过个心瘾而已。   “二哥,你确定是这里?”就算不住秋爽斋,还有缀锦阁藕香榭可选,八爷将追过来的两只兔子一脚踢开,不明白今天太子爷是犯了什么毛病。   几人正议论着,见林黛玉身边的紫鹃急匆匆的来寻黛玉。   “姑娘一大早去哪里了,太太派人来找呢。”   二舅母找自己?林黛玉听了忙辞了琏二哥哥和琮哥儿,随紫鹃到王夫人的正房里,见姐妹们都在。   “大姑娘来了,娘娘昨日晚间打发夏太监出来,送了银子叫到清虚观打平安醮,连端午节的节礼也一并赏出来了,这是你们姐妹的。”王夫人见林黛玉进了屋子,方命金钏儿从里间将所赐之物端出来。   众人瞧了,见姐妹们都是扇子和数珠儿,李纨和王熙凤的是纱罗香袋,独贾宝玉和林黛玉比旁人多了两样。   这端午节礼大有文章阿,胤禛坐在王夫人身侧,见史湘云在宝姨娘身边一脸不忿,姐妹们也都明里暗里地瞧向在府里做客的林黛玉。   据说这林姑娘是姑妈家的女儿,文章诗书都来的,只是有些小性儿,和史湘云颇有些不对付。瞧这娘娘送的节礼,只自己和她的一样,其中大有深意。待有空了得让十三弟和赵姨娘打听打听,这林姑娘的家世人品。   “宝玉,老太太吩咐了,命你明日进宫谢恩呢。”   胤禛听了应下,这府里还有一个贵妃娘娘在宫里,倒可进去探探情况。说起来,自己这身份颇有些尴尬,荣国府嫡出的是大房,掌家的却是二房。自己上头还有一个哥哥,只可惜年纪轻轻就读书读死了,将来这荣国府的爵位不知会落在谁头上呢。一时又摇摇头,现今有皇父和十三弟在,将来如何还说不准呢。只是自己一来便落在脂粉堆里,身边尽是美妾艳婢,所知的毕竟有限。明日从宫里回来后,还得见见这宁荣二府的爷们儿。   王夫人见赏赐都发下去了,便打发她们去老太太屋里用膳。   “这红麝串瞧着喜庆又应景,也是娘娘的一番心意,既赏给了你们,就带着罢。”老太太瞧了瞧众人得的赏赐,笑着道。   元春这是没银子使唤,所以又来讨好自己么?老太太将珠串戴在黛玉手上叹了口气,修园子的时候明显因着银钱偏向了薛家,害的自己还思量了一回,生怕她拆散了两个玉儿。手心手背都是肉,元春也是自己从小儿带大的,她又争气,得了如今这个位份,将来可要怎么处呢。自己当初最疼的便是她,所以寄予厚望,现下却是将她置于尴尬境地。 第41章 搬进大观园   “环哥儿怎么还在?也不看看这里是你该待的地方么?赵姨娘真是越发糊涂了, 也不教你些眉高眼低。”   史湘云骂了一句后坐在窗前的椅子上生闷气, 将桌子上摆的一盆海棠花揪了个干净。怎么宫里的赏赐单单漏掉了自己,这不是欺负人么?这也就罢了,为什么林姐姐的偏同二哥哥一样,娘娘这是个什么意思么, 现在举案齐眉的不是宝姐姐同二哥哥么?   胤祥正在格子上寻了一卷书看, 见史湘云回来劈头盖脸地指着自己鼻子发狂, 不由有些惊愕。   他醒来时便被关在一间屋子里,放出来后在赵姨娘屋子里养了两天, 才知道自己穿成了国公府的庶子,正好园子里有喜事, 便跟着瞧了回热闹, 没想到竟见到了四哥, 兄弟俩当晚便联床夜话,说起前生诸事。   想他堂堂一个铁帽子亲王,如今竟被一个小女娃指着骂,也太匪夷所思了。只是瞧这女娃的架势, 只怕是未来的四嫂,瞧在四哥的面子上不与她计较罢,免得四哥日后难做。   “环哥儿,说你呢!你姐姐都飞黄腾达了, 你不巴着她去,在爱哥哥屋子里做什么!难不成和你那恶毒姨娘又想着法子谋害爱哥哥么?”   真是的,放出来作什么?那马道婆都招出赵姨娘和环哥儿了, 若不惩治的话,岂不是他们连谁都敢害了?也不知老爷太太怎么想的。   史湘云见贾环只是看书,并不理她,不由更加气怒,一扬手将揪下来的海棠花瓣全掷向胤祥。   “这是作什么?”胤禛被老太太留着说了几句话,薛宝钗等着他晚回来了一步,两人一掀开帘子,就见胤祥满头满身的海棠花瓣。   “云丫头多大的人了,竟连环哥儿也不如。”薛宝钗忙行至贾环身前,拿帕子将他全身的花瓣拂去。   “宝姐姐还护着他,忘记他前日作下的事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史湘云愤愤道,再过几日自己便是名正言顺的宝二奶奶,可瞧瞧府里这些人,上至宫里的元春,下至赵姨娘母子,都瞎了眼珠子。   “云丫头,刚听说林妹妹她们要搬进园子里来,你快瞧瞧去。”薛宝钗见贾宝玉黑了脸色,忙劝道。这云丫头也太嚣张了,瞧不见今天娘娘赏下的节礼么!   “瞧她们作什么,反正就剩那么几处了,爱住哪住哪。”史湘云见贾宝玉都不帮着自己说话,宝姐姐还要一味打发自己出去,不由更加委屈。   “我已命莺儿去收拾蘅芜苑里的东西了,云丫头也跟着去罢。”薛宝钗按耐住性子,好言安抚道。   “收拾蘅芜苑作什么?谁要住进来!宝姐姐现下是怡红院的主子了,蘅芜苑不是留给我了么?”史湘云惊讶道,难道还敢有人来抢蘅芜苑不成?   “听说琏二哥哥和琮哥儿选了稻香村,林妹妹要住潇湘馆,二妹妹住了缀锦阁,四妹妹选了藕香榭,下剩的凹晶馆那些屋子太小,姑娘们要搬进来,丫头婆子必然跟着一大堆,怎么住得下呢。老太太又体恤大嫂子青春守寡的,命她也带着兰哥儿进来住,可不就剩蘅芜苑空着了么。老太太说了,云丫头不拘跟谁住也使得。”当然怡红院和稻香村是不可能,兄弟姊妹们再好,没个黑天白日混在一处的道理。   “老太太这么说的?”史湘云犹自不肯相信,连大房里的琏二爷都能有一席之地,为什么竟没有自己的屋子呢。就算不和贾家的小姐们比,自己是老太太的娘家侄女,至少应该和林黛玉一样对待吧,怎么她们都有单独的院子,自己就成了跟谁住都使得?   “云丫头别想歪了,老太太是为你好呢,知道你素日是个熬不住寂寞的,就算单给你一个院子,只怕白天黑日的也不会去住,这样子不正好呢,你爱和那个住便和那个住,要是烦了,今天和大嫂子住,明天和林妹妹住,后天搬去四妹妹那里,也没人敢说什么。”薛宝钗笑着劝道。   “那我还不如回家去,反正园子里也没我的地方。”史湘云气鼓鼓地坐下,眼泪都快要憋不住了。   “滚吧。”胤禛刚将十三弟发间黏着的海棠花瓣取下,闻言轻描淡写道,瞧史湘云的态度,进来前模糊听到的那一句是真的了,连自己也舍不得骂的弟弟,哪里容得一个黄毛丫头作践。原先那个贾宝玉是个窝囊的,被这些个姐姐妹妹姨娘丫头们占了上风,还想顺势拿捏自己么,真是白日做梦。   史湘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薛宝钗也脸色煞白的站起,两人对视了一眼,史湘云扭头便跑出了屋子。   薛宝钗忙追出来,却被门槛绊了一跤,只觉小腹剧痛,忙扶住门框喊丫头,袭人本来在外面拦住了史湘云,听见宝姨娘喊才放了她,忙忙的跑进来先扶起薛宝钗。   史湘云跑的飞快,没听见身后薛宝钗的痛呼,她也没回蘅芜苑收拾东西,先在无人的花丛里放声哭了一回,才思量着去哪里。刚才说回家只是使性子,满以为二哥哥和宝姐姐会拦着自己,替自己讨回公道,谁知却得了一个滚字。叔叔婶婶都那样嘱咐过了,现下无论如何不能由着性子回家的,再说放着大观园自由自在的日子不过,非要回去做活计么,自己又没毛病。   “姑娘在这里,我都满园子找你呢,大奶奶已命人往蘅芜苑里搬东西了,宝姑娘的也全移进怡红院了,咱们的我刚打包收拾好,大奶奶说趁着这些手脚快的婆子们,替咱们搬一搬呢,问我搬到哪里去。”翠缕远远瞧着是自家姑娘,隔着花丛唤道。   “搬什么搬,往哪里搬,难道她住进来我就要搬走呢,谁让你收拾东西了?”史湘云抬起衣袖擦干眼泪,朝翠缕吼道。   “姑娘……这是怎么了,刚哭过么?”翠缕这才瞧见自家姑娘眼睛红红的,和稻香村的兔子有一比。   “谁哭过,你回去告诉大奶奶,我还就住蘅芜苑了,看她赶不赶我走。”   史湘云打发走翠缕后,想着自己还能去哪里诉苦,摇摇晃晃到了潇湘馆,却只见婆子们在来回忙碌着搬些箱笼。   这翠竹掩映流水环绕的,倒比蘅芜苑强了不少,李纨想打发自己,自己还不想和她住呢,一个寡妇,没得沾了晦气。   这么想着,脚下一转便到了老太太院子里,先去和大丫鬟们拉扯着打听了几句,竟然真是老太太的吩咐,史湘云就有些赌气,也没进去和老太太说话,直接就到了林黛玉屋子里。   见林黛玉正忙着指挥丫头们收拾屋子里的书籍字画,史湘云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林黛玉正忙得头昏脑涨呢,史湘云这一嗓子把她吓清醒了。   “云妹妹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屋子里太乱,磕着了哪里?”林黛玉忙放下自己手头的事情,让紫鹃和雪雁接着收拾,自己领着史湘云进了内室,生怕声音太大吵着老太太。   “爱……哥哥……让……我……滚。”史湘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字一顿道。   林黛玉见她哭得全身发抖,忙拍着背安抚,生怕她一口气上不来。   “云妹妹好好说,二哥哥说什么了,怎么将你气成这样子。”林黛玉不明所以,又亲手喂她喝了一盏茶,史湘云方才慢慢平复下来。   “刚大奶奶让我挪出蘅芜苑,我在二哥哥房里诉苦,说想要回家呢,谁知二哥哥让我滚。”   “云妹妹莫不是听错了?”林黛玉也有些疑惑,将手上的红麝珠串褪下来道。   “宝姐姐也在呢,估计连屋子外头的丫鬟们也听到了。”自己出去时,还被袭人拦了一下,瞧她的神情,像是也知道了。   “云丫头不觉得,最近二哥哥像是和以前不同了么?”林黛玉沉吟了半晌方道,前几日去探病时,就觉得二哥哥有些不对劲,和宝姐姐成亲那日说的话,绝对不合他素日的性格儿,如今又伤了云妹妹。林黛玉想起之前三妹妹打发侍书说二舅舅不对劲的事,忍不住有些起疑,只是怪力乱神,圣人尚且不论,自己也不好和姐妹们谈论。   “二哥哥自和宝姐姐成亲后,整日就爱谈些经济学问,把原来不爱看书的毛病儿也改了,是比先前不同。”史湘云也回想了一番道。   “二哥哥素来是不爱看书的,更厌恶仕途经济,怎么一下子就回心转意了呢?”这也是一个疑点,林黛玉和贾宝玉从小儿一处长大,对他的性情再清楚不过。   “许是宝姐姐的功劳?”史湘云猜测道。   自己这是鸡同鸭讲了,林黛玉歇了心思,正好贾琏派人将迎春和惜春的东西都搬过去了,又来黛玉处帮着收拾,林黛玉见史湘云还有心思夸薛宝钗,便顾不上再理会她,径自忙起自己的事来。 第42章 兄弟同心   “姑娘, 云姑娘昨日为什么哭成那样?同姑娘说了么。”从老太太的院子搬过来后, 潇湘馆上上下下的人昨晚忙乱了一夜,林黛玉次日直睡到天亮方起,紫鹃端了些点心和热茶过来。   “昨儿忙着搬东西,也没留意云丫头说什么?你遣个小丫头去蘅芜苑瞧瞧。”昨日云丫头说大嫂子要赶她出去?这怎么可能, 大嫂子素来好说话, 又是专门管着姑娘们的, 怎么可能不让云丫头跟她住。   “姑娘,我听怡红院里的小丫头们说, 昨日云姑娘差点害的宝姨娘小产,所以才被宝二爷骂滚的。”紫鹃压低了声音道。   “什么, 宝姐姐……”林黛玉拿手帕掩住嘴道。   “请了太医, 开了两剂药, 如今不妨事了,听说姨太太也挪进了园子里,方便照管女儿,说起来云丫头也真是的, 既怀着那心思,当初又何必撮合?”   紫鹃也是想不通,瞧现在这情形,云姑娘明明就是喜欢宝二爷的, 可为什么还要撺掇着宝姑娘作妾,如今见有了孩子才知道后悔么,庶长子可不比别的, 占了一个长字,宝姑娘又不是丫头提拔的姨娘,子以母贵,将来前途也难说呢。   唉,摊上这些事,自家姑娘将来可怎么办呀,原以为一动不如一静,若是说到外面去,哪有宝二爷知根知底,相貌好家世好性子好,又有老太太保驾护航。可瞧现在这情形,将来难事也不少。如今怡红院里,可复杂得很呢。   说曹操,曹操就到,主仆二人正议论着呢,小丫头们就回道云姑娘来了。   “怎么我来林姐姐屋子里,还要通报么?”史湘云掀帘进来道。   “云妹妹来了,紫鹃倒茶。”林黛玉吩咐道。   “不必了,我来请林姐姐一道给宝姐姐道喜呢。”史湘云笑吟吟道。   紫鹃听了,手里拿着的茶壶一歪,差点将茶水呲到外面去,忙收摄了心神。   “二姐姐她们呢?咱们好约了一道去。”林黛玉也无语了,宝姐姐到底是怎么差点小产的,二哥哥又为着什么骂云妹妹,如今各执一词众说纷纭,到底该听谁的好?万一去了怡红院,云妹妹同他们吵起来,自己不是又处于尴尬境地呢。   原以为紫鹃浑说,不料宝姐姐竟是真的有喜了,林黛玉觉得有些奇妙,且不说二哥哥自己还是个孩子呢,常在老太太怀里撒娇,如今竟要为人父了。就说宝姐姐年纪比众人大些,连成亲生子也早一步,仿佛昨日里还姐妹们谈诗论道好不快活呢,现今就快要作贤妻良母与姐妹们分道扬镳了。   “叫她们作什么,只我们俩去。”史湘云想起昨日,也有些胆怯,所以要拉林黛玉一道去。   “我正好有事要和二姐姐商议呢,前日有一局残棋,二姐姐苦思冥想了许久,我刚有了些眉目,正要和商议呢。”林黛玉知道史湘云素有刨根问底的性子,忙指了个借口道。   “一局残棋算什么,林姐姐可别学二姐姐,整日琢磨棋局都快疯魔了。”瞧不见迎春现在的样子么,越发呆了。   “云妹妹既急着去给宝姐姐道喜,就先去罢,我寻了二姐姐四妹妹她们再一道过去。”林黛玉不理会史湘云的软磨硬泡,坚辞不去。   史湘云无奈,只好同林黛玉先去缀锦阁里寻迎春,谁知迎春不在,只留几个小丫头在屋子里,说二姑娘一早就被大老爷叫去稻香村里,学什么种庄稼呢。   “林姐姐,大老爷这是疯魔了不成?二姑娘再不济,也是国公府的小姐,学什么庄稼活呢?”史湘云撇了撇嘴道,这大老爷整天就不干一件正经事,描鸾刺绣也罢了,现今又开始折腾姐妹们了,二姐姐她们也真是倒霉。   “云丫头这话就不对了,连皇帝劝课农桑都有亲耕之礼呢,民以食为天,食以农为本,大舅舅这么作,颇有先古圣人遗风呢,咱们也快瞧瞧去。”   林黛玉撺掇着史湘云一道去稻香村,不过她一炷香的功夫就后悔了。   “大舅舅,这么一大片,都要种上么?”林黛玉一时兴起,见大舅舅在前面牵着牛耕地,迎春在后面播籽,她一时好奇,也要下场试试,谁知两三个来回就喘着气跟不上了。   “不要一粒一粒数,将来长出来还要介苗呢,瞧这样一扬手一把就撒出去了。”季怀远停下给林黛玉做示范。   “琮哥儿蹲着作什么,快下来!”林黛玉实在没力气跟着大舅舅学了,抬眼见琏二哥哥和琮哥儿远远地站在田埂上瞧着自己笑,忙招手让琮哥儿过来。   “快过去,林妹妹叫你呢?”胤礽听见后笑着推了八爷一把道。   “父亲怎么来真的,你也不管管。”八爷缩了缩肩膀,就算是皇帝劝课农桑,那也就是扶着犁做做样子,自家这老爹也太实在了,这是真正把稻香村看作是良田百亩了。   “有本事你去劝。”胤礽事不关己道。   没想到季怀远是动了真格的,已经快到五月了,现在种下去还不知道来不来得及,一天都拖不得,所以他执意要把这一片地都种上,最后哥儿姑娘都累的不行的时候,才有两个小厮上来,在季怀远的指点下将种子都埋在了土里。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现下才知道这两句话诗写的真好。”八爷将挽着的裤腿放下,抬袖擦了擦汗道。   “所以琮哥儿更该用心勤学,将来功成名就后护佑一方,替平民百姓们作主。”季怀远听了这句话趁势道。   “谨遵父亲教诲。”八爷连忙应下。   “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玉儿今日受教了。”林黛玉也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想起素日不曾认真珍惜过,每日里绫罗裹身尚且不足,如今才知靡费过甚,不禁有些惭愧。   八爷听林黛玉此言,不住地瞧向太子爷,这位素日锦衣玉食的主儿,才是真正该俭省的。   “瞧孤作什么,八弟也不过半斤八两罢了。”胤礽附在八爷耳边悄声道,他后来有一项技能,就是从来知错不改。   “刚云妹妹说要瞧宝姐姐去,林姐姐还能走动么?还是要回屋子里歇着去。”胤礽早在稻香村置办了一个小厨房,几人劳累了半日,差点将饭菜一扫而光。   用罢饭后,迎春才同父亲和哥哥告辞,在回缀锦阁的路上问一同相伴回来的林黛玉道。   “正好路过怡红院,顺路进去瞧一瞧罢,要不然以云姐姐的性子,又不知会编排成什么样。”惜春弯腰捶了捶腿道。   迎春和林黛玉听了,也称是。林黛玉自知她们姐妹们为着自己,听小丫头们说,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都去瞧过了,二姐姐和四妹妹不去倒没什么,但自己不去的话,不知又会被有心人编排什么呢。   到了怡红院,竟见人挺齐全的,园子里住的基本都在。薛姨妈和李纨正在同薛宝钗说什么,史湘云在一边听的津津有味,探春和贾环在一株花树底下说些姐弟俩的私房话。   “林姑娘和二姑娘四姑娘也来了,香菱,快去倒茶来。”薛姨妈笑吟吟地看过来道。   “十三……环三弟,进来陪我下一盘棋。”胤禛从内室踱出来,瞧了一眼林黛玉后,招呼胤祥进去。   “恭喜四哥了,但愿是个小阿哥。”胤祥也是来道喜的。   “喜从何来?难不成十三弟以为这孩子是我的?”胤禛反问道。   “这……”难不成还有人敢给四哥戴绿帽子?胤祥惊悚了。   “不是你想的那样,这宝姨娘,在朕来之前就同这贾宝玉圆房了,我压根就没有碰过她。”胤禛蹙眉道。   不得不说,胤禛和康熙才是真父子。   “这有什么不一样么?”胤祥有些难以理解,四哥现在占得不就是贾宝玉的身子么?难道生的孩子还能不一样?   “不说这个了,十三弟身子也好些了,有些事还得从长计议。”胤禛喝了一杯茶,慢慢说了自己的猜测。   “皇父去金陵是去准备谋反?”胤祥这才知道康熙也在这里,吓得脸色煞白道。听着自家四哥一条一条地分析,不由在心中暗暗叹服,若是自己冷不防遇上皇父,绝对会露馅的,毕竟龙威天成,君臣父子数十年,四哥当真厉害。   “以皇父的性子,会甘心作一个小小的员外郎么?”一旦尝到皇权的滋味,天地间乾纲独断后,再去作一个臣子,只怕没人肯甘心。   “四哥是不肯和皇父相认么,那也罢了,现下皇父身前,只四哥一个嫡子,将来这位子除了四哥能轮得到谁?难道四哥还不放心我?”胤祥慢慢道。   “朕怎么会不放心十三弟,只是皇父他老人家,会将辛苦得来的江山,交付他人之手呢?” 第43章 清虚观打醮   “依我说, 去清虚观里看戏有什么好的, 这天也太热了些。咱们二爷天天在藕香榭的亭子里和那帮小戏子们玩闹,那才是舒舒服服的呢。”平儿一边收拾去清虚观所需动用之物,一边拐弯抹角地劝凤姐道。   自从二爷从苏州回来和奶奶因着林姑娘的家产大吵一番后,两人就谁也不理谁, 哪有青春夫妻一闹别扭就大半年的, 更何况以自家二爷的好色劲儿, 只怕屋子里又小老婆一堆了,奶奶素日是何等的威风, 现下就由着他么?   “哦,你既想去, 干脆就住进园子里去, 岂不便宜。”王熙凤放下手里的茶盏, 落在桌面上哐当了一声。她岂不知藕香榭里看戏凉快,瞧不见姑娘们日日聚在那里欢声笑语的么,连守寡的李纨也凑过去了,也不知道在大伯子面前避嫌。   “奶奶说的这是什么话, 以我的糊涂想头,哪能分开这么久呢,说不准二爷再瞧上新的就撂开手了。奶奶不必打趣我,难道还不知道我对奶奶的心么?依我说, 奶奶这句话也可说给自个儿听,早日住进园子里是正经。”平儿才不怕呢,凤姐的心思, 没人比她琢磨的更透了。   “傻丫头,我也就顺嘴那么一说。总得有个由头吧,难不成让我上赶着搬进去和他住,那咱们二爷更该得意了,日后还有什么不敢做的。”王熙凤叹了一口气,她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少年夫妻如胶似漆,没见谁家一分一两年的。   “怎么着和鸳鸯说说才好。”王熙凤这一席话提醒了平儿,若是老太太让她们搬进去,既不失了奶奶的面子,二爷那里也好回心转意。   “罢了,谁能想到有今天呢,爷们都是靠不住的,当初说的和什么似的,现在不都抛到脑后了么。你瞧咱们大太太,整天就搂着手里的银钱,连十几两银子的月例也要计较一番,咱们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那个能瞧得上她?现在想来她将来可不是得指着银子过么,无儿无女,大老爷也指望不上。”   王熙凤叹道,只有抓在手中的才是正经,譬如这管家的权利。若不是自己在管家理事上有这份才干,只怕早和太太一般,老爷一句话的功夫,钥匙对牌什么的都移交给三姑娘了。   不过和三姑娘各执一半后,王熙凤反倒觉得轻松了许多。以前有太太在这上面掣肘,她既要费着心思让老太太和太太都能高兴,还要把事情顺顺当当的作了,哪次不是得在心里转几个弯才上下调和的。现下就不必如以前那般顾忌了,三丫头真真是个聪明的,又肯听自己管家多年的经验,两人多数时候都能想到一出去。   不过也怪不得二爷,说起来自己这一年,可不是忙得团团转么,回头得将跟着二爷的小厮招来逼问一番,除了戏班子那一帮玩意儿,可别在外面再搞出什么来。   主仆两人正在计较这个,就见老太太屋里的琥珀来请,说要商量去清虚观打醮的事情。   “也不必尽穿些太艳的衣服,蛇虫斑斓的,没得污了人家出家人的眼。宝姨娘身子重,袭人这几日费心些,明日替宝玉找件素色的衣裳来穿,瞧着也凉快。”老太太说着差点落下泪来,假装眼睛不舒服拿手绢擦了擦。可怜自己的政儿就这么去了,连让宝玉替他穿麻戴孝也不能。   “老祖宗说的是,穿素净些也好,免得外人常说咱们府里都是金子打的。”王熙凤赶着凑趣道。   “你这张嘴!你太太知道么,回头请姨太太也去。”贾母说着就打发了一个小丫头,去园子里请薛姨妈和宝钗来。   没成想老太太有这么大的兴致,王熙凤还以为这么热的天,她老人家不肯出门呢。   “宝姨娘嫌热不肯去,姨太太便也不去了。”众人还未议论完,商量着我和你坐车,你和我作伴的。贾府三春出门从来都是一辆车,林黛玉便邀史湘云和自己一道,谁料她要等着宝姐姐,林黛玉便转头就和李纨商量好了。   “宝姨娘的身子是要小心些,既这么着,袭人,晴雯跟着宝玉罢。”老太太点了点头道。   次日一大早,贾母坐了轿子,胤禛骑马陪同,姑娘们都上了车,簇拥着往清虚观去,张道士早在路旁候着。   林之孝前前后后的跑,生怕有一个闲人放了进来,冲撞了老太太和奶奶小姐们。   “珍哥儿呢?”老太太见只有府里几个管事的在忙活,心下不悦道。娘娘谕旨里可写的明明白白,是让贾珍领着阖府子侄都来烧香跪拜呢。   “回老太太,我们爷前几日便身子不舒服,本想打发蓉儿代他来,谁知那孩子玩心太重,放着府里的正经事不做,偏又跟着琮哥儿他们去什么平安州。”尤氏见贾母问起,忙起身答道。   “这里有谁在?”去平安州作什么,贾母越发疑惑,连娘娘的吩咐都不听么?跟着琮哥儿去?这话听着就有蹊跷。   “这倒不知了,我们爷本想跟着来伺候老太太,谁知一起身就腿软脚软,怕来了反倒惹老太太担心,就让我领着蓉哥儿媳妇来,瞧老太太有什么吩咐。”尤氏回道。   “林之孝呢,叫他进来。”贾母命小丫头去外面传话。   “回老太太,张老神仙要进来请安呢。”林之孝进来先道。   “快去请,宝玉去搀你张爷爷进来。”荣国公当年杀孽太重,所以请了替身在道观,这张道士曾得先皇御口亲封呢,这清虚观因着他的名气,从来香火不断的,王公藩镇都来请他卜算,众口铄金,都将他称为老神仙。   老太太现下正怀着一桩心事,想让他好好的瞧一下宝玉。   胤禛正在一边思索平安州呢,这不是贾家旧部所在之地么,他这几日进宫去了一趟,又去外面转了转,把情况摸了个大概。猛听见老太太如此吩咐,忙应了声出去。   “多日不曾来府里,老祖宗一向安康?瞧着气色倒比先前越发好了。”   “托你的福,身子也还康健,常想着将哥儿带来给老神仙瞧瞧,这下子可如愿了。”贾母笑着将胤禛推至张道士面前,不想张道士反落下泪来。   “这是怎么了?敢是哥儿哪里不对么?”贾母唬了一跳。   “哥儿好得很,瞧着比先前更有精神了,这身段言谈,竟活脱脱像是当日的国公爷。”张道士在腹内思索,如何提起史家托付的亲事。   “可不是么?我贾家这么一大帮子人,只玉儿随了他爷爷。”贾母听后大喜,不由也要落泪。   “若是国公爷见了哥儿这样子,不定高兴成什么样呢,算起来哥儿也十三四岁了,也该是定亲的时候了。小道蒙国公爷爱重,日思夜想着替他作些事情,这眼前不就是一桩么。前儿在一个人家看见一个小姐,虽比哥儿还小一岁,但模样儿出落得和天仙似的,性子又活泼大方,打着灯笼也难找去。更难得的是门第根基上也不至辱没了哥儿,不知老太太觉得怎样?”   众人听见张道士给贾宝玉说亲,都竖起了耳朵听着,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姐。贾母略扫了一圈,见史湘云低着头腮上微红,哪还有不明白的,不由暗叹娘家侄儿们也太着急了,自己能不想着云丫头么?   “宝玉命里不该早娶,现下才纳了一个姨娘在房里。你如今先打听着,若是真有这般配得上的,只管都来告诉我。”贾母不动声色道。   命里不该早娶?老太太这是婉拒了还是没听明白自己提的是史家的小姐,张道士想起史家送过来的金麒麟,忙将宝玉脖子上的玉请了出去,半晌的功夫后,又送来一托盘的珍奇玩物。   “他小孩子家,哪里受得这些,岂不折了他的福分。”老太太推辞了一回,见张道士执意相送,只得收下,又谢道。   “老祖宗可莫说这话,瞧哥儿这举止言谈,竟和国公爷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成,小道瞧着他日后必如国公爷一般,贵不可言。”张道士连忙奉承道。   “出家人也有这些宝贝,这个我倒瞧着眼熟,看见谁家的孩子也带一个来着。”这话却说在了贾母的心坎里,来而不往非礼也。宝玉今日是怎么了,瞧着对托盘里的金玉等物竟丝毫不感兴趣,贾母只得亲自拨弄一番,拿起了一只金麒麟后笑道,算是给史家和张道士一个交代。   贵不可言?胤禛冷汗迭出,这话要是传到皇父耳朵里,自己附着的这贾宝玉还有活路么?眼前的道士偏偏还姓张,看来是留不得了。 第44章 史湘云的亲事   “这只麒麟赤金点翠的, 也算难得, 宝玉留着罢。”老太太回身将麒麟佩戴在胤禛腰间。   张道士说的那般清楚明白,再加上这只金灿灿的麒麟, 眼下是什么状况,众人想不知道也难。   王熙凤扫了一眼史湘云, 见她正含羞低头, 缠弄着腰带, 姐妹们也明里暗里地看向她。忙又偷眼觑了林黛玉一眼,老太太不是常说要两个玉儿在一处么,这是个什么情况?难道最后薛宝钗作妾, 林黛玉外聘, 宝二奶奶的位置竟然是史湘云的?这算是有心栽花花不发, 无心插柳柳成荫么?自从林黛玉来府里后, 众人再也没开过贾宝玉同史湘云的玩笑话了。   林黛玉也正好瞧过来,撞见王熙凤不动声色的打量, 扭头便同身边的迎春悄声说话。   “大舅舅这几日在忙些什么, 稻香村不是该种的都种了么,怎么许久没有再画画儿了,我还预备着跟大舅舅学一两笔呢。”   林黛玉真心实意道,虽然荣国府有定例的四季衣裳,但她从来不穿的。前几日按大舅舅所画的做了一身,竟觉又别致又自在,也不知道大舅舅是怎么想出来的,就连苏州也未时兴过这些样式。   “父亲这些天不画衣服了, 说画了也做不出来,不知和二哥哥在鼓捣些什么,画的图纸连琮哥儿也看不明白,还曾偷偷来问我,我就见有许多轮子在里面,哪里知道是作什么的。林姐姐素来聪明,回去后去我屋子里瞧瞧。”   “怪不得二哥哥这两天都没有在藕香榭听戏,我还道那些小戏子怎么了,所以才停了呢。”林黛玉觉得最近有些闷,以前能说话的不过是宝玉宝钗,现在她避嫌也不肯去怡红院了,每日待在潇湘馆看书写字,时间长了也有点烦躁。   “林姐姐且别急,听二哥哥说,正在命他们排个新戏,过两日是端阳节的正日子,到时又有热闹看了。”迎春听出了林黛玉话里的落寞,忙安慰道。   两人只不过小声说了几句,等林黛玉再扭回头时,便见众人面上都讪讪的,史湘云低着头泫然欲泣。   “这是怎么了?”贾迎春也发现了,低声问坐在身边的惜春,她不就和林黛玉说了几句话而已。   “老太太让二哥哥收着金麒麟,二哥哥不要。”惜春给贾迎春和林黛玉解惑道。   “可是嫌太大了,戴着不方便?先收着,回头让他们做一个一模一样的小的来。”贾母嘱咐道。   “我又不是女孩儿家,要这些作什么?给妹妹们罢。”胤禛虽不知道这金麒麟是什么意思,但听张道士的话,再瞧见众人的情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想起自己前世的乌拉纳拉氏,这史湘云可连一根头发丝也比不上,就算充作后宫嫔妃,也算不得解语花,要来何用!   哼,胤禛因着这件事,又想起民间查访到的种种传言,竟有人说自己好色。他们也不想想,一天奏折批下来还有说话的力气没,在喜爱的妃子处解解乏,怎么就成了好色。真正好色的皇父却被称作明主圣君,胤禛想起自己处理皇父的未亡人时依旧有些头疼,还有那一大帮年幼的弟弟妹妹,唉,只盼着流言虚实,历久自明。   见贾宝玉坚辞不要,老太太不由沉下了脸色,史湘云是自己娘家最出色的一个女孩儿了。   “哥儿就收下罢,这东西还大有缘故呢,哥儿日后就知道了。”张道士见贾母应下了,当下喜不自胜,见贾宝玉几次三番的推拒,忙劝道。   胤禛叹了口气,总不能驳了老太太的面子,要知道孝字大过天,自己移魂而来,不可肆意妄为,当下从老太太手里恭身接过,随手递给了身边跟着的袭人。这丫头容貌虽算不上上乘,但难得的是温柔小意,又一心一意待自己。   一来便看了一场好戏,贾母命众人点戏时,都心不在焉的随手点了几折。   晚间回至潇湘馆后,紫鹃见林黛玉取了一卷书出来,但放在面前半晌也没翻动。   “听说云姑娘回家去了,今日幸亏宝二爷还明白些。”紫鹃洗了些瓜果出来,切好放至林黛玉面前道。老太太不是一直喜欢自家姑娘么,怎么又偏向云姑娘了。   “你这丫头,在说些什么?”   “姑娘难道没瞧明白,那个老道士不是要给宝二爷提亲么,说的就是云姑娘,老太太偏还应下了。虽推说宝二爷不宜早娶,但执意要宝二爷收了那只金麒麟,言下之意便是准了的,如今只盼着宝二爷能再明白些,拒了这门亲事。”紫鹃忧心道。   “二哥哥拒不拒的,和你有什么干系!一个丫头,整日里想着这些,再这么下去,我可不敢要你了,还不如回了老太太,明日就将你打发回去。”林黛玉捡了一枚果子,把玩着道。   “我一片真心为姑娘,倒招来这话,可见是好心没好报。我替你愁了几年了,也没个父母兄弟的,若是老太太都偏向了云姑娘,将来可怎么处,还是万事留心些罢。咱们家这里便是好人家,外面的王孙公子虽多,可哪个不是一样的,都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即便是来个天仙,又能新鲜多少功夫?姑娘又没个娘家人撑腰,失了宠只怕小妾丫头也敢来作践。哪里比得上咱们府里,好歹有宝二爷一心一意护着。”紫鹃叹道。   “你们府里也好不到哪里去!太太们就不说了,凤姐姐算是厉害的了,当初和琏二哥哥也是举案齐眉的,如今的情形你也瞧见了,琏二哥哥还瞧她一眼么,昨日你不是听鸳鸯说了么,连想住个园子也得托丫头。东府里就不说了,连年纪小的四妹妹也什么都知道,你见他回去过一遭儿没?即便是二哥哥,屋子里将来也事多呢,宝姐姐自降身份作了姨娘,那一屋子的姑娘可不是善茬,且看这个孩子能不能保得住还两说呢。”瞧不见薛姨妈天天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么,连自己偶尔去一次也防着,林黛玉便也不爱多去。   紫鹃说的是实话,只是这府里也没比外面好多少,林黛玉说完才有些后悔,掩饰着吃了一个果子,又喝了一杯茶。前几日然叔还遣雪晴来大舅舅院里寻自己,说什么不要求什么高门大户,林家世代书香,耕读传家,就算寻一个普普通通进士出身年岁相当的书生,想必老爷太太泉下也必满意的。林黛玉不知道父亲生前曾托付给林管家什么,瞧雪晴的样子,像是听了什么传出去的风声。   “姑娘这么说,宝姑娘的哥儿未必能生出来么?难道赵姨娘母子又憋着什么坏心,怪不得环哥儿日日往怡红院跑,姨太太如今连太太那里都不去了。”紫鹃惊讶道。   倒未必只是赵姨娘母子,二哥哥尚未娶妻便有庶长子,只怕老太太也未必答应。若宝姐姐是名正言顺的二奶奶还罢了,如今这样,只能叹稚子何辜!纵然薛姨妈眼不错盯着,可怡红院里不止是薛家的人手呢,二哥哥还未纳妾时,那一屋子的姑娘就一个个掐尖要强的,不见后来要进去一个新丫头有多难么?林黛玉这么一想,觉得怡红院日后是不能去了。   两人正说着,见雪雁拿着针线进来,有一处地方拿捏不准,林黛玉便拿出旧日的衣服比了比。   紫鹃瞧见林黛玉和雪雁拿着丝线比来比去,自己便出了潇湘馆,也不敢去怡红院里找宝玉,只能在一处亭子里守着,惊觉宝二爷竟许久没来姑娘房里了,以前可是常客,怪不得姑娘越来越心寒。   “二爷哪里去?”紫鹃见贾宝玉和贾环一道出来,忙上前道。   “你这个丫头也太不懂事了,二爷要去哪里,还要和你报备么?”胤祥皱了皱眉头,一时又自悔失言,说不准这个丫头也是四哥的相好。   “是紫鹃,可是林姑娘有什么事么?”胤禛问了一句。   “我们姑娘能有什么事,是我瞧着二爷许久没来了,等过几日我们姑娘家去,只怕见面的日子就少了。”紫鹃笑道。   “林妹妹家去?”胤禛倒有些疑惑,不是说这林姑娘早已父母双亡,所以寄居贾府么,哪里有家可回。   “二爷可是不信?难道独你们贾家是大族?林家别说南边了,京城里也有人在呢,我们姑娘要回去也是一句话的事儿!我们姑娘早将二爷小时候送的东西,都打点出来了,明日就可送到怡红院。二爷回去后,将我们姑娘送的东西,也还回来罢。”紫鹃冷笑着道。   “既如此,你同袭人说一声,让她打点了给你。”胤禛皱眉道,小时候的东西,自己哪里知道,幸亏有袭人这个丫头在,对府里和屋子里都无所不知的。   “我们姑娘要是回南边去,只怕这辈子都见不着了,二爷就不去道个别么?”紫鹃听了这话,心中又惊又怒,不由抢白道。   “林妹妹若回去,老太太必有安排的,可订了日子么?是有人来接么?还是要咱们府里派人送去?”胤禛转了转念头,以他的年纪,守在京城里难有作为,还不如出去。   这林黛玉的确是个好的,风流婉转,又才思敏捷,但身份太高。听十三弟打听的,林家世代列侯却一脉单传,到林如海就绝嗣了,只留这一个女儿托付了岳家。虽品貌才华颇为出众,是平生仅见,但毕竟是绝户女,又兼体弱,瞧着就不像个多子多孙的,皇家得了不祥。 第45章 太子遇险   过了几日, 便是端阳佳节, 季怀远几乎爱吃一切糯米做的东西,胤礽自然记在心上, 命稻香村里的小厨房作了各式各样的小粽子,不但瞧着玲珑可爱, 吃起来也是香糯软甜。   季怀远见琮哥儿和大姐儿也都爱吃, 便多留了一些, 剩下的都命丫鬟们送到园子里,贾府三春和林黛玉处都有。   “我就说不必跑来跑去的吧,琏二爷非让我们都送到老爷处, 这大早上的都来回跑几趟了。”拎着竹篮的婆子抱怨道。   “嬷嬷快坐着歇一会儿, 雪雁倒茶来。”林黛玉见是大舅舅和二哥哥打发来的, 忙让座道。   “不必了, 日后有空再来叨扰林姐儿,三位姑娘那里也得跑一趟呢。”婆子话虽如此说, 但还是擦了擦汗, 坐下喝了杯茶。   “这大热天的,难为嬷嬷跑来跑去。”林黛玉见那婆子起身,命雪雁抓一把钱给她,那婆子连忙谢了赏。   “琏二爷怎么使了个老婆子来,估计以宝二爷的性子,怡红院的门都不让进罢。不过这事也难办,若是丫头们去,大热天的, 宝二爷又该心疼了。”雪雁见婆子走远了,疑惑道。   林黛玉也没接话,亲手将竹盘子上覆着的笼布解开,见有十几个各色彩线系着的小粽子,小小的碧翠可爱,倒让人不忍吃了呢。随手剥开一个,见是鲜肉蛋黄粽的,给了雪雁吃,又剥开一个是蜜枣粽,方才自己吃了。   正吃着,听小丫鬟说袭人来送东西。   “我这里有了,二哥哥的只管你们自己吃罢。”林黛玉远远瞧见袭人端着托盘进来,忙在窗子前笑着说道,让她拿回去。   “林姑娘在吃粽子呢,这些倒也小巧。我们二爷让我将东西送过来,林姑娘怎么这会子要回南边去,这天热的不好赶路罢?”袭人知林黛玉是误会自己送粽子了,忙解释道。一边也暗自疑惑,没听人说林姑娘要回去阿。   “谁说我要回南边去?”林黛玉听了这话也不解。   “我们二爷前儿回来,说遇见紫鹃妹妹了,吩咐我将林姑娘以前送他的东西都收拾了还回来呢。”袭人笑道,也不懂这是怎么一回事,二爷自被马道婆设计疯魔后,性子变了好多,自己也不敢处处拿捏他,只得吩咐什么作什么。   “紫鹃去哪了?”林黛玉回头问雪雁道。   “紫鹃姐姐去老太太屋里取粽子去了,也该回来了罢。”没成想倒先吃上了,雪雁见袭人进来,忙将吃了一半的粽子放下,去洗了手。   “你且吃个粽子再回去罢。”林黛玉朝袭人道。   “这是谁送来的粽子?”几人正说话着呢,紫鹃也端着粽子回来了,见屋里吃着的几人,不由惊讶道。   “琏二爷送来的。”雪雁过去接过粽子道。   “紫鹃,是你和二哥哥说咱们要回南边去?”   “不过一句顽话,二爷倒认真了,我哄着他玩呢。”紫鹃见袭人也在,方才想起前日的事来,忙笑着解释道。   “我们爷也太心实了,回去就忙不迭的让我将林姑娘的东西送过来呢,我也糊涂了,还真忙着各处找了两日,今天才得空送来。”袭人现下才知道竟是一句顽话引起的,也顾不上吃粽子,忙站起来朝林黛玉赔笑道。   “你且等等,紫鹃,既是你说的,就把这里二哥哥的东西也收拾齐了,正好给袭人带回去。”林黛玉放下手中的粽子道。   紫鹃本想推脱,只不过为试探宝玉才那么一说的,待瞧见林黛玉的脸色后,方才自知有些造次,回里屋从箱子里取出贾宝玉素日穿用过的东西,因搬进园子时便整理了一回,现下倒还不费功夫。   “宝二爷还真将这些都送回来了?”待袭人走后,紫鹃瞧见林黛玉幼时用过的旧物,不由惊讶道,二爷这是个什么意思?   “你倒是个能作主的,回南边去?谁不知我无父无母的,要有去处也不至于寄居在你们府里!”林黛玉冷笑道。   “姑娘切莫误会,我只是心里着急,想试探宝二爷,谁知他竟当真了。”紫鹃急道。   “哦,可试探出了什么?这些我也不要了,你寻个地方烧了罢。”林黛玉转身回了内室。   “大热天的,烧什么东西呢?刚还听见林姑娘的声音,怎么进来就不见了?云姑娘来了。老太太吩咐让叫姑娘们过去一道吃饭呢。”   紫鹃正手足无措的时候,贾母身边的珍珠进来唤道。   云丫头不是刚回去么,怎么又来了,但老太太吩咐,不能不遵,林黛玉命雪雁寻了把纸伞遮阳,往贾母院子里来。   林黛玉过去时,见史湘云正给姐妹们分发礼物,衣着打扮都与先前不同,腰间系着一个比那日稍小些的金麒麟,瞧着鲜亮许多,还跟了许多史家的丫鬟媳妇,一个个都花枝招展的。   原来满府里传的金玉良缘,不只是宝姐姐一个呢!   姐妹们吃了饭,又伴着贾母一道说笑了一回,见老太太有些困倦,便要散了往园子里去,就见凤姐屋里的平儿急匆匆进来。   “怎跑的满头大汗,有狼追着你不成?”王熙凤瞧见后奇道。   众人也惊讶,谁不知道平儿是个温柔稳重的,比琏二奶奶也强了不少呢。   “奶奶快去瞧瞧,咱们家二爷正在藕香榭听戏呢,被个小戏子推进池子里,胳膊上还伤了呢。”平儿急道。   “现下如何了?”贾母听见后,也吓了一跳,赶忙问道。   “现下不妨事,大老爷已命人请了太医来,只是胳膊上的伤沾了水,只怕一时好不了。”平儿回道。   “好端端地,怎会被小戏子推进水里去?”贾母听见不妨事才放了心,又靠坐在软榻上道。   “大老爷已命人将小戏子都锁住了,还未来得及问话呢。”平儿摇头道。   “那凤丫头快瞧瞧去,今日就搬去稻香村住着罢,好照顾琏儿。这帮小戏子本来养在府里权当个玩意儿,不成想竟敢伤人,明儿就将赖大家的唤进来,一个个都捆去卖了吧。”贾母气道,本来想着为儿孙积善,对下人们素来宽和,不想竟养虎遗患,连小戏子们也胆大包天敢伤人了。   “是哪个小戏子?凤丫头去仔细盘问是为着什么?”王夫人听了,也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帮小戏子可是娘娘省亲时唱过戏的。   “据说是个叫龄官的,就是云姑娘说,眉眼有些像林姑娘的那个。”平儿受惊之下有些口不择言,不似往日妥帖周到。   众人听了这话,都瞧了一眼林黛玉,林黛玉却瞧向史湘云,什么时候云丫头将自己比作戏子了?一时有些手足发凉。   “平儿乱说什么呢,别是听错了,云妹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王熙凤忙呵斥道,这些都是和史湘云私下说过的顽话,哪能摆在大家面前说呢。   “凤丫头也糊涂了,些许顽话追究什么,快去瞧琏儿是正经。”老太太催促道。   “老太太且歇着,平儿不是说了不妨事么,我过去就好了。这大热天的,若老太太不防着中了暑热,我们心里如何过意的去。”王熙凤见贾母柱起拐杖,也要跟过去的架势,忙劝道。   “这也罢了,凤丫头快去罢,你们姐妹也跟着去瞧瞧。”贾母听了,仍旧坐下道。   王熙凤脚下生风,忙忙的赶至稻香村,见贾琏躺在榻上,面色瞧着倒和平常没什么两样,只胳膊裹着白纱露在外面,大老爷正坐在床边替他擦干头发。   “老太太命我住进来服侍二爷,那个龄官呢?”王熙凤急切道,在来的路上她就猜测了不少,难道是二爷见色起意,那个龄官还是个有骨气的,坚决不从最后暴起伤人的么?   “你不必住进来,也没有多余的屋子空着。”胤礽不耐烦道,这女人见自己伤了,不闻不问,还借着机会想要住进来,这真的是红楼梦里的琏二奶奶么?连这点子的算计都没了。说起来红楼梦里贾琏和王熙凤也是你防着我,我防着你,在管家理事上争权夺利,哪有半点夫妻的样子?这王熙凤是个善妒的,对着贾琏的姬妾一点都不手软,不过想想后来贾琏和尤三姐一起咒着王熙凤死,这对夫妻也就半斤八两罢。   “二哥哥现下好些了么?”迎春出声问道。   这个便宜妹妹倒还长脑子了,知道自己伤着了先问一声儿。   “不妨事。”   王熙凤听见这一声,才想起自己进来后未关心贾琏一句,但这也怪不得她,路上平儿已经说了不妨事,连太医也来过了,二爷身子骨强壮,也没发热,几剂药下去就没事了,只胳膊上结痂慢些。   “听说二哥哥落水了,二嫂子急急忙忙就过来了呢,那龄官现下何处,倒是有些事要问她。”探春替王熙凤辩解了一句后,又打听那龄官的下落,毕竟自己现在管家,到底是有几分责任在的。   “在柴房旁边的空屋子里,琮儿领着几个小厮守着,琏二媳妇和三丫头过去瞧瞧罢。”季怀远出言解围道。   等王熙凤和探春去后,迎春林黛玉她们也不便打搅贾琏静养,纷纷告辞了去。不消片刻,八爷就从门外进来。   “可问着了什么没有?”   “那龄官说,是二哥对他始乱终弃,本来蔷哥儿说要娶她的,可后来又被二哥看上了,她心里权衡了好久才选了二哥,谁料二哥和蔷哥儿都不要她了,她心里气不过,因爱生恨才将二哥推至水里的,只想让二哥吃吃苦头而已。”八爷一气说完后喝了杯茶润润喉。   “鬼才信呢,要不是我躲得快,那刀就直接往心头来了。”当时正听戏呢,见龄官袅袅婷婷含羞带怯地走过来,胤礽心中玩味大起便没来得及防备,谁知美人红袖里裹着的竟是明闪闪的刀锋,若不是自己反应快,恐怕伤的就不是胳膊了,好在只破皮流血,又忍着疼拿酒消毒过,否则要是得个什么破伤风之类的,一条命就交代了,怪不得林黛玉说什么风刀霜剑严相逼,果然有先见之明,日后不可再大意了。   “还以为是二哥的风流债,原来不是么?那丫头就是这么说的。后来才前言不搭后语的,瞧着像受人指使,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正要仔细问呢,琏二奶奶进来了,不过瞧那龄官的样子,只怕还护着什么人,二哥这几日且收敛些,等我问清楚再说。”   “受人指使?”季怀远听到这句话,蹙眉问道。 第46章 幕后指使   “受人指使?琮儿可问出是谁了没?”季怀远蹙起了眉头, 还以为是自己儿子招蜂引蝶惹来的情债,打算以后严加管教的,谁料琮哥儿话锋一转, 竟还不是简单的情人间的争风吃醋。   “这就要看二哥惹着谁或是碍着谁了!”八爷也有些拿捏不准,如果以太子爷以前的脾性,那就不用猜了,谁都有可能。但换成贾琏这个身份, 就有点意思了。   “难不成是蔷哥儿?”季怀远思索了片刻道。   贾琏在书里只是帮忙管家,除了好色多情外好像也没什么旁的毛病,贾雨村帮贾赦抢夺扇子时他还很看不过眼,说明还有一两分良心在的, 应该不至于害别人家破人亡而被寻仇。等自己儿子来了后,基本上就是吃喝玩乐, 也没见他得罪什么人呀, 就是那帮小戏子,不也好吃好穿的捧着。季怀远思来想去还是回到争风吃醋上,毕竟情这个字可是很磨人的,说不准就是贾蔷见龄官被儿子捧在手心里, 所以因妒生恨,龄官为了让情夫放心冒险行刺的。   “小……不可能是蔷哥儿,他与二哥无冤无仇,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八爷忙摇头反驳道,小十又不是吃饱了撑的,敢找太子爷的麻烦。   “也不算无冤无仇, 蔷哥儿和龄官相好,被你二哥硬生生拆散,指不定心里怨成什么样呢,说不准因着这个铤而走险也是有的。”季怀远越想越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儿,只是现下还没有证据,若是大剌剌说出去,冤枉人就不好了。   “父亲不必乱猜,等我明日亲自问她。除了龄官,先将其余人都放了罢。”这帮小戏子姐妹情深,不如放几个出去,看看有什么动作。   不过是一个小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胤礽倒想会会这个幕后指使,看他到底是什么人。   季怀远忧心儿子,虽猜测是因情而起,但也不排除其他人加害,说不准贾母王夫人都有可能,所以命丫鬟小厮将自己的衣物都收拾过来,在稻香村日夜守着儿子。   除了季怀远,王熙凤也抱着这个想法。   “不过是一个小戏子,还妄想嫁给二爷作妾!也就蔷哥儿肯哄哄你。”   王熙凤和探春坐在园子里的议事厅里,命婆子媳妇们将龄官带上来,听了她的理由后笑道。   “你既说蔷哥儿不要你,怎么又对二哥哥下手?”探春理了理龄官的供词后问道。   听这龄官的语气,话里话外对蔷哥儿怨恨的很,对二哥哥倒是不浓不淡的,就算是下手也该找蔷哥儿,怎么就盯上了二哥哥呢?探春心里有些疑惑。   “本来也想捉弄蔷哥儿一回的,可我们被琏二爷圈在园子里哪里都不得去,日后再不敢了。”龄官跪在地下低着头道。   “这是捉弄么!既这么着,我也捉弄你一回。丰儿,取刀子来。”王熙凤听了怒道,这些小戏子当真可恶,不过就是养着的玩意儿,高兴时逗弄一回,不高兴时哄两句,这会子竟还会咬人了。日后?伤了二爷后还想着全身而退么,真是痴心妄想。   “琏二奶奶饶命,我本来一心一意要跟着蔷哥儿的,谁知琏二爷中途进来要我们给他唱戏,这次也是琏二爷拉着我的袖子不放,所以一时情急之下才动了刀子,并没有成心想伤着二爷。”龄官忙磕头求饶,王熙凤善妒是出了名的,只得将糊弄贾琮的那些供词略改了改,只说对琏二爷无意,只因他强逼才迫不得已作下这事的。   “倒是个三贞九烈的,这还是我们二爷的错了?”王熙凤哼了一声,心下倒信了几分。眼前的龄官哭得梨花带雨,发带松垂,神情憔悴下有一股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不敢怪罪二爷,是我一时鬼迷心窍,求琏二奶奶饶命!”龄官眼睁睁地看着王熙凤将刀架上了自己脖子,在颈间上下滑动,差点吓晕了过去。   王熙凤和探春审问龄官的时候,早有放出去的小戏子通风报信,去怡红院里搬救兵了。   “求宝二爷救命,琏二奶奶要杀了龄官呢。”芳官领着一帮小戏子哭着闯进怡红院。   “你们这帮小蹄子,哭哭啼啼的作什么,若是吵了宝姨娘歇息,看姨太太不整死你们。”怡红院的婆子忙拦着她们道。   小戏子们岂肯听她的,有两个机灵点的上前抱住婆子的腿,其余的横冲直撞地进了内院,见宝二爷正同贾环下棋,芳官忙跪下哭求。   “求宝二爷救命。宝二爷素来怜惜我们,快救救龄官罢,琏二奶奶要折磨死她呢。”芳官抱住胤禛的大腿左右摇晃道,毕竟以前也曾在眉眼间暗通款曲,不信宝二爷见死不救,何况他素日就是个怜香惜玉的,对女孩儿极为尽心。   “你这丫头,怎连个话也说不明白。琏二奶奶是管家的,打骂下人自有她的道理,龄官是作了什么错事受罚,为何来寻二哥哥说情?”自家四哥这辈子真好艳福,掉进温柔堆里还不算,怎连这些小戏子们也一道招惹了?胤祥蹙眉问道。   “龄官不小心伤了琏二爷,所以琏二奶奶要杀了她呢,这府里,只有宝二爷真心对我们好,求求宝二爷救救龄官罢。”芳官不理胤祥的话,只一味地拽住胤禛的袖子哀求。   其余小戏子们也一溜烟跪下,齐声求情,愿来生结草衔环以报大恩。   “伤了琏二爷?”胤禛振袖将小戏子们甩开,这也太无法无天了,贾琏可是主子爷。   其余小戏子们见芳官被掀的跌倒在地,忙一窝蜂地上来围住胤禛。   正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薛宝钗扶着肚子走进来,看见后忙命莺儿唤几个薛家健壮的媳妇婆子来,将这帮小戏子一个个捆了,报了王熙凤后,押到稻香村关着龄官的屋子去。   胤礽刚睡了午觉起来,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八爷出去转了一圈才知道是那帮小戏子又被关起来了。   “听说是去找宝二爷求情,反倒被宝姨娘捆起来送给琏二奶奶一并发落了。”八爷意味深长道。正愁找不到幕后指使呢,这就送上门来了。   “难不成是宝二爷指使的?他也太心急了些。”胤礽接过话道。这老四动作倒是快,刚来没几天呢,连这帮小戏子都混成了心腹。   “琏儿在说什么?这帮小戏子是宝玉指使来害你的?这怎么可能!”季怀远听了摇摇头道。贾宝玉心性纯善,对女孩子们是真心怜惜,虽然有时候适得其反,但绝不会蓄意伤人的。   “未必没有可能。荣国府可只有二哥同他两个嫡子。”老四素来是个心狠手辣的,对兄弟们从来不曾手下留情过,如今换了个身子依旧如此。   季怀远仍旧不相信,陪胤礽用过晚饭后,独自一人到柴房,想问出些头绪来。他依旧觉得贾蔷嫌疑最大,贾宝玉是最不可能的,虽然他最有动机。   小戏子们自幼学戏,虽吃过不少苦头,但吃穿食宿上却从不曾受过亏待,如今被关在柴房里没有饭吃,地上只一堆杂草铺着,连个被褥也没有,虽是暑热天气,到晚间到底有些凉意,只得靠在一处。   季怀远过去时,见芳官正守着龄官,其他小戏子们坐的离她俩远远的。   “大老爷,求你放了我们出去,刺伤琏二爷的事只芳官和龄官知情,和我们无干的。”   “既然无干,为何又要替龄官求情?”季怀远有些疑惑,按理说贾宝玉应该去老太太和王熙凤处替这些小戏子们说情才对,怎么反而将她们全捆了?   “是芳官哄着我们去的,她看上了宝二爷,反拉着我们去当垫背的。”小戏子们叽叽喳喳,前言不搭后语道。   季怀远瞧见芳官听了这话,身子抖了抖,这些小姐妹不是素来爱报团的很么,怪不得人常道,大难临头各自飞。   “谁让你们原是一伙的呢,只要说出来,是谁让龄官刺伤的琏儿,我就放你们出去。”季怀远将除了芳官和龄官之外的小戏子们另关在了一处,威逼利诱道。   “大老爷,这我们真不知道,不过龄官曾说过,等她干完这一件大事,就带着我们出去享福。”小戏子们窃窃私语了半天,蕊官怯生生地站起道。   “带着你们出去享福?去哪里享福?”季怀远精神一振道,难不成还有外面的人牵涉其中?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只当做顽话听的,在园子里好端端的,谁想出去享福?龄官只和芳官要好,大老爷只管去问她。”   季怀远见小戏子们只是互相推诿,情知再问下去也问不出什么来,命婆子们将她们好生看守后,又转到关着芳官和龄官的屋子里。 第47章 心比天高   芳官和龄官见是大老爷, 俱松了一口气。   “求大老爷明鉴,实是琏二爷强逼我,一时情急之下才失手伤了他。”龄官抽抽噎噎, 媚眼如丝。   “琮儿不是说你因爱生恨才推琏儿下水的么?怎么又成他强逼你了?”这些小戏子演技一流呵,要不是自己已经听了好几个版本,只怕就要被她糊弄住了。   “大老爷,我们姐妹命苦, 自幼便在这行当里讨生活,不知遭了旁人多少白眼,难道还要我们自轻自贱不成?就算喜欢琏二爷,龄官求的也不过是过个明路, 若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跟了他,琏二奶奶一根小指头就能将她收拾了。”   芳官抹了抹眼泪帮腔道, 府里谁不知道琏二奶奶的名声, 若是她不同意就作琏二爷的屋里人,只怕龄官有九条命也不够使得。   这颠倒黑白的功力,季怀远自叹不如,怪不得这些小戏子牙尖嘴利的, 敢和主子姨娘打架。   “求大老爷放了藕官豆官,我一人作事一人当,犯不着连累他们。”龄官见季怀远沉吟许久不说话,忙跪爬着过来哀求道。   “如此也罢,你是想要了琏儿的命的,就拿你的命来抵罢, 至于她们,就由琏儿媳妇和三丫头处置。”   季怀远淡淡道,这些小戏子到现在还不开口说实话,依仗的到底是什么?谁给她们的底气,在主子面前耍花枪,谎话编的一套套的。   “求大老爷开恩,龄官知错了,情愿下半辈子做牛做马服侍大老爷,且饶了我这一遭罢。”龄官抱着季怀远的腿哭求不止,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滑过脸颊。   “你且想想罢,要连累你的小姐妹同你一道受苦么?”这龄官还是个有义气的,季怀远威胁了一句,见天色不早,便回屋去看儿子。   等季怀远走后,龄官收了泪珠儿,将怀里的东西取出来,却是一方玉佩。   “这是什么?”芳官在旁瞧见了,忙夺过来反复看。   “并没什么,这次是我连累姐妹们了,刚大老爷也说了,我是逃不过一命抵一命了,你们却还有些活路。”龄官叹道。   “有什么活路?琏二奶奶素来恨咱们,只因着琏二爷在才不得下手,这回落到了她手中,还不定将我们卖到什么腌臜地方去呢,还不如陪着你一道死在这园子里,也算姐妹一场。说起来你为什么恨琏二爷,还要去伤了他。刚才那话是哄着大老爷玩的,我们生来低贱,若是得了琏二爷的青眼,也算是一处好归宿,至于琏二奶奶,暗地里可不一定斗得过咱们。”芳官不解道,不见姐妹中尽是讨好琏二爷和宝二爷的么,有的连环三爷也不放过。   “什么好归宿?难道生生世世为奴不成?你学的戏都到狗肚子里了,好歹也扮过忠臣烈女,怎没一点志向?”龄官说完后胸腹起伏,眼角又溢出泪珠儿。   “那都是戏文里的事,怎能当真?咱们又不是真个擒过反叛,做过皇后公主的。”芳官见龄官说的颇为激动,忙扶着她的背安抚道。   “你既如此说话,可见是个糊涂人,刚还说旁人轻贱,现下可连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枉我素日还以为你是个有义气的。罢了,看在你陪我这遭儿,先教你些道理罢。古有红拂女,风尘之中识李靖,近有梁红玉,巾帼不让须眉,这些女子皆是我辈出身,由尘埃致青云,古往今来谁不赞扬感叹?有几个拿她们的出身说事的?”龄官娓娓道来,反问芳官道。   “你说这些作什么?咱们又比不得她们。”芳官愈发疑惑,这和刺伤琏二爷有什么干系。   “为何比不得?我倒想学一回聂隐娘,也为咱们女孩儿争口气。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宝二爷看中了你,你就奔着要做他的屋里人。你先别急,咱们姐妹有什么不能说的。你且想想,咱们将来可又有哪些出路?琏二爷如今是将咱们金尊玉贵地当玩意儿养着,好比笼中的雀儿,再过几年呢,不外乎几条路,一是指给那些家生子,一个个粗俗不堪,若嫁了他们,连咱们将来的儿女也要世代为奴。二来就是放出去,咱们姐妹当中,有哪一个的干娘是真心疼爱的,只怕为了银子什么都敢做。再来呢,就是被府里卖出去,你也说了,指不定是什么腌臜地方呢,能不过撑过两三年都难说。最后的就是和你一样,使把劲作宝二爷的屋里人,但多少眼睛盯着呢,以咱们的身份更是难上加难,你瞧琏二爷屋里的平姑娘,到现在不过是个通房丫头罢了,至于宝二爷房里,连宝姑娘都作了姨娘,只怕混个丫头也难呢,至于环三爷,白给你你能看上么?”龄官谆谆善诱道。   “可咱们在这园子里,也住了不少日子了,这荣国府里,哪怕是哥儿小姐们跟前的丫鬟,也比外面的主子奶奶们体面些,你曾说过带我们出去享福,又有哪里比得过这里呢?”   芳官依旧有些不服气,她可是亲眼瞧着怡红院的丫鬟们一个个养尊处优的,别说平民百姓家的正头娘子了,只怕连有些官夫人都比不上她们体面。   “那是自然,可这天底下又不止这荣国府一家。”龄官摆弄着玉佩心不在焉道。   龄官和芳官说了半日话,都觉得口舌发干,忍不住唤外面看守的人倒杯茶来,却被那婆子奚落了一顿。   “我的姑奶奶哟,你们哪能喝得下我泡的茶!平日里不是挺厉害的么,见了我们都把白眼飞到天上去,这会子知道使唤了?一个个唱戏学的和狐狸精似的,刚不还卯着劲勾引大老爷么,怎么这会子就把尾巴夹起来了?”   这些粗使婆子被小戏子们欺压了好些日子,现在终于等来这么一个落井下石的好机会,又怎么会给她们好吃好喝的待应着,自然是没有好脸色。   “你们等着!”芳官气得要死,扑过去就要和婆子们动手,谁料那婆子拎起身后的木拐,使劲给了芳官几下,芳官自幼儿皮娇肉嫩的,哪里吃过这种苦,只能连声唤着宝二爷。   “那芳官,声声唤着宝二爷救命呢。”旁边的婆子见了不敢再打,想了想使了个媳妇来回季怀远。   “难不成真是他?这做事可一点不低调呢。”胤礽听了笑道,老四素来是个韬光养晦的,即便异世为人,也不该这么没成算罢。   “二哥是说谁?”胤禟和胤俄也过来瞧胤礽的伤势,听见这话忙问道。   八爷忙悄悄向胤礽使了个眼色,若是九弟也知道老四在这,非闹的天翻地覆不可,到时惊动远在金陵的皇父就不好了。   “听说蔷哥儿这几日连家学也未去,可是在忙些什么?”季怀远也有些听不明白,他本来疑心是贾蔷,但那些小戏子又说出去享福,这蔷哥儿无家无业的,小戏子们就算再白痴,也不至于相信他给的这承诺吧。   “并未忙什么,就我们哥俩四处转悠。”胤俄随意回道。   “那龄官貌似对蔷哥儿有意呢!”季怀远干脆挑明道。   “什么龄官?”胤俄早忘了这回事,有些茫然道。   “父亲,刚林姐姐来过,说父亲托她的那些都弄好了,我收在书房里了,不是明日就要送去工匠院里么,父亲同我过去瞧瞧。”胤礽朝八爷使了个眼色,八爷会意,拉着季怀远走开。   等老爸走后,胤礽才和胤禟胤俄讲了事情始末,八弟现在算是投靠自己了,九弟十弟自然也不是什么外人。   胤礽遇刺,除了季怀远父子着急上火外,荣国府里其他人也在私下里议论纷纷,连姑娘们房里也不例外。   “肯定是太太干的,我素日就道她是个面慈心善的,姑娘偏不信,现在应验了罢。”赵姨娘见屋内无人,大剌剌地坐在椅子上同探春道。   “姨娘慎言。”   “这是迟早的事,姑娘素来有本事,这回可一定要水落石出,想想我在她手底下受了多少委屈,可见是善恶有报,阿弥陀佛。”赵姨娘双掌合十道、   “姨娘也不想想自己作下的事,若真有因果报应,先操心自个儿吧。”探春听了冷笑道。   “我这么做还不是为了你和环哥儿?你到底是不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怎次次胳膊肘往外拐,怎么,你这会还想把脏水往环哥儿身上泼么?说起来儿女都是债,我挣命生下的一儿一女,如今倒好,一个天天巴着太太,一个天天巴着那凤凰蛋,这是要逼死我啊!我怎么这么命苦啊!”赵姨娘捶胸痛哭道。   探春怕被外面的人听见,只得按捺住性子哄了几句,赵姨娘才止了干嚎。 第48章 芳官背叛   次日王熙凤会同贾探春在园子里议事。   “以我看,这全是龄官自个儿的想法, 不如将她打死了事以儆效尤, 其余的戏子并不知情, 或卖或撵也就罢了。”王熙凤闲闲吹了口茶道。   “我瞧那龄官招供的不尽是实话,不如回了老太太和太太再做定夺。”   探春略顿了顿答道, 听说昨儿个大老爷也过去问了, 不知琏二哥哥他们是什么想法。眼下依着二嫂子的意思办了, 若出个差错自己也是要担一半责任的。那些小戏子整日就巴望着能当姨奶奶,怎么突然贞烈起来了, 竟敢伤了主人家的爷们,这是哪里来的胆子?这两处关节还没弄明白呢,定是她们有什么瞒着自己。   琏二嫂子要忙忙的将那小戏子料理了,自然是怕着她再同琏二哥哥不清不白,这个倒是不必担心,琏二哥哥就算脑子进水了,也不会再亲近这些小戏子的,民间不是有俗语说,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么!   “三妹妹考虑的是, 是该问问老太太和太太的意思。我正好有事要回老太太和太太去, 劳烦三妹妹往你两个二哥哥屋子里走一趟罢。”王熙凤听了起身道。   只要回过老太太和太太,将来就追究不到自己身上, 三姑娘果然是个有成算的,王熙凤暗暗叹服。   探春心下明白,忙点头应下。如今她和王熙凤一同管家, 府里出了这么大一桩事,她俩又一块处理审问,自然要和各层主子知会一声。   两人略对了几句后便各自分开,探春先至稻香村来瞧贾琏,见季怀远也在,忙先请安问好,后又关心了几句胤礽的伤势。   “二哥哥的胳膊可好些了么?”   “已无大碍,劳烦三妹妹了。”   胤礽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昨日老爸回来说,那些小戏子谋着事成之后一道出去享福呢,出去是去哪里?也不想想事成之后还能出的去么?这么一想只有老太太才有这个权力,但也不能明目张胆地害死嫡孙之后就包庇这些小戏子罢,不怕连累了老四将来的名声?还是说,老四已经和老太太达成了协议,一致对付自己,已经不考虑荣国府的声誉了?   “三丫头可是得了什么消息?”这探春素来是个精明的,难道也探听出了什么,季怀远试探着问道。   “二嫂子说,不妨将龄官打死,其余的小戏子撵出去。”贾探春斟酌了片刻道,瞧那龄官,倒不像个寻常丫头,言语神态之间颇令人纳罕,自己姨娘说的也有些道理,若真的将太太扯进来,那这事就难办了,二嫂子这样快刀斩乱麻地糊弄过去也好。   “也罢,将那些小戏子们撵出去,龄官先留着。”胤礽想了想道。   探春听了这话忙应下,又闲话了几句才告辞出来,琢磨着去二哥哥和宝姨娘那里也漏点口风。只是怡红院里薛家防的紧,姐妹们素日便不大爱去,尤其不肯单独去。自己摊上那么个姨娘,只怕薛家忌讳的很,最好还是找一两个姐妹结伴去。   “大早上的,林姐姐这是去哪里?”探春正在怡红院的亭子里徘徊呢,就见林黛玉袅袅婷婷地带着雪雁走来。   “正预备去瞧二哥哥去呢,顺便和二姐姐下回棋。”林黛玉点了一句迎春,说明自己要去看的是贾琏而不是贾宝玉。大早上的三妹妹就在怡红院里晃悠,这是预备作什么?   “这可不巧了,我刚从稻香村来,二哥哥正喝了药睡着了,二姐姐说是去那边陪着大太太去了,林姐姐不妨和我找宝姨娘一处说话去。”探春听了忙笑道。   “哎呦,宝姐姐现在可没心思同我们玩,不如去大嫂子那里罢!”林黛玉听了忙摆了摆手绢笑道。   探春毕竟没有史湘云脸皮厚,不好强拉着黛玉同去,只好和她一道往蘅芜苑里去,路上不住思索法子,还有哪个姐妹能一道邀往怡红院里。   “三妹妹去怡红院里是有事?”林黛玉冰雪聪明,自然知道探春邀自己去怡红院为的是什么,现下见探春只是自顾自地走路,不知思索什么,连自己说话也不应,不由问道。   “些许小事罢了,还为着琏二哥哥那事,各处提醒大家小心些。”探春这才晃过神来,忙笑着应道。   “这好办,现下云妹妹不天天往蘅芜苑里陪宝姐姐去么,三妹妹只管说与她,保证二哥哥和宝姐姐不出一炷香的功夫就能知道。”林黛玉笑着替探春说了一个法子。   “还是林姐姐聪明。”探春听了叹道,这史湘云可一点都不避嫌,现下可是双金夺玉,薛家只怕将林姐姐和她都视作眼中钉呢,这会子还天天过去,不知道薛姨妈心里怎么想?   既有了法子,两人便一路说笑着到了蘅芜苑,摆摆手让丫鬟不必通报李纨,只说去寻史湘云。   两人一路到窗下,却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忙侧耳听了听。   “你还记得十年前,在西边暖阁住着的时候,晚上同我说的话么,想不到如今果真应验了。”   袭人听史湘云抱怨,她叔叔婶婶备嫁妆多是敷衍了事,不过为的是面子上能过得去,可一点都不为她想,忙转了个话题道。   “也罢了,若是光咱们俩倒好,现在可一屋子的人呢。幸亏有宝姐姐,我在家里常想着,姐妹们再没有比她好的,可惜我们俩不是同一个娘生的。若她是我亲姐姐,就是没了父母也不妨碍的。”史湘云叹道。   “常以为你大大咧咧的,原来心里也还想着这些呢?”   袭人打趣道,这史湘云素来娇憨直爽,可心里想的也不少么?比如宝姑娘作姨娘那事,这史湘云可出了不少力呢。若不是她出了那么个注意,又心直口快地嚷的满府皆知,说不准薛家还盯着宝二奶奶的位子了。不过现下也好,老太太不是早就将史湘云划出了孙媳妇的名单么,害的自己在薛林之间苦恼了许久,早知道贾史能联姻的话,就不用白费那些心思了,宝二奶奶的位子,还是眼前这史湘云最合适。   “你又打趣我,这些年你操的心还少么?”史湘云刚夸完薛宝钗,就见袭人提起这一出,忙心虚道。   贾探春和林黛玉听见这几句,两人忙笑着摆了摆手,悄悄转到李纨房里。   “怎么大早上的来串门子?”李纨正瞧贾兰写的字呢,见她们俩进来,忙笑着让素云倒茶来。   “本来打算找二姐姐去稻香村蹭顿饭呢,谁料碰见三丫头,就一道来了。”林黛玉先抿了口茶润了润喉,才解释道。   探春便顺势说了几句,李纨令人请了史湘云过来。   “怡红院倒是不妨的,有姨太太在呢,三妹妹也太操心了些。只可惜龄官了,唱戏唱的那般好。”史湘云听了应下道。   这丫头是不是缺心眼?李纨微摇了摇头,日后可得让丫鬟盯紧些,别做出什么事连累自己。   “三姑娘原来在这里,芳官和龄官打起来了,三姑娘快过去瞧瞧。”一个小丫头跑的气喘吁吁的来回道。   这是戏子间起内讧了?探春忙起身要走,谁知李纨要邀着黛玉湘云一道跟着去。   这可难办了,若是那些戏子咬出太太来,可怎么是好,探春忙向林黛玉使了个眼色。   “早上走了这么多路,正要歇着呢,要去你们去,我可要喝杯茶再走。”林黛玉会意,拉着李纨坐下道。大嫂子也是一时没想明白,若是真扯出了太太或是老太太,大嫂子又能怎样,反而是惹祸上身呢,这府里,真是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李纨被林黛玉这么一拉扯,也才明白过来,若是戏子们真供出了太太,为着贾宝玉和宫里元春的脸面,也不会将她怎么样!若是自己去听到了反而不好,让太太和老太太心里存了忌讳。   “你们不去我去。”小戏子们打架?小丫鬟说没寻着琏二奶奶,那就只有这三姑娘一个人在了?若是咬出了赵姨娘,三姑娘铁定会包庇的,不如自己去盯着,也让她下一回面子。   贾探春听了,冷笑了一声,由着她跟着。   这事可难办了!探春打了个寒噤,觉得自己背心都湿透了,颤抖着将手中的玉佩翻来覆去地瞧了瞧,是皇家印记无误。   哪怕是小戏子们咬出太太来,都比这个结果强些!得让琏二哥哥知道,探春吩咐芳官谁都不许告诉,将本来预备撵出去卖掉的小戏子重新锁了,又派了些年轻健壮的媳妇守着龄官和她们,才虚脱了般坐在椅子上。   “三妹妹这是怎么了,不过一块玉佩,有什么好看的?哼,芳官那小蹄子说的话哪里可信,不就是怕被卖出去么?”史湘云不明所以道。   芳官先给了玉佩,然后说要作宝二爷屋里的姨娘,要探春应下才肯说出实情。 第49章 忠顺王爷   胤礽将玉佩接过对着日光瞧了瞧,莹润剔透, 绝非凡品。   “芳官要作宝兄弟的屋里人?”胤礽哂笑了一声, 这些女人自恃情深如许, 连情郎换了芯子都看不出来么?难道说贾宝玉在红楼梦里左拥右抱是靠着一张脸?   “二哥哥,这玉佩上有皇家表记。”探春提醒道。   “这倒有些意思了, 三妹妹管家事忙, 这件事就由我来料理。”   皇家表记?这贾琏从小到大就只管管家, 怎么就惹上皇家了,难道是自己最近往平安州跑的有些勤快, 招了皇家忌讳?   “劳烦二哥哥了。”   自管家以来,府里常有人明里暗里地下绊子,探春也多多少少吃了些暗亏,体会到王熙凤管家多年的不易。但大房却从未派人阻挠过,只大太太说话间有些不忿,不过她也不是掌权的奶奶,除了贴身的大小丫头外没人听她指使,因此并未翻出什么浪花来。大伯和琏二哥哥行事间还诸多回护, 大出探春意料, 心里颇有些感激。   等探春走后, 胤礽就使人悄悄请人看了,认出是皇帝赐给忠顺王府的玉佩。   胤礽回想了下, 这忠顺王府好像在宝玉挨打的时候有出场,因大家共享的戏子棋官成了贾宝玉的专房之宠,两人买房置地的过起了小日子, 忠顺王气不过派长史讨要,贾宝玉权衡之下出卖了棋官,所以两家在明面上结了梁子。   如今老四占了贾宝玉的身子,怡红院一屋子的丫鬟姬妾竟没一个察觉的,老四虽将她们一并接收了,但像蒋玉函这种的,只怕嫌脏了眼罢。   所以这忠顺王府安的是什么心思?不对,且不说目下荣国府和忠顺王府并无过节,贾琏以前又只是帮着管家,按理说忠顺王府没道理行刺自己。即便是有动机,也不该明晃晃地留下块玉佩,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二哥也想到了?这是有人要嫁祸忠顺王府。”八爷笑道,这伎俩也太明显了些。   “一来嫁祸忠顺王府,二来要除掉贾琏。”幕后之人安着的是一箭双雕的主意。   “这么一来,府内的嫌疑倒排除了。”若是荣国府内,姓贾姓王或者姓史,哪怕是老四要动手,也不会把忠顺王府扯进来的。   “不错,这幕后之人肯定和忠顺王府不睦,也知道荣国府和忠顺王府素来疏远,不可能拿着这块玉佩明晃晃地过去查问,只能先吃个暗亏再伺机报复。”胤礽沉吟道,是谁嫁祸荣国府和忠顺王府他一点都不关心,只想知道是谁要自己的命,是为着什么!   “得从龄官身上下手查了,不如真让老四纳了那芳官,看那丫头知道些什么。”   八爷话音未落,就见老太太身边的鸳鸯急匆匆赶来。   “老太太说,芳官活泼伶俐,性子讨喜,要拨到怡红院服侍宝二爷呢。”   鸳鸯传话后又小声向胤礽和八爷解释了几句,原来探春已说与贾老太太了,老太太念着芳官告密有功,又素喜她机灵会说话,要遣了她贴身服侍宝玉。   “龄官什么都与我说了,说这块玉佩是忠顺王爷送给她的,等事成之后就许她作侧妃,要重用呢。”芳官被鸳鸯带走前先来胤礽处回话,眼波流转间顾盼生辉,一副心愿得偿的幸福模样。   不过又是别人手里的一把刀罢了,八爷瞧了摇了摇头,这芳官说的没有一句是有用的,不过是照着那块玉佩的线索走,猜都猜得到,只是略夸张了些,什么侧妃之位,怎么可能,也就能哄哄这些心比天高,以为全天下只自己独一无二的糊涂小戏子罢了。   “龄官也信?”鸳鸯忍不住问了一句,还以为诱饵顶多是赎身,这些小戏子是不是分不清戏里戏外了,难不成以为自己整日扮皇后,就连侧妃也做得?   “是。”芳官低了头回道,这有什么不信的。   “是谁说与龄官的?”胤礽瞧芳官一眼,便知连她也是信的,这些小戏子也真敢想,怪不得能被这些花言巧语骗住。   “园子里的夏婆子。”芳官抬头答道。   胤礽见再问不出什么来,便摆摆手令鸳鸯带着芳官下去。   “你只管去怡红院便是,去老太太屋子里作什么?”听见芳官先要拜见老太太,鸳鸯疑惑道。   “鸳鸯姐姐只管带了我去罢,好歹给老太太磕个头去。”芳官央求道。她如今在园子里还是待罪之身,若是贸贸然去了怡红院,薛家的人不一定肯让她进去。还不如去老太太屋里转一圈,让别人都知道自己是立了功的,再由老太太打发去怡红院,只怕连袭人都要敬着自己一分呢,日后也不会让薛家随意打发了去,毕竟是老太太给的人。   这些小戏子们一个个都是有算计的,老太太看人果然从来不出错儿,鸳鸯在心底暗叹了一声,领着她到老太太房里。   “到跟前来我瞧瞧,这从小学唱戏的女孩子就是不一样,连眼珠子也会说话儿,怪可怜见的。”   老太太屋子里热闹得很,迎春姐妹和宝钗黛玉王熙凤都在,芳官进去后便跪在老太太身前。   “瞧这伶俐的模样儿,听说宝玉现在开始爱看书了,累着的时候将芳官放在他身边陪着说话解闷儿,偶尔还能唱个曲听听。”老太太抬起芳官的脸瞧了瞧,笑着与旁边的薛姨妈道,这一句话算是给芳官过了明路。   反正宝玉屋子里已经鱼龙混杂了,什么人都有,也不差这一个戏子,就让她们先斗着罢,贾母任由芳官跪下给自己捶腿。   “老太太,这些小戏子都不学好,没得带坏了宝玉。她们又从小身娇肉贵的不大会服侍人,不小心磕碰着倒不好了。”   还是王夫人看不过去,出来说了一句话。老太太这是怎么了,往日不是最疼爱宝玉么,这些小戏子可是有前车之鉴的,琏儿的胳膊现在还缠着纱布呢。   “这芳官是以前常同宝玉一处玩的,难得的是性情相投呢,现下宝玉屋子里有宝丫头和袭人那丫头,□□个把丫鬟是随手的活计。再说这芳官供出龄官同谋也算立了大功,虽说那夏婆子死了,可也不能言而无信罢。”老太太恨恨道,这夏婆子家服侍贾家也有数代了,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勾结忠顺王府?幸亏是对贾琏下手,若是宝玉的话,贾母抖了抖不敢多想。   见老太太是执意要将芳官给了宝玉,王夫人不好再劝,薛家更是不能说话,王夫人转头瞧了瞧,向探春使了个眼色。   “老太太,这些小戏子满嘴谎话的,哪里有一句可信?再说既是咱们家下人,吩咐作什么便该作什么?若是纵容了芳官这次,保不住其他人也有样学样。”   探春越众而出道,就算王夫人不使眼色,该说的她也得说,这帮小戏子毕竟出了个行刺的龄官,留着总觉得是府里的隐患。更何况若是派到二哥哥房里,那岂不是……探春想到这突然有些明白过来了,惊出一身冷汗。   “探丫头如今都管家理事了,再不可说这些孩子话,人无信不立,即便是下人,也不能强逼着她们行事。咱们家素来是宽和待下,积德行善的,你们万万不可忘了。”老太太蹙了蹙眉道。   探春忙应下,姐妹们也有些坐立不安的,说了一会子话便要散去。   “宝丫头正好带了她去罢。你们屋子里都是老成持重的,我瞧宝玉这些日子也越发不肯说话了,正好芳官这丫头是个能说会道的,你们也热闹些。”贾老太太见薛家母女也要起身,命她们将芳官带回怡红院。   “二爷!猜我是谁?”芳官进了后院,见宝二爷正同贾环下棋,忙从背后用手蒙了他眼睛,笑嘻嘻道。   “这是哪里来的野丫头。”胤祥瞧见这一幕有些目瞪口呆,连手里的棋子掉在地上也浑然不觉。   胤禛皱了皱眉,要回头,蒙住他眼睛的小手却死活不肯放。   “芳官,别闹了。”袭人见状说了她一句,二爷的脾性和往日大是不同,只怕这小戏子要吃亏。   哼,这袭人算什么,这怡红院里,芳官也只听宝姨娘的话,毕竟只有她是真真正正过了明路的,不过怡红院里的丫鬟都是藏奸的,哪有自己过去的小姐妹好。芳官想起了柳五儿,什么时候把她也弄进怡红院里多好,自己也好有个伴,省的被她们排挤。   “带她进来作什么?”胤禛站起身离芳官远远的,若是她带了利器,只怕自己刚才就中招了。   “老太太让带回来给二哥哥解闷儿。”史湘云抢先回答道,她再笨也知道薛家母女带芳官回来是不情不愿的。   不过她却有点喜欢这个小戏子,性格直爽又敢说。   胤禛有些无语了,这府里的人都不长脑子么?这个老太太貌似是荣国府的掌舵者,却只管往自己十四岁的亲孙子屋里塞丫鬟,口口声声说贾宝玉是她的心肝宝贝,这真不是害他么?眼前的史湘云就不说了,胤禛早懒得理她了。还有这薛家母女,也有些看不清楚路数,常言道妻贤妾美,薛宝钗虽是妾侍却整日一副贤良大度的雍容姿态也罢了,毕竟是从小儿当大家闺秀养起来的。这薛姨太太好歹也曾是薛家主母,整天赖在怡红院算怎么回事? 第50章 北静王   芳官咬出了夏婆子, 但夏婆子无缘无故暴毙家中, 线索又断了。   季怀远和胤礽思索了半日, 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贾琏在红楼梦中并没起什么大风大浪,如今贸然有人加害,必定是因着他们扇动的蝴蝶翅膀。   难道真是因为平安州?皇家将贾家旧部部署在进京必经之路的平安州里, 为的不过是藩镇作乱时做缓冲之用, 胤礽这几月来借着平安州同知的身份可没少活动, 难道招了皇家忌讳?   但若真是皇帝出手,不会只是派一个小戏子置贾琏于死地。皇家的手法多得是,为着杀鸡儆猴也不会暗地里了结此事。   “二哥,这夏婆子是服药而亡,请了大夫瞧过药渣,和秦钟当初服用的颇有些类似。”看来胤禟也是个有心的, 竟然翻看过秦家姐弟当初服用的药方子。   只是这越发扑朔迷离了, 秦家姐弟过世必定是皇家手笔, 而皇帝犯不着收买一个小戏子来对付贾琏。   “那大夫呢?”既然药方子差不多,那想必是一人所为了。   “二哥所料不错, 夏婆子的儿子说请了济世堂的大夫,我和九弟命人查了,正好是胡家开的。”这么一来, 胡太医就脱不了干系了。秦可卿, 秦钟,还有夏婆子,都有他的手笔。   “这胡太医单单是朝廷的人么?八弟可令人暗地里访查了?”胤礽皱眉问道。   “这胡太医可不容小觑, 既是太上皇的心腹,又和北静王府私下里往来密切。”   这几日,八爷暗地里将济世堂查了个底朝天,又使银钱在胡太医的家眷当中暗暗打听了,才知道这胡太医竟左右逢源,不但是皇权在手的太上皇心腹,竟还巴上了朝中风头最盛的北静王。   所以,毒死秦家姐弟有可能是太上皇的密令,这夏婆子一事却说不准是受北静王爷的指使。   “北静王?”   胤礽有些疑惑,按红楼梦里所说,北静王是贾家在朝堂上的靠山,怎么会反过来派人刺伤贾琏呢?看来只能遣人去北静王府打听了。   只是一会半会却难得有消息了,侯门王府毕竟深宅大院的,这种事情又极为机密,就算扔进去大把银子,也得花些功夫才能听个响儿。   谁料北静王府倒按捺不住了,隔了几日下帖子请贾宝玉去赴宴。   “太子殿下。”胤禛长跪在稻香村的书房。   “怎么,老四是想一命抵一命么?”胤礽收了鞭子冷笑道。   “听闻太子殿下在追查北静王府之事,臣弟愿效犬马之劳。”   成王败寇,与人无尤,为什么兄弟们都将帐算在自己头上?   胤禛心里颇有些不服,皇父在时九子夺嫡,不见得人人都能作皇帝罢?兄弟们败了,也只能怨他们技不如人,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自己又哪里不善待兄弟了?若是他们都安安分分的和十三弟一般,用得着费那些心思么?难不成自己防着兄弟们还有错,也不看他们都作下什么事,八弟他们就算了,蹦哒的朝局不稳,臣心不属,就算弘皙那个小侄子,不也想把自己拉下马么,对付他们有错么?胤禛扪心自问,屠戮兄弟并非出自本心,不过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退一步讲,若是眼前的太子登上了皇位,就能兄弟和睦么?大哥铁定是第一个开刀的,以太子爷的脾性,其余兄弟们也未必能好过,说不准为了将大哥的势力一网打尽而掀的天下腥风血雨。   胤禛忍着疼在心内腹诽,太子爷虽换了个模样,性子可一点没变,不合心意就动鞭子,就不能想想自个儿的错处么?弟兄们在他手下如履薄冰地过了那么十几年,心里也是有怨气的。   胤礽见老四青白着脸一声不吭,心里才渐渐消了气,总不能打杀了他,那也太便宜老四了。   “起来罢,你怎知这贾琏是孤?又如何得知北静王之事?”胤礽放下鞭子后亲自倒了一杯茶,自斟自饮。   “太子殿下风华绝代,做弟弟的不敢或忘。至于北静王府之事,听说园子里夏婆子突然暴毙,弟弟便留了心,又见东府里蓉哥儿使人打听济世堂的事,再加上北静王府的帖子,自然便得知了。”   胤禛斟酌了言辞道,若是太子殿下,只怕没人比自己更了解他,毕竟从小儿就是□□羽。除了皇父,自己在太子殿下身上也是用了不少心的,他一举一动总能猜出一半分儿。冷眼旁观了这几日,总算确定无误。至于北静王府之事,自然有自己的法子。   只是除了太子殿下,其他兄弟想必也在,胤禛总觉得心里还有些不踏实。此番来投靠太子,一是敌众我寡,若皇父和兄弟们都来了,自己和十三弟孤木难支。二来听说这贾琏改换性情已有些时候,自己和十三弟出来乍到已是吃亏,说不准早就被识破了,还不如大大方方来拜见,如果太子爷不追究,那自己不是还多了个靠山么,先替太子爷做些事,等将来皇父问罪时,还可有个靠山,可以说说情的。   挨了一顿鞭子,连杯冷茶也没得。胤禛极力忍着痛楚,若无其事地从稻香村一步步熬到了怡红院,进了内室便遣退了丫鬟们,单留下十三弟。   “伤药备好了么?”胤禛忍痛解开内衫。   “太子爷下手也太狠了。”胤祥瞧见自家四哥背上肿起的红痕,每一道足有二指宽,忍不住红了眼圈儿。   “十三弟快些上药罢,这不还没见红呢么,咱们又不是没挨过他的鞭子。”胤禛咬着牙催道,太子爷总算给自己留了些体面,若是打的鲜血淋漓的,还不知道怎么藏掖呢。   “芳官且慢,宝二爷吩咐不许进去呢。”刚抹完药便听见门外传来丫鬟间的争吵声。   芳官嚣张惯了,才不肯听,撞开门便进来,胤祥只得眼疾手快地取了被子替四哥盖上。   “二爷,我是老太太派了来贴身服侍二爷的,宝姨娘却整日命我作些针线。”芳官见胤禛侧躺在床上,忙伏至身前道。   “滚出去。”胤禛早有满腹委屈,见芳官凑上来,伸脚便踢她下去,牵扯的背部一阵剧痛,不由恼怒道。   “二爷原来不是这样子的,自从娶了宝姨娘后便变了。”芳官哭哭啼啼地跑了出去。   一处长大的小姐妹们,龄官还被拘禁者,上次偷偷去稻香村瞧她,那些婆子却推搡着不让进,龄官削瘦的身子背对着自己,瞧着竟有些病骨支离。芳官远远地抛进去一包糕点,也不知道她捡起吃了么。那些婆子一个个凶神恶煞的,连管饱的馒头都不肯给,龄官再怎么折磨下去肯定是死路一条。   芳官在自己房里哭了半日,本来想着成了花姨娘后,在宝玉面前替自己昔日姐妹求情,好将她放出来,毕竟自己也有些对她不住,谁知竟成了这个样子。   再想起除了龄官,其他的姐妹们都不知道被琏二奶奶打发去了哪里受罪,芳官便有些悲不自抑,放声大哭起来。   “芳官你作死呢,大白天哭什么?”袭人推门进来奇道。   “花大姐姐,你不觉得宝二爷自从娶了宝姨娘后,就变得和从前不一样了么?”芳官抽噎着道。   “自宝姨娘来,二爷是有些变了,不再整日和丫鬟胡闹,爱看起书来了。”袭人有喜有忧,她自然是盼着贾宝玉读书上进,于自己前途也有益的。不过薛宝钗自嫁进来后,二爷整个人都脱胎换骨了一般,竟比林黛玉对二爷的影响都大了不少。   原先还想着薛宝钗适合作宝二奶奶,端庄稳重又能劝二爷读书上进,担心着二爷心里眼里只一个林黛玉,自己还有意无意撮合了二爷和宝姑娘许多次。   谁知薛宝钗竟作了姨娘,原本还打算着同二爷一道敬着她呢,现在竟姐妹相称了。幸得二爷看重自己,怡红院虽让薛家把持住了,二爷身前却还有一席之地。但是等宝姨娘有一儿半女傍身呢,自己如今没名没分的,还以为能头一个作二爷的姨娘,现在要挣这么个名分却有些难呢。   “花大姐姐,我也姓花,从小儿无父无母的,姐姐若是可怜我,就认了我做妹子。”在袭人满脑子转念头的时候,芳官突然醒悟过来,跪在袭人身前苦求道。   “你是老太太指给二爷的屋里人,咱们本就是姐妹,芳官妹子快快请起。”袭人忙扶起她道。   “姐姐,你我二人同姓,若是拜作亲姐妹,将来也好扶持。”芳官见袭人打马虎眼,忙正了色道。   “好好好,既然作了妹妹就要听话,我来正要吩咐你作一件事呢,二爷屋里的玛瑙缠枝盘子,昨日盛东西送到蘅芜苑云姑娘房里了,你快去取了来。”   笑话,和一个小戏子作姐妹!这芳官也真是痴心妄想。袭人在心里冷笑了一声,随意指了一件事打发她道。   芳官没听出袭人话里的敷衍,想着去取一趟盘子也花不了多少功夫,还能讨好袭人呢,更何况自己在宝二爷这边碰了壁,还可找园子里的姑娘们求求情,这云姑娘就和宝二爷一道夸过自己和龄官呢。 第51章 歪打正着   袭人和颜悦色哄了两句, 就把芳官打发去蘅芜苑取盘子了。   蘅芜苑里李纨正领着姐妹们一处说笑。   “怎么许久不见四丫头?”李纨见姐妹们都在, 独独不见惜春, 忙疑惑道。   老太太让自己搬进园子里领着姑娘们作针线,便有一份照管姐妹们的责任在。这都三四日未见惜春了,今日连迎春都在, 可惜春仍旧没有来。莫不是生病了, 怎么没见丫鬟嬷嬷报知自己?   “四丫头整日跟着大舅舅学画画儿呢。”林黛玉抿嘴笑道。   “这两日怎么尽出新文, 大老爷也会画画儿?说起来前几日也有一件好笑的事呢!可惜忙到现在才想起来。”史湘云拍手笑道。   “云丫头只管吊人胃口,有什么好笑的事?怎么我们没听说,三姑娘知道么?”这几日因着龄官行刺的事,园子里人人自危,丫头们也筛了几轮,只留了家生子, 外头买来的被王熙凤如数遣了出去。   贾探春闻言摇摇头, 并不知道史湘云说的是哪件好玩的事, 这几日她都快忙昏头了,今日才得空儿和姐妹们在一处说笑。   李纨见大家都不知道, 偏史湘云还笑着左顾右盼,便又催她快快讲来。   “可惜紫鹃不在,否则由她来讲就更好了。”史湘云见姐妹们都被她的话头吸引住了, 得意道。   “林姑娘跟前的紫鹃?”李纨倒惊讶了, 荣国府里颇有几个不俗的丫鬟,比如老太太屋里的鸳鸯,太太屋里的彩霞, 还有王熙凤跟前的丫头,再就服侍姑娘们的,以袭人为首,有晴雯、司棋、紫鹃、侍书等。这些丫鬟又有心计行事又稳重,是怎么让史湘云抓住了把柄编排的?   “前儿个,我去找二哥哥玩,正好见袭人翻箱倒柜的收拾呢,我就好奇问了一句儿,才知道紫鹃说林姐姐要家去呢,让二爷把小时候顽的物件都打包还回去。不知是紫鹃这么大胆子骗着二哥哥玩,还是林姐姐要同二哥哥开玩笑呢。”   史湘云想起来犹自好笑,偏说与宝姐姐时,姨太太还忧心了两句。   林姐姐这是着急了么?老太太让二哥哥系了金麒麟,算是应了金玉良缘的说法。偏林姐姐还不死心,派心腹丫头去试探二哥哥,就这么闹成了一个大笑话。难不成她还以为二哥哥心里眼里只有她一个,会舍不得她家去而寻死觅活么?   “这是什么笑话儿?林妹妹是想家了么?昨日还听父亲和二哥哥说呢,想四处走走江南塞北的看看风景儿,也是一句顽话,偏四妹妹认了真,正磨着父亲要一同去呢。要走的话儿也是明年三四月间,正应了一句诗儿,烟花三月下扬州,到时妹妹也可同去。”迎春没听太懂,这有什么好笑的。   “二姐姐说的当真?”林黛玉忙问道,父母殁后无人祭奠一直是她的一块心病,偏自己又寄居外祖家,总不能在别人家的宗祠里祭祀父母,只得偷偷供些果品祝祷几句罢了。   “瞧瞧!我还刚说四妹妹呢,不过一句顽话,谁知道能不能去成。若是真能去,保证你们一个不落。最近二哥哥虽修养好了,可父亲总是担心,都好久没让咱们出门子了。”迎春听了忙笑道。   “林妹妹,我正有一句话想问你呢,你让二哥哥把东西收拾齐了还你,那你屋子里的呢?”史湘云见众人说着说着就不知道歪在哪里去了,忙又拽回来,觑着黛玉玩笑道。   “云妹妹说什么?什么我屋子里的,难道我屋子里藏了贼赃不成?”林黛玉冷笑道,那些东西自然是让紫鹃烧了,只是什么时候轮到史湘云操心这事,先挣上宝二奶奶再说罢!   “林姐姐装什么糊涂,小时候你送二哥哥东西了,难道二哥哥就不曾送过你么?”史湘云这话却也问的刁,林姐姐你是承认还是不承认呢,承认的话就快些送回来,不承认的话就丢了面子。   “云妹妹这么较真作什么,既是小时候送的东西,哪有还回来的道理。难不成云妹妹刚送给我的戒指儿,明日就要收回去么?”李纨听见不对,忙打岔道。   史湘云正要反驳,是林黛玉先要二哥哥还回去的,便见芳官进来,早有媳妇婆子围过去,偏芳官又是来取盘子的,和刚才的行景儿对上,众人都是笑。   李纨恨不得早早打发了她,现下看见这些唱戏的女孩子,就怀疑她们什么都敢做,这芳官又打扮了十分,生怕被兰哥儿遇上。   林黛玉在史湘云处憋了一肚子气,待要发作起来,又怕李纨难做。毕竟史湘云是外祖母娘家的侄女儿,轻易不好得罪的。   李纨怕再起事端,坐了一会子便打发姑娘们到老太太房里去用膳。迎春这几日常去稻香村,现下见林黛玉和史湘云有些口角,便随口邀了黛玉同去。   “林妹妹何必同云妹妹置气,她素来口无遮拦的,别因着这个气着了自己身子。”迎春瞧见黛玉面色尚未舒展开,便边走边劝道。   “云妹妹是心直口快,但也只对我罢了。”林黛玉叹道,自己和二哥哥云妹妹算一处长大,本来情分就不比别人,又见史湘云和自己一般无父无母,便常有些同病相怜的意思,待她比旁的姐妹们更亲近些。谁知来了个薛宝钗后,这史湘云反倒第一个倒戈,明里暗里地捧着薛宝钗贬损自己。   竟不念一点旧日情分,林黛玉到现在都想不通自己哪里得罪了她,为什么桩桩件件都这么针对自己?   迎春听了,也不知道说什么,她们姐妹虽自幼在一处,但并未像林黛玉和史湘云那般亲近交心,许是越亲密,便越是有些不虞之隙,求全之毁?   两人到稻香村时,见厨房已经送了食盒过来。   季怀远没那么讲究,分桌吃饭什么的。都是父子舅甥,私下里要那么多礼数作什么,所以稻香村用饭的时候都一处混着,从不讲究什么餐桌礼仪。   林黛玉在老太太房里时,吃一顿饭不过丫鬟伺候着略动几筷子,应个景罢了。在稻香村吃饭却没人管你,季怀远不爱丫鬟伺候,就这么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下去,总是担心父子俩日后回去的话,有可能连生活都不能自理。   “大热天的,吃什么火锅!”   桌子下还燃着炭火,胤礽略动了几筷子,便喊小丫头送冰块来,他胳膊上的伤口刚好,热出汗后些微有些痒。   “二爷,宝二爷来了。”正吃着呢,有丫鬟进来通报。   胤禛一路进来,跟着小丫鬟先到了内院,见一个亭子在那里,两面飞瀑水帘遮着。   哼,穷奢极欲,真是太子爷一贯的性子。   “宝兄弟吃饭了么,用不用给你添个座儿?”   这成何体统!尊卑男女不分,太子爷的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么,还有这个大伯,怪不得连小丫鬟都知道他不着调,胤禛行礼时才见他把手中的长筷子放下,嘴里犹自上下嚼着,一点作长辈的样子都没有。   “我吃过了,在书房等二哥罢。”   等胤禛走后,胤禩才以眼神示意太子爷,怎么这位主上门了。   “北静王爷下了帖子,请宝兄弟今日过府一叙。”   二哥这话大有深意阿,胤禩放下筷子琢磨了一番。这么说,二哥和老四已经相认过了?二哥遇刺一事关键在北静王府,偏老四今日受邀去,回来又巴巴的过来汇报情况,这是已经开始给二哥干活了?   弟兄们谁都知道自己和老四不对付,二哥这是个什么意思?   胤礽见胤禩放了筷子,便知他心中起了疑忌。这老八心眼也太小了,不就使唤老四干个活么。说起亲疏远近来,上辈子老四虽坑了自己,老八出的力也不少呢。不对,说起亲疏远近来,这辈子可只有老八和自己是嫡亲兄弟,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有老爸在,能少得了他的荣华富贵么?   “父亲只管偏心琮儿,我和二妹妹都像是捡来的。”胤礽见季怀远替胤禩夹了几筷子菜,便半含酸半提点道。   “你又掺和什么,我倒想夹给你,你瞧你碗里能放得下么!琮儿怎不动筷子了,快多吃些,小心一会儿被你二哥哥吃光了。”季怀远皱眉道。   “二哥哥说话怎么老爱拉着我,父亲虽偏心,可却不是偏的琮儿,林妹妹给我们评评理。”迎春朝季怀远怀里的大姐儿努嘴道,得了大姐儿的一个鬼脸儿,众人都笑起来。   胤礽吃过饭后,便来书房,见胤禛背着手站在书架前,见他进来,忙转身行礼。   “太子殿下。”   “四弟不必如此多礼,今非昔比,和琮儿一般唤我二哥就好。”   “琮儿?”听太子爷的口气,难不成这琮哥儿也是故人?胤禛蹙眉思索,想起上次掐着自己脖子的小孩儿。   “老四多心了,这辈子琮儿才是我弟弟。北静王府一行,可有收获?”   “弟弟只查得和先前的马道婆有关,二哥不妨查查马道婆知道些什么。”   北静王爷颇好读书,至少面子上装出来的是这样,府里养着几院子出谋划策的清客相公,说他不想谋反连鬼都不信。   这荣国府最初走的是两条路,贾赦是袭爵长子,自幼和废太子一脉走的近些,贾政便靠着北静王。废太子一脉烟消云散后,贾赦便没了指望,整日间寄情声色。而北静王在朝中却越来越得势,如今门下的朝臣快占了半壁江山,所以贾老太太和贾政都盼着和北静王再亲近些。   这次北静王携着自己的手也说了几句心腹话儿,先是试探了荣国府内太子爷遇刺一事,接着就剖白了几句,那些肉麻话胤禛现在想起来都有些恶心,强迫自己忘掉了,只记得北静王暗示说,等贾琏死了,自己将来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继承荣国府。   想来北静王爷是不放心大房,所以要心腹贾宝玉作荣国府的主人,只是这话却不好和二哥说,再引他疑忌就不好了,上次那帮蠢戏子还来找自己求情,就这么下去,二哥不怀疑自己是同谋才怪,得引着他往其他处想。   北静王爷出手,和马道婆有些关系,但马道婆知道些什么,就不好说了!现在在北静王府是生是死也难说,二哥就辛苦查去罢。 第52章 景氏血脉   马道婆!还真是阴魂不散, 怎么又扯上她了!   怪不得五鬼事发后, 北静王府就急急忙忙地将这马道婆拘了去, 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像马道婆这般常年出入公侯王府,又颇有些手段的, 只怕知道不少后院阴私呢。   世家大族见不得人的地方多了去了, 北静王府得了这马道婆, 就有了拿捏京城权宦人家的把柄,能控制不少人为己所用。   但这马道婆到底说了什么,让北静王爷急匆匆地朝自己下手?   胤礽和父亲八弟商议。   “北静王爱重的是贾宝玉,难不成是在给他铺路?”季怀远疑惑道,北静王爷和贾琏无冤无仇,平安州里的事也牵扯不到他才对, 难不成还皇帝不急王爷急?   胤禩本来也想到这上面, 但这话却不能由他来说, 此刻见季怀远提起,也颔首同意。   “但这和马道婆扯不上关系。”胤礽对胤禛并不是百分之百的相信, 自己也打发了人细细查探过的,的确有马道婆的影子。   “若是马道婆的话,施个法不就得了?”若不是那一僧一道, 王熙凤和贾宝玉可就没命了。若是马道婆和贾琏过不去的话, 用不着借刀杀人。   “父亲说的也有道理。”   父子三人商议了一回,依旧毫无头绪,不想夜间园子里便进了贼。   “二爷, 龄官死了。”   胤礽听见响动披衣下床时,便有守着龄官的婆子来回道。   “什么,怎么死的?”胤礽阴恻恻道,他好梦正酣,在沙滩上晒太阳呢,就被小厮的拍门声叫醒。   “我和刘大柱他娘……正在廊外……廊外守着龄官呢,就见一个蒙着面的贼……那贼提着剑进来,刘大柱他娘提着灯过去一照,就被那人抹了……抹了脖子,我躲在廊后瞧见……那黑衣人……黑衣人先逼问龄官二爷在哪,问完就捅死了她。”那婆子还算胆子大的,虽断断续续的,到底把事情回明白了。   “你就是贾琏?”尾随婆子而来的是一名黑衣人,蒙着脸,果如婆子所说,提着一柄长剑。   “二爷,是他跟着我来的,不是我引他来的。”回话的婆子现在才后怕起来,抖得如筛糠一般,一步一步挪着往屋子里躲,贾琏身边的小厮也回过神来,七手八脚端盘子的,拿棍子的,围在贾琏前面。   “就怕你不来呢,给我抓活的。”太子爷动了动手腕,吩咐小厮们道。   那刺客颇有些身手,大房里的小厮们扑上去,只两三个回合,就被黑衣人挑的满地打滚。   “抓活的?哼!”那刺客冷笑了一声,提剑朝胤礽刺去。   “咦?他们不都说琏二爷风流好色欺软怕硬,纵着豪奴欺压百姓么?怎么竟还有几招花拳绣腿。”那刺客一击不中,和胤礽的鞭子缠斗了一回,退在一边气喘吁吁道。   “你是何人指使?”胤礽也退后一步。   “琏二爷不必细问,反正在阎王殿前也是罪有应得,只当我替天行道罢。”那黑衣人错开两步举剑又刺。   “哼,怪不得人常道以武犯禁,原来自命侠义之人都是这般颠倒黑白,人云亦云么!”胤礽举鞭回护,这刺客身手虽不错,但绝非自己对手,刚才只是引着他想知道更多消息,现下却顿了真怒。一个个以为自己是谁呢,打着替天行道的名号,就可以滥杀无辜了是吧。   两人正缠斗着,早有小厮下人们赶了来,见胤礽下令不许他们跟着动手,便只围住一圈。   稻香村里的动静,早将其他处都惊动了,探春听了回禀后本要过来,又想着刺客拿着刀,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自己手无缚鸡之力,过去也是添乱,因此勒令园子里各处的姑娘们都紧闭门户不许乱跑。   待要回老太太,又怕惊了她老人家,想了想先命赖大将府里年轻力壮的小厮配了兵器遣往稻香村,又命侍书带着几个媳妇快速报与大伯。   季怀远正在画室整理惜春帮着描的图呢,就听见儿子院子里进了贼,当下慌得连外衣也没批,瞧见画轴中间搁着一柄短剑,忙取了急匆匆赶至稻香村。   那黑衣人本是奉命悄悄了结此事的,谁知却闹得张灯结彩人声鼎沸,在太子爷手下又讨不了便宜去,便心生退意,转头四顾间见众人簇拥着一位持着短剑的老爷进来,忙将自己被鞭子绕住的长剑脱手,抢了短剑挟持住季怀远。   “放了他。”胤礽将长剑甩在地上,将鞭子指向刺客道。   那黑衣人见胤礽说话神情均乱了方寸,越发肯定自己挟持对了人,将短剑横在季怀远脖子上,一步一步退出了园子,到围墙上才放开了,闪身跳了出去。   “爸爸,没事吧?”胤礽腿都吓软了,也顾不得吩咐人去追,跪在围墙底下揽起季怀远道。   “不妨事,连皮都没破呢,是我给你添乱了。”季怀远摇头道,推开胤礽,扶着墙自己站了起来,又将胤礽扶起。   园子里闹了贼,上上下下皆不曾通睡,烛火亮了一夜。第二日加派了人手,日间也有人领着巡视。   季怀远守着胤礽一夜未睡,第二日正要叫醒儿子商量对策呢,就叫有人通报说妙玉来访。   难不成儿子是撞了邪,记得这妙玉还会些道家法术,能预知吉凶的。季怀远想了想便唤她进来,因着龄官的前车之鉴,命丫鬟小厮守了一屋子。   “我只同琏二爷有话说。”妙玉进来见了这阵仗,和季怀远请安后道。   “你们都出去罢。”这栊翠庵的尼姑在这节骨眼上来干吗?胤礽心里嘀咕,将一屋子的人都遣出去。   妙玉仍旧不为所动,执着拂尘示意季怀远也当回避。   “我们父子一体,妙玉姑娘不必顾忌。”季怀远才不肯离开呢,若又是一个龄官,只怕都没地哭去。   “此事事关重大,还请琏二爷慎重些。”妙玉却执意不肯。   胤礽无法,只得示意老爸出去,暗示自己能搞定。再怎么说妙玉也是一个女孩子家,总不至于像黑衣人那般难对付罢。   季怀远想起夜间添乱的事,示意儿子小心,自己便慢慢退出去了。   “皇兄!”妙玉见季怀远出去,眼眶蓄着的泪珠儿再也忍不住,一股脑地落在脸颊上,跪下压抑着哭声道。   “你不是妙玉?”皇兄?胤礽蒙住了。   “皇兄,你我二人皆是景氏血脉。当年皇祖父受奸人蛊惑,废掉父王后立那鸠占鹊巢的奸人之子。偏他们还不满足,要将我们景氏血脉一网打尽。父王自知与那奸人武力悬殊,皇祖父又一味昏聩,被皇祖母哄得团团转,便起了心思要将儿女们藏身民间,以待沉冤昭雪。可年长些的皇兄皇姐们,都被后来的摄政王盯着,连府里都出不去。”   妙玉想起幼时一家人被幽禁的苦处,忍不住泪如雨下。   “那我和你是如何逃脱的?”胤礽确信自己是贾赦同原配夫人生下的,否则以荣国府下人们的碎嘴,估计能传几百个版本出来。   “皇兄是张妃母所出,张妃母又同荣国府的长媳张氏是双生姐妹。”   张氏妹妹当年是太子良娣,太子虽被幽禁守陵,但暗地里总有几个忠心耿耿的手下的。再说景氏当年颇受拥戴,朝臣们虽受摄政王他们胁迫利诱,但总有几个有气节的,张良娣悄悄的便和贾赦原配张氏换了个个。   但太子良娣对太子一片痴心,生下贾琏不到四五年间,废太子便被摄政王所害,张良娣听闻噩耗后每日郁郁,又常自责连累姐姐替自己赴死,胡思乱想煎熬之中便追随夫主和姐姐而去。   张家是太子心腹,后来自然被摄政王满门处死,所以荣国府的人也从来不提起贾赦的原配夫人。   “那你呢?”胤礽犹自不信。   “皇祖父驾崩后,摄政王再没了顾忌,当夜便赐下毒酒,要我们陪着皇祖父上路。母妃将我和婢女换了装扮,又有师父相助才侥幸逃脱。”   当夜摄政王的重点在皇子皇孙上,才给了太子妃可趁之机。   摄政王也有所觉,这些年和那假皇帝草木皆兵,生怕有景氏遗珠活在世上。   “可有凭证?”胤礽盯着妙玉,见她眉目间和自己颇有几分相似,心中已是信了大半。   “有父王的血书在此。”妙玉颤抖着从怀中取出一方白绢,展开全是鲜血淋漓。无数次下了决心要烧掉它,哭了一回又一回却终究是留了下来。   父王旧部已是风流云散,自己和皇兄活下来已属万幸,又怎敢有不轨之念?妙玉本想着守在栊翠庵静静地瞧着皇兄便好,谁知眼睁睁地听见他接连遇刺。龄官一事本以为是巧合,皇兄作了什么事得罪了她,毕竟戏子一流本无道义可言。谁料昨夜又听闻有黑衣刺客奔着稻香村的皇兄而来。   妙玉就是再不愿相信,也知道是皇兄的身份被泄露出去了。 第53章 妙玉   原来自己竟是景氏血脉!   胤礽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绕来绕去还是避不过这九重深宫,许是只有那里才是自己的归宿?   难道就因着血脉牵扯, 父子俩才羁旅其间么?   真不知老天爷对自己是奖赏还是惩罚?   若是惩罚, 只得生受。   可若是奖赏,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亦是无路可逃。   “皇兄。”妙玉瞧见胤礽捧着血书的双手不住发抖,心中悲意更甚, 忍不住又要呜咽起来。   “皇妹为何现在才来相认?”   胤礽定了定神道, 若是贾琏的话, 经此变故,早死透了。不过原先红楼梦里马道婆活的四处逢源, 也不至于为了保命抛出这天大的秘密来,只是这妙玉也守口如瓶了一辈子,为的是什么?她既然是亡国公主, 又怎甘心长伴青灯古佛?   “父王被逼自尽后, 我景氏一脉风流云散, 只你我兄妹二人, 势单力薄, 自是复国无望, 何必徒增烦恼。皇兄乃这贾家嫡子, 日后自当衣食无忧。”妙玉叹道。   她是真心想烧了父王遗书的, 但又怕日后在黄泉路上不容于景氏的列祖列宗。师父于去年圆寂后自己才设法进了荣国府,遣人打听了许久,下人们尽说琏二爷不学文不擅武, 管家理事也比不上琏二奶奶,她的一腔热血便也渐渐凉了。   再说皇兄并不知情,若告诉了他,不是反添烦恼么?   “皇妹辛苦了。”胤礽读懂了妙玉的言外之意,其实她这样处理也并没有大的错处。贾琏是有些小聪明,但还担不起这社稷之重,若是败露了不知又有连累多少人。   “不知什么人泄露了皇兄的身世,才引得贼人来行刺。”妙玉担忧道,原以为皇兄的身世之谜只有自己清楚。现下是谁泄露了出去呢?她细细盘算了一回,实在不知道还有何人在暗中窥伺。   “是马道婆,被北静王爷拘走后,许是为了保命或是钱财,泄露了此事。”   “这马道婆是如何得知的?如今连北静王爷也知道了么?”妙玉瘫坐在椅子上,一时不知何去何从。   “那婆子常年行走内院,知道不少机密,或是机缘巧合下猜出来的。这北静王爷也着实奇怪,既然知道了,为何不邀功领赏却私下里解决?”胤礽疑惑道。   妙玉也摇摇头,她虽然自幼熟读诗书,但朝堂诸事波诡云谲,却非她所长了。   “皇兄日后如何打算,不如你我兄妹逃匿深山?”无路可走了,连北静王爷也知道了,说不准明日那太上皇和皇帝就会派人来取兄妹俩的性命,妙玉喃喃道。   “皇妹不必忧心,为兄自有办法。”这妙玉倒还有些兄妹情谊,若只为保全自个的话,压根不必来与自己商议,反正秦可卿已被皇家料理了,不会再疑心到她身上。   废太子的宫人曾为了封赏告密,言道废太子还有一男一女两条漏网之鱼,如今看来,那秦家姐弟只是个幌子了。   “皇兄?”妙玉睁大了眼睛,为今之计还有什么法子?   “假以时日,平安州十万兵马必在为兄手中,再拿出这父王手书,自有旧臣识得,到时候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胤礽叹道,不过敷衍着去了几趟平安州,早知道就认真下功夫了。幸亏平安州里还有些老将,现下有这血书,自可事半功倍。   “若皇兄真能复国有望,父王母妃他们也可含笑九泉了。”妙玉的泪珠儿自进来后就没干过,听了这一席话后又泣涕如雨。   胤礽安抚了她几句,才遣丫鬟们送她回去。   “弟弟来迟,二哥恕罪。”八爷昨日歇在宁国府,听闻太子遇刺后才急急忙忙赶过来。   “刚才妙玉来过了。”胤礽想了想,还是得寻个人商量,老爸那里得先瞒着,要不然恐又草木皆兵守着自己睡不着觉了。   八爷听了这一句,不解何意,他进门时正好撞见那个代发修行的女道士出去,眼圈红的和兔子似的。   二哥真是越来越猖狂了,以前还只同娈童优伶鬼混,现在连女道士都招惹,真是生冷不忌,也太惊世骇俗了些。   “原来这皮囊还另有一重身份,乃是开国皇帝景氏血脉。”胤礽言简意赅地将妙玉所说又叙说了一回,打断了八爷的胡思乱想。   “如此天助二哥了。”八爷恭贺道,太子爷果然是天命所指么?即便再世为人,仍是皇家正统。   “三分天注定,七分靠人力,不知八弟有何主张?”胤礽似笑非笑道。   “二哥想必心里有数,平安州现屯兵马十万,若反戈为击除掉皇帝,不就马到功成了么?”八爷说着不由有些悲哀,改朝换代都能这么容易,上辈子想要父死子继却难上加难。   既是景氏血脉,名正言顺地当皇帝不难,难的是继位之后,藩镇割据兵连祸结,朝廷政令不达徒有虚名,所辖不过数郡而已。   如果二哥在平安州称帝,再挥师京中,与太上皇并假皇帝所辖禁军鏖战,必有藩镇坐收渔利趁虚而入,到时只剩京畿数郡孤军奋战,再要对付藩镇就难上加难了。   八爷一边暗暗思索应对之法,一边偷眼觑向太子爷,见他靠在窗前愁眉紧锁。二哥既能以此事相告,对自己可谓是推心置腹了,另换了皮囊后,两人才渐渐聚了些兄弟情分,也不知将来是喜是忧?   “这园子不错,若是陷于战火岂不可惜了。”胤礽从窗外望去,见惜春正围着父亲说什么。可惜的除了园子,还有这些美人儿!老爸从来心地良善,若是因己之过害荣国府乃至京畿百姓流离失所,不定气成什么样呢。   窗外,贾府三春并林黛玉史湘云都在,她们本是来瞧胤礽的,但见季怀远眼底青黑一片,料定琏二哥哥也必定在屋里补觉,所以聚在外面没有进来。   “二哥哥越来越不近人情了,进出怡红院的都要搜身,也不顾全人家的脸面。”这个人家自然是指史湘云自己了,一个大家小姐,竟然要被那些婆子们搜身,没有一点体统可言。   昨夜刺客事件后,怡红院排岗设哨的进出森严,虽是胤禛的命令,但最积极的却是薛家下人。听闻薛宝钗已数次胎息不稳,薛姨太太正打算效仿稻香村,在怡红院里也设个小厨房呢。原本怕惹老太太不喜,现在也顾不得许多了,又见胤禛也支持,回过了琏二奶奶和探春,就请薛家的厨娘伙计进去预备了。   本来荣国府的规矩,不准各房私自造火,即便是老太太想吃什么,也得报给大厨房做。薛姨太太开的这个口,着实令王熙凤和探春为难了一回,哥儿小姐们可是历来在老太太屋里用膳的。但稻香村里的琏二爷已经起了这个头,他那里有各处请来的厨子,菜式又新颖,不见迎春惜春和林黛玉隔三差五地去蹭饭吃么!所以便是两难,也不能指责胤礽,毕竟大房和二房早就同府异,但也不好驳了薛姨太太的面子,连宝兄弟都说要使人另设厨房,怕传菜的路途之中有奸人加害呢。   “现下不同往时,仔细些也是应当的。”探春强笑道,最后她和王熙凤同意了薛家的要求,但不敢另派人手,只由着薛家调度。   “哼,现下又进不去,又出不来,也太没趣了些。”史湘云嘟嘴发愁道。   探春懒得理她,昨夜听闻有刺客后,她也累了一夜,早早的又同迎春她们过来瞧琏二哥哥,这些小儿女心事,实在无力搅和了。   “大伯,我听画室的小丫头说,那把短剑昨夜被大伯拿了去,现下在哪里?二姐姐催着我要呢。”   惜春给季怀远倒了杯茶问道,她有一日去缀锦阁去寻迎春,正好见她抚弄那把剑,就凑过去瞧,见剑鞘丝绦都十分好看,便想照着画下来,所以同迎春借了,拿去画室。   昨日迎春催了几次,惜春偏又忘了拿回来,谁知今日早上遣翠屏去取,却不见了。   迎春也在身侧,听了这话面色大变。   “唉,被那贼人抢去了,迎丫头要喜欢的话,为父再替你买一把回来。”季怀远想起昨日诸事,深恨自己力不如人,反托了儿子后腿。   “不必了。”迎春慌忙辞道。   待众人散去后,林黛玉偕同迎春一道走。   “林姐姐,你不回潇湘馆么?”史湘云这两日不爱去怡红院,便想找个人陪着说话儿。见林黛玉要和迎春一道走,心想二姐姐平日里无趣死了,林姐姐为什么老爱和她在一处。   “长日无聊,正好同二姐姐下几盘棋。云妹妹不去陪着你爱哥哥和宝姐姐么?许是知道自己妨碍着他们了?”林黛玉回头打趣道。   “妨碍什么,这话却不是林姐姐能说的。”史湘云正色道。   林黛玉也不同她强辩,只笑笑随着迎春走了。   “说起来,我也见过二姐姐曾对着那把短剑出神,四妹妹年纪还小,要瞒我可不容易,二姐姐快说实话罢。”林黛玉趁迎春不设防,附到她耳边促狭道。   “林妹妹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迎春嘴上说不懂,耳朵尖上却红了。 第54章 春心初萌   “二姐姐, 再不说我可告诉大舅舅去了?”林黛玉见迎春羞的满脸通红,却依旧沉吟不语, 忙催道。   “林妹妹, 万万不可告诉别人去!”   迎春先叮嘱了一句。   “二姐姐放心,那柄短剑到底是什么人给的?”林黛玉追问道。   提起那柄短剑, 迎春心里满是甜蜜, 只是那个人却许久没来了。如今见林黛玉连连追问,也想有个帮着拿主意的人, 便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少年子弟江湖老,二姐姐瞧上的竟是江湖子弟?”林黛玉吃了一惊,怪不得先前大舅舅和琏二哥哥在棋社选了好些少年,没有一个是二姐姐中意的。   “林妹妹还记得棋社里的残局么, 他一人连破三局, 才得上三楼与我对弈。”迎春还记得一局终了时自己心如擂鼓, 那人也不急着走,只管盯着自己瞧。最后将短剑相赠, 只说知己难寻。   林黛玉想起外传野史里,才子佳人多半是因小物而遂终身, 二姐姐得了这柄短剑, 只盼着也能遂了心意。   “二姐姐可知那人名姓么,二姐姐去棋社时惯作男装打扮, 那人可认出来了?”原来二姐姐同他只见了一次,便得赠剑,可见是知己无疑了。   “他认出来了, 还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今日以棋觅知音,脱剑相赠,叫我不要嫌他造次,日后定当再次寻访,剑柄上锲着名字,姓骆,名讳东亭。”迎春脸上的红潮渐渐消散,心中忧思如转,那人已经许久未来了。   君子之诺,当抵千金,只是自己心里却免不了要犹疑相思。   “二姐姐,那人是江湖子弟,萍踪浪迹,你却是国公府的小姐,自幼养在深闺的,若他不来呢?若他来了呢?”   光顾着替二姐姐高兴,怎么就忘了这回事?国公府第怎么可能招婿江湖子弟?就算大舅舅再疼爱二姐姐,只怕也不答应。   “若他不来一日,我便等一日,父亲素来疼爱我,必不会强逼我出阁。若他来了,自然会禀告父亲哥哥做主,林妹妹放心。”   虽说是一见知君即断肠,但自己是国公府的小姐,父亲这些日子又疼爱有加,断不会作出有损门楣之事。   林黛玉见迎春说的这般斩钉截铁,便知她早就下了决心,当下也不再劝。   但心中却隐隐有些担忧。为君一日恩,误妾百年身,二姐姐在国公府锦衣玉食长大,就算将来大舅舅疼爱女儿,将二姐姐许嫁那人……   林黛玉又想起宝姐姐来,聘则为妻奔为妾,以宝姐姐的才貌品格儿,竟落的和袭人之流一般待遇,不知现下心里是悔是喜?   薛宝钗却是不悔的。   她抚着小腹,瞧着伏案读书的贾宝玉不住出神。   现下才算是畅了心意,虽然先前也曾爱慕宝玉,但总觉得有些美中不足,现在见他举手投足之间尽是沉稳端庄,不枉自己这一番谋划。   只是薛姨妈常嫌不足。   “宝玉本来便只有你能配得上,换了林丫头,整日只会读几句诗让宝玉哄她。男子汉大丈夫的,怎能整日里沉迷闺阁闲事。”   薛姨妈向来嘴碎,现在絮絮叨叨起来更是没完,想起女儿成亲那日心中就有些闷气,瞧瞧,若是换了林丫头,只怕宝玉还在和丫鬟们闹着吃胭脂呢,还是自己女儿有本事,姑爷现在将旧日的毛病一件件都改了,不是在家里读书,便是出门交游,将来给女儿挣个诰封想必也不是难事。   只是自家步步为营,连宝玉身边的丫鬟小厮都打点到了,却只换来姨娘的名分,薛姨妈总觉得有些不足。   “现下他也不常提林妹妹了,倒是对袭人倚重得很。”薛宝钗自嫁进怡红院后,便时常试探贾宝玉的心意,到此时才算完完全全放下心来。   “袭人不过是一个奴才,将来要打发也是一句话的事,等将来史家的那傻丫头嫁进来,还不是都听你的?也不用脏了自己的手,现下却有一件事要同你商议呢。”   薛姨妈打着照顾女儿的名义,常驻怡红院,但晚间却是回薛家院子里的,饶是如此,还常被荣国府的下人编排呢。   “妈要商量什么事?”薛宝钗忙问道。家里的生意也还好,难不成哥哥又惹事了?   “还不是你哥哥,昨日里说什么连妹妹都出阁了,哥哥还没娶呢,让旁人瞧着不像话!”薛蟠昨日甜言蜜语地哄了薛姨妈好一阵子,都哄得她心软了。女儿虽是个可靠的,但将来这家业终究是要儿子继承的,若能娶个管得住他的儿媳妇,自己岂不省事,不用每天担心他出外生事。   “哥哥这是看上哪家的姑娘了,妈问清楚,先派人去打听,若是模样性格儿不错的,替哥哥娶回家里,也好多一个人管束他,不用妈日日操心。”母女俩却是想到了一处。   本来薛宝钗还是想让哥哥去家学里念书,但家学里如今都是贾家的旁系子弟,薛蟠见蓉哥儿贾琏贾宝玉都不去,他就更不去了,家学里现在管的可严了,他又不是读书的那块料。   “就是这个不好启齿,姑爷被马道婆设计疯魔那日,你哥哥也进去帮着,说瞧见你林妹妹,回去后心都痴了,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瞧他是疯了,这两天又磨着我,说只要遂了他的意,读书考状元,作什么都使得。”本就是痴心妄想,但薛姨妈又心疼儿子,所以来同女儿商议。   “妈不必说了,老太太断不肯依的。只怕林妹妹的心思还在二爷身上呢,否则不会派紫鹃去试探二爷。正好我也许久未出门了,今日和妈去潇湘馆坐坐,看林丫头现下在忙些什么。”薛宝钗唤莺儿进来吩咐了几句。   “你现下身子不便,不必为了你哥哥跑来跑去的。”薛姨妈劝道。   “妈不必担心,我都闷了几个月了,姐妹们也许久不见,正好瞧瞧她们去。”   见薛宝钗执意要出门,薛姨妈便也陪着她,母女两人先去潇湘馆瞧黛玉。   “姨太太和宝姐姐怎么来了,快坐!”史湘云正在潇湘馆里同黛玉说话呢,见薛姨妈和宝姐姐来了,忙替黛玉招呼道。   “我这些日子身子不便,可恨你们也一个个是没良心的,也不来怡红院瞧我。”薛宝钗笑着道。   “其他人不知道,宝姐姐可冤枉我了,现下二哥哥也不知道发什么疯,怡红院里可不是想去就去的。”史湘云想起这个还来气呢,见薛姨妈也在,在宝姐姐面前也不能提薛家的不是,只能抱怨贾宝玉两句。   “自从稻香村出了刺客,二爷便被吓着了,本来依着他的想法,还要搜园子里呢。因着二嫂子和三姑娘不肯草木皆兵,所以才罢了。”薛宝钗笑着替贾宝玉分辨道。   稻香村里的刺客是针对大房的贾琏的,若是成事的话,对二房有利有害。若是贾琏被刺死了,大房又没有旁的嫡子,荣国府的爵位便可名正言顺地由宝玉继承。但坏处也不是没有,人言可畏,虽不是二爷做的,但有心人难免要将二爷扯进去,毕竟得利的可是他。所以,为了撇清自己,也要追查此事。   “宝姐姐如今只向着二哥哥说话了,不过也有几分道理,若是那些刺客没有同伙,怎么这么轻易就混进园子里呢。宝姐姐可小心些怡红院里的芳官,常说戏子无义,那些人可不是好惹的,什么都做的出来。”史湘云提醒道。   “云姑娘这话说的是。”薛姨妈也在旁随声附和。   “妈和云丫头想差了,芳官是老太太给二爷的,能出什么差错?林妹妹说是不是这个理儿?”薛宝钗笑着同林黛玉道。   “这是宝姐姐的家事,云妹妹瞎掺和什么?”林黛玉却不接话,只是笑着打趣史湘云。   “你们宝姐姐,就比你们大个两三岁,如今就快要作娘亲了,只是不知你们两姐妹的婚事,将来是远在天边还是近在眼前呢。”薛姨妈见林黛玉和史湘云玩闹,感叹道。   “姨太太又来打趣我,别只顾着疼宝姐姐……”史湘云欲言又止,虽然自己同二哥哥的婚事,叔叔婶婶和老太太都是愿意的,可现在却不见动静,都没个说媒的人。   “不是我打趣,只是姻缘这事说不准的,有个月老在那呢。只要被红线栓了,哪怕是千里之外,世仇之家,也是要在一处的。若是没拴着,任凭你海誓山盟,父母本人都愿意,且年年在一处的,也是枉然。所以我常心里想着,你宝姐姐是已经定了的,剩你们姐妹两个,不只是在眼前还是山南海北呢。”薛姨妈斟酌着道。   史湘云却有些听痴了,这世上真有管红线的月下老人么,若是真的,为何凡人都要汲汲营营,不肯坐等缘分呢。   “只怕林妹妹的姻缘,就在眼前了呢。”薛宝钗笑道。   “林姐姐的姻缘怎么就在眼前了呢,宝姐姐莫非是能掐会算的?”   林黛玉不肯和以前一般同薛宝钗打闹,听了这句话也摸不透她是什么意思,所以没开口。史湘云却是有些急了,问薛宝钗道。   “我成了亲,我哥哥却到现在都没订下亲事,云丫头细想是为着什么?”薛宝钗捂嘴笑道。   “为什么?没碰着合心意的人?”薛大傻子没订亲事是为了什么?史湘云左思右想也不明白,不就是名声不太好么?在金陵打死了人,来京里又和一帮狐朋狗友天天花天酒地,谁家的好女儿肯嫁给他?门第相当的没人愿意,偏姨太太又要强,小门小户的又不肯。   “你宝姐姐逗你玩呢,你大哥哥的红线,现下还不知拴在哪里呢,倒是你们姐妹,前日还同老太太说话,可怜四角俱全的两个女孩儿,竟都没了娘,没个作主的人。”薛姨妈见林黛玉白了脸色,忙打岔道。林丫头现在还不能得罪,得好好哄着。   “姨太太怎么想到这上头去了。”史湘云飞红了双颊道。   林黛玉到现在才渐渐有些明白过来,只垂着头听着,不知道薛家母女还有什么话要编排。   “前日,同太太说话,忧心你宝兄弟的婚事。我想着,若从外面说去的话,一是不知根知底,那姑娘们的性情也难琢磨,若是订个不省事的,岂不是合家不宁?二来以宝玉的性情模样儿,只怕等闲人家的女孩儿都是配不上的,还不如亲上加亲呢。”   史湘云正等着呢,偏薛姨妈又卖了个关子,又不好开口去催的,只得低头缠弄着衣带。   “再说老太太的心意儿谁不明白?两个玉儿一处养了这么久,满府里的人哪个看不明白?何不将你林姐姐说给宝玉,我也好讨杯喜酒吃。”   薛姨妈察言观色道。林黛玉冰雪聪明,刚女儿提起儿子时瞧她的脸色,只怕此事成不了。犯不着为了这个白得罪她一回,不如从宝玉处圆回来,也正好试探她的心思。   “姨妈真是老不正经的,可见是这些日子太闲了,只盼着宝姐姐得个调皮的小侄儿,天天烦着姨妈。”林黛玉听了后笑道。薛姨太太在怡红院里忙的要死,竟然还顾得上到潇湘馆试探自己,这薛家真是算无遗策了。   “姨太太既有这心思,何不同太太说去?”紫鹃过来奉茶道。   “你这孩子倒着急了,莫不是催着你家姑娘出阁,你也好急着嫁人了?”薛姨妈取笑紫鹃道。   紫鹃听了,红了脸转身去了。林黛玉笑着骂了她一句,心中却暗道糟了。   “妈同林妹妹玩笑呢,紫鹃倒着急起来了,也真是好笑。”薛宝钗见史湘云在一边胀红了脸,以为她当真了,忙分辨了一句。   怎么薛姨妈同宝姐姐,连开个玩笑话也要偏着林姐姐,史湘云心里很不服气,自从林姐姐来了后,自己的一切都被她抢走了,老太太,还有二哥哥,都去宠着她了。   史湘云心里妒忌林黛玉,林黛玉却只觉得恶心,正好迎春打发了绣橘来,唤她一道去稻香村吃饭去。林黛玉便邀着薛家母女和史湘云一道去,薛家母女自然出言推脱,还将史湘云也携去了怡红院。 第55章 芳官惹祸   “紫鹃, 若你将来有什么好去处,我不拦着你。”晚间从稻香村回来后, 林黛玉对着妆镜道。   “姑娘, 我这么做都是为了姑娘,如今就差这么一层窗户纸, 若是姨太太肯帮着提一两句, 姑娘也好遂了心事。”紫鹃正伺候着林黛玉拆卸发簪,听见这话忙跪下道。   “哦, 我有什么心事,你且说来?”提起这个,林黛玉又想起迎春的事来,也不知二姐姐将来是否能得遂心愿, 大舅舅那么疼她, 说不准峰回路转也是有的, 往后觑着机会先探探大舅舅的口风罢。   二姐姐素日中规中矩的,不想却是姐妹中最出格的, 难道情之一字,当真误人至此么?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姑娘饶过我这回, 紫鹃知错了。”紫鹃不敢再说, 低头认错道。   “你既知错,日后就当谨言慎行。”林黛玉见她这样子, 也有些不忍,自来荣国府后,外祖母就将紫鹃拨来服侍自己, 屋子里里里外外皆由她一手操持,在自己心里,是拿她当亲姐妹看待的。   “姑娘,是紫鹃愚钝,姨太太平日里最是慈下的,宝姑娘和姑娘有时候比亲姐妹还亲些。如今宝姑娘作了姨娘,我想着姨太太替姑娘说亲也有些讨好的意思在,何不趁势作定了这件大事。不想姨太太是来试探姑娘的,这么说来,难道连云姑娘也要和姑娘争么?”紫鹃从薛姨妈开口取笑时便知自己说错了话,透漏了自家姑娘的心事,一时懊恼不迭,只怕姑娘日后又成了薛家的靶子。   “争什么?什么大事?我真真不敢要你了,明日便回了老太太,说你如今越发心大,我已管束不住了。”林黛玉听了这话,才知紫鹃还替自己谋着这个,倒像是红娘一类的人物了。   “我说的话,姑娘心里也想必明白的,如今宝姑娘虽作了姨娘,可将来也还难办呢,远的不说,就说这云姑娘,整日讨好老太太和宝姑娘,为的是什么,姑娘难道不明白么?”   紫鹃有些着急道,怎么自家姑娘总是慢悠悠地不上心呢,人家薛家可是里里外外都替宝姑娘准备着,宝姑娘没做姨娘的时候,宝二爷身前就尽是薛家的耳目了,瞧不见就连怡红院第一人,袭人也总是奉承着薛家么?莺儿也认了焙茗的娘作干娘,从里到外都把持住了。晴雯几次三番透漏过,说宝姑娘总是爱去怡红院坐着。自家姑娘呢,宝二爷搬进大观园后,便有些老死不相往来的势头,好不容易现下也搬进了潇湘馆,怡红院里却连脚踪儿都不去沾了。   宝二爷也是的,姑娘不去找他,他也不来找姑娘,旧日的情分一丝儿也不念着么?说起来宝二爷和姑娘现下都有些怪怪的。   “紫鹃,算起来,你已有三四起自作主张了,日后二哥哥屋里的事,轮不到我说,更轮不到你管,就算是为我好,你也离他们远些。”见紫鹃执迷不悟,林黛玉正色教训道。   “可姑娘的终身大事……”紫鹃支吾道。   “这话该是你和我说的么?自有外祖母舅舅他们作主。”林黛玉冷笑道。   自家姑娘这是死心了么?难不成自己这些日子来是剃头挑子一头热?想起宝二爷的温柔眷顾,紫鹃在心里不住替自家姑娘可惜。   “紫鹃知错了。”紫鹃也冷了心肠,若是姑娘无意的话,自己又瞎搀和什么。   “姑娘,紫鹃姐姐,宝姨娘出事了,听说被芳官撞着了,正在那里请太医呢,老太太,太太,琏二奶奶和三姑娘她们都过去了,姑娘也要过去么?”潇湘馆里的小丫头进来回话,林黛玉和紫鹃方才止住了谈话。   “什么?宝姑娘?”紫鹃惊讶道。   “我又不管家理事的去做什么,横竖有太医在呢,你打听清楚了再来回我。”林黛玉打发小丫头再去探听,也不知道怡红院怎么样了。宝姐姐费尽心机,连二哥哥的庶长子也保不住么?   薛家有财有势,依旧避不过去么?林黛玉想起自己之前的猜测,不由打了个寒噤。   “姑娘冷么?说起来也该换秋天的衣裳了。”紫鹃见黛玉身子微微有些发抖,忙取了衣服服侍她披上。   怡红院里正乱成一团,太医看过后,说宝钗腹中的胎儿只怕保不住了。薛姨妈许下许多银钱,太医也只是摇头。   “芳官那个小蹄子呢,快打死她给小哥儿出气。”薛姨妈心疼女儿,气怒之下要让薛家下仆打死芳官。   “哼,你们一家子都是毒妇,竟诬陷我偷了簪环,就你们薛家那些东西,还入不得了我的眼,什么好看的没见过,要偷你女儿的那些废铜烂铁。反正迟早要被你们害死,还不许我拉个垫背的么?要怪只能怪这小哥儿的命不好,是你们自己害了他的。”偏芳官还不服气,在怡红院里扯着嗓子同薛姨妈叫嚷,只说是薛家母女自己造的孽,报应在小哥儿身上。   芳官是戏子出身,练就的便是嘴上的本事,薛姨妈如何能骂得过她,只一口一个小娼妇,王熙凤听着两人闹得有些不像话,吩咐媳妇婆子们将芳官的嘴堵着,将她拖出了怡红院。   老太太和太□□慰了薛宝钗几句便都走了,只余薛姨妈守着,见女儿默默垂泪,又唤宝玉过来陪着她。   胤禛不知道夭折过多少个孩儿,见薛宝钗哭成这样,颇有些不以为然,只嘱咐她好生将养便罢了。   “许是小哥儿没这个缘分,四哥也不必过分伤怀,日后必会多子多孙。”十三爷见自家四哥只是案前枯坐,不由出言安慰道,话出口才记起这个孩子是四哥来之前就有的。   “还没出世呢,是男是女都不知道,有什么可伤怀的。”胤禛冷笑了一声道。   “只是为人父母的,难免有些糊涂想头罢了。”薛姨妈和薛宝钗的样子,胤祥也看在眼里。   “儿女都是债,从来都是父母替儿女着想的,儿女可曾体谅过作父母的难处?”胤禛捂住胸口道。   外面芳官凄厉地喊着,是薛宝钗母女自己害死了小哥儿,胤禛恍惚又听见太子爷说,连自己儿子都能赐死的人,孤怎么相信你。   虎毒尚不食子,难道自己在他们眼里,竟是禽兽不如么?   犹记得宗祠祭祀那天,儿子不知被什么附了身,满口仁义道德,什么“先帝在天之灵,愿目睹手足和睦,兄友弟恭”,话里话外指责自己不顾手足之情,令皇父九泉之下魂魄不安。   天下人谁都可以说自己的不是,只自己儿子们不行,为享天伦之乐,弘时虽已成亲生子,但依旧住在宫中,这已是天大的宠幸了。   不想儿子却全然不知自己的苦心,被乱臣贼子蛊惑至此,也不想想自己这么做是为了谁?为了天下安定,为了儿子的江山稳固,如今却被倒打一耙了。   侍君不忠,对父不孝,这样认贼作父的儿子,留着又有何用?   只是骨肉至亲,胤禛想起自己亲手所下的那道诏书,依旧有锥心刺骨的疼痛在身体里,蔓延不去。   胤祥见四哥如此难受,便知他又陷进旧事里出不来,只能温言开解。   好在芳官叫嚷了一阵后,就被王熙凤令人带下去了。   “凤丫头,若不打杀了那个小娼妇,我可不依。”薛姨妈抹着眼泪道。   “放心,姨太太只管照看着薛妹妹,这芳官就交由我和三姑娘料理罢。”王熙凤安慰了薛姨妈和薛宝钗几句,便出了怡红院,商量着怎么处置芳官。   薛姨妈是一定要让芳官抵命的,老太太却派了小丫头传话,不许私自打伤人命。   “打一顿撵出去也罢了,姨太太和宝姨娘那里,只管说已经打死了。”王熙凤斟酌后同探春商议道。说起来若不是姨妈她们先诬陷芳官偷盗,也不至于引出这么一桩祸事来,薛家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那芳官可不是个易与的,能白白受了这闲气么。   探春听了称是,这芳官也是娇生惯养的,打一顿再撵出去想必也没什么活路,总比脏了自家的手好。   薛家防范了这么久,不想却栽在这么一件事上,可见是天意了。   潇湘馆的小丫头颇为机灵,不多时就将事情原原本本回了林黛玉。   宝姐姐有母亲哥哥撑腰,尚且如此,只可怜那未出世的侄儿了,林黛玉想起昨日自己还调侃宝姐姐得个调皮的小侄儿让薛姨妈烦心,不想今日就出了这档子事。   老太太早知芳官不是个省心的,却偏偏又放她在宝玉跟前使唤。姨太太和宝姐姐,连自己都防备,自然容不下那芳官,对付她是迟早的事,只怕芳官偷盗也是薛家想的眉目,只是算计来算计去,将小哥儿折了进去。   林黛玉将这一连串串起来的时候,不由有些心惊。 第56章 平安洲   “林姐姐, 咱们瞧瞧宝姐姐去?”   林黛玉正预备去画室呢,就被史湘云堵在了门口。   “我同四丫头说好了, 今天和她一道画画儿呢, 云丫头只管自己去罢,宝姐姐如今卧床休养, 人多反倒仔细吵着她。”林黛玉笑着推脱道。   “林姐姐, 我还有一个主意,想同你商量呢。”史湘云拦住黛玉道。   “什么主意?”林黛玉并不想听。   “昨日里听兰哥儿说, 现在家学里,先生还让成立什么诗社呢。咱们闺中无聊,何不也兴这个?又有趣又好玩。宝姐姐又正好病中寂寞,何不请了姐妹们, 到怡红院里起社?”史湘云拍手笑道。   “云丫头好雅兴, 只是这时节不妥罢?”   林黛玉听了, 倒也有几分兴趣,吟诗作对本来就是她所擅长。只是宝姐姐如今的情形, 闺中起诗社当真妥当么?不过云丫头素来和宝姐姐要好,想来两人是先商量过的?不如跟着去怡红院, 先瞧瞧情景, 再说礼数上也该去探望一番,免得下人们说三道四。   “林姐姐别扫兴, 大嫂子都说好了的,三姑娘说由她预备,我只管凑齐人便是了。”史湘云本来不想同贾探春打交道的, 但诗社毕竟是要花银子的,史家虽肯下功夫给她装扮,但月钱却没几个,荣国府里又从来没她的份。   大嫂子在荣国府里可有可无,除了蘅芜苑的一亩三分地,并没什么可忙的。如今兰哥儿在家学里又参加着诗社,说不准就是因为这个,大嫂子才在史湘云面前提起。可三姑娘又是为着什么?   “林姐姐,想什么呢?”史湘云在林黛玉眼前晃了晃。   自己这是怎么了?草木皆兵,但总感觉有些不对劲。罢了,林黛玉自嘲般笑了笑,自己又是为了什么,不就是喜欢作诗么?   史湘云将人都聚在怡红院后,才发现贾惜春不在,忙命人去请。   大姐儿今年四岁,正是最可爱的年纪,季怀远闲了时常将她抱在怀里逗着玩,对玉雪可爱的大孙女爱不释手。   旁人见了暗暗纳罕,这大老爷也奇怪的很,不催着儿子抱孙子,反倒将孙女儿当成宝贝,比家里的爷们还受宠。整日和不谙世事的孙女儿一唱一和,都快童心返照了。   殊不知大老爷也有烦心事。   季怀远抱着大姐儿在树枝上拽花儿,心里面却愁的很。那一僧一道话里面明明听着有玄机,自己却参悟不透,怎么偏偏就自己和儿子入了这红楼梦呢,又什么时候是个归期?难不成会老死在这梦里?   这么想着,真让人踏实不下来。要是定个日子还好安排,就这么不上不下地悬着,何时是个头。   “大伯只管让我画画儿,自己却和大姐儿偷懒。”   惜春盯了一天,揉着眼睛从画室出来,瞧见季怀远抱着大姐儿在院子里站着拽花儿玩,便过来笑道。   “辛苦四丫头了,那边等着要呢,那些花儿枝儿的,只怕全天下也找不出来比四丫头画得好的。”   琴棋书画,惜春独占一绝,自然不容小觑,又心性灵透,季怀远略微点拨,画出来的图画便与想象中分毫不差。   “大伯,这些真能印在缎子上去么,不然,作花样子也是好的。”   惜春心里想着,回去后就让入画和彩屏替自己绣一件,裁成衣服肯定好看。   “那也太费功夫了,绣一件估计得一半年的功夫呢,哪里等的穿。”季怀远摇摇头道,他连指使粗使丫头织布都嫌慢,请了一院子的工匠,琢磨着能不能设计个机器出来。民间多得是好工匠,只是朝廷忌讳这些奇技淫巧,没人变着心思琢磨罢了。   两人正说着,入画过来,却是宁府那边来人接惜春回去,原来再两日是惜春生日,尤氏派人过来,迎接四小姐回去做生日。胤褆上辈子最疼女儿,穿成贾珍后便只有一个独子贾蓉,偏他身子里也住着一个积年老鬼,父慈子孝不过是在外人面前装一两回。待听得还有一个小妹妹后,便想接回去当女儿养,谁知这个贾惜春性子怪的出奇,对自己这个亲哥哥,推脱的一面都不肯见,只能命尤氏三不五时地派人过来。   “做生日?哥哥嫂子记得我今年是几岁的生日不?”惜春冷笑道,她自幼养在老太太身边,哥哥嫂子往日里连句话都没有,为何今年三催四请的,她又不稀罕。   “大老爷也在这里呢,四姑娘别置气。再怎么也是自家兄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珍大爷今年惦记四姑娘好几回了,又送了吃的穿用的过来,也算是尽心了,四姑娘便只顾拗着自个儿的脾气,也替珍大爷想想。”婆子见贾赦也在,只得好言好语劝道,这四姑娘竟是个冷情冷性的,珍大爷同尤大奶奶今年不知送了多少东西来,都被原封不动退回去了,这四姑娘是真真一点面子也不给阿。   “你且回了哥哥和嫂子,如今我也大了,不便往你们那边去。”惜春只是不依。   “这话不通,怎么大了,就不便了呢,你们说说,姑娘这是个什么理?”那婆子听了,回头朝一同来的丫鬟媳妇道。   “哼,你们当我不知道呢,你们府里腌臜的事多了,背后有多少人在议论闲话,我倒不想听呢,可人家偏不放过去,只道我也是那府里出来的。我清清白白一个女孩儿家,凭什么叫你们带累了我。”惜春气呼呼道。   季怀远在一边听着,心中感慨万千。惜春这丫头最后出家,原来并不单单是与佛有缘的缘故,纯粹是被逼无奈的自保之术。   据说宁国府里只有那两个石狮子是清白的,果不如此。细想想,先有贾珍和秦可卿扒灰在前,后有尤氏两姐妹与贾珍和贾蓉父子不清不白,再有贾珍前些日子聚赌□□,估计宁国府里上行下效,真没几个清白人儿,也怪不得惜春宁愿舍了入画,也要和宁国府断个干净。   只是这丫头最后入了佛门,只怕也未必是什么好去处。季怀远猛记起料理秦可卿丧事时,王熙凤还滥用职权,收了铁槛寺一个尼姑还是师太的两千两银子,把一双小儿女逼上了绝路,嘴里还不相信什么因果报应,也是个狠心的。   还有水月庵的智能儿,明明是佛门弟子,还心恋红尘,好像贾妃省亲时贾芹管着这些姑子,季怀远模糊记得外人编排的几句顺口溜,什么“西贝草斤年纪轻,水月庵里管尼僧。一个男人多少女,窝娼聚赌是陶情。不肖子弟来办事,荣国府内出新闻。”连贾珍都有听闻,还曾训斥贾芹,说什么打量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呢,却并不伸手管一管。   惜春虽然憎恨宁国府的声名,要一刀两断清清白白,但宁荣二府没落之后呢,貌美才高的公侯之女,能够安安稳稳地独卧青灯古佛么?   季怀远想到这里连忙打住,暗道有佛祖保佑,惜春在红楼梦里自当清净度日不染凡尘,自己胡思乱想些什么!   “大伯也觉得是我冷情冷性么?”惜春将那些婆子媳妇气走之后,自己也红了眼圈儿,见季怀远只管抱着大姐儿一言不发,不由有些心虚道。   本来荣国府里贾赦也是声名不佳的,奈何惜春和他爱好相同,两人对画画设计都有研究,季怀远又平易近人,不端长辈的架子,所以相处起来颇为融洽。   惜春素来和迎春要好,幼时又养在贾母身边,只知道老太太偏心,下人们又常说大老爷的坏话,待和大伯亲近了之后,并没发现什么一屋子的妖艳姬妾。只怕整个府里,也就怡红院称得上是佳丽众多。   “罢了,四丫头若不嫌弃,往后就跟着你二姐姐,算作我的亲女儿罢。”季怀远下意识地出言安慰,话出口才有些忐忑,自己的名声貌似也不怎么样。   惜春正要说什么,怀里的大姐儿却闹着饿了,季怀远心疼她,便抱回了画室,令小丫头去厨房传了饭来。   “琮儿呢?快去叫他来吃饭。”别是又去宁国府鬼混了罢?琮哥儿本来乖巧省心,但一不留神就溜去宁国府了,季怀远常打发他去园子里逛,一是跟着林黛玉学些诗词文章,二来也为着两兄弟亲近,谁料季怀远去过稻香村几次,见连林黛玉也在,却独独没有琮哥儿,使人一问,才知又去宁国府了。   连惜春都知道和宁国府撇清关系,琮哥儿却上赶着巴上去,这次回来之后要好好说他一番,讲一讲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道理。   “老爷,琮哥儿跟着琏二爷去平安洲了。”谁知小丫鬟并没出去叫人,只说琮哥儿跟着琏二爷去平安洲,说好了要五六日才回来。   往日儿子去平安洲,顶多隔夜就回来了,怎么这回却这么费功夫,季怀远隐隐有些疑问。不过儿子自小就是个心里能藏得住事的,除了在学校里打架被请家长,从来没让季怀远费心过。   被季怀远念叨的胤礽和八爷正在平安洲主帅的帐里。   齐康将那一封血书翻来覆去地瞧着,只觉背上渗出了一层冷汗。   先帝好书法,常爱给大臣们题匾额玩,譬如宁荣二府的宗祠里,也有先帝的笔墨在。平安洲的将领们,有的当年曾随先帝和宁荣二公出生入死,自然都认得。   一人传一人,军中主事的将领轮流看完了先帝的血书,又抬头瞧胤礽,只觉得他顿时光彩闪耀起来,龙章凤姿,资质天成。   独齐康还在拿捏不定,这荣国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怎么还弄出个真假公主来。原来那秦可卿竟是个幌子么,藏在庙里的妙玉和眼前的贾琏才是真正的皇子龙孙。这虚虚实实,真是好手段。   “怎么?齐大将军?还在质疑孤的身份么?”胤礽冷笑一声,这五六日下来,平安洲的兵马他也摸得差不多清楚了,这齐康年纪大了,行事也软弱犹疑起来。一般将领在外驻兵,一万也能吹成十万,这也是惯例,为的不过是能和朝廷多要些粮草军饷。这齐康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平安洲的兵马已近二十万之重,报给朝廷的年年都是十万,不增不减,刚开始胤礽和八爷不知道齐康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后来和兵士闲聊,才知道这齐康是怕招了皇帝和藩镇忌讳,宁可自己筹措粮草。   “殿下恕罪,末将不敢。”齐康见军中将领们都暗暗颔首,便知这封诏书是真的。只是平安洲的兵马最初是贾家的私兵,后来宁荣二公跟了先帝后,才算作朝廷的兵马。所以现在难办的是,到底该听谁的!   宁国府就不用说了,贾珍和贾蓉父子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军中也有耳闻,但荣国府的大房和二房,却要听谁的呢?   大房的嫡公子,竟是景氏血脉,可二房的政老爷,也曾几次三番的传书,道尽贾家逐鹿中原之心,几封密函齐康现在还留着。   依照政老爷信中所说,贾琏只是荣国府能干的子侄,并不知晓他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后人,那现在自己该怎么选呢,跟了眼前的小殿下?瞧他年纪轻轻的,但几日下来沉稳有度,胸怀丘壑不可轻视,不过自己是贾家旧部,这不就和政老爷背道而驰了么?   “齐将军在犹豫什么?别忘了荣国府里袭爵的是谁!”八爷在一旁瞧着,见齐康面色变来变去,暗暗揣测其中的关键,皇父素来谨慎,虽然与便宜老爹秉烛夜谈后派二哥到平安洲传递消息,但肯定另有安排窥伺,所以这齐康现下说不准正在纠结谁是谁非呢。八爷想通后出言试探道。   “末将不才,多年来领兵在外,不得拜见府里各位老爷,殿下且容我见过赦老爷再作定夺。”齐康跪在地上叩拜道。   胤礽气了个倒仰,这齐康也太拎不清了。这么说,不是明晃晃地不愿意听命于自己么?换了其他人,只怕登基后第一个祭旗的就是这老头。看来平安洲这十万兵马,也要重新洗牌了,就在这么个瞻前不顾后的老将手里,怪不得荣国府被抄家后没有一点声息,感情他们犹豫来犹豫去,荣国府的人便都下狱救不回来了。   “这样也好,我年纪小,只是来传个话,父亲命我和殿下一道,遴选些军中精锐带回府中,好护佑殿下公主及府中诸人安危。”八爷趁势道。   太子二哥的身份已经被北静王知晓了,必然时时刻刻谋着下手,日后不宜频繁往来平安洲,这些老将们一个个养尊处优,都快窝成鸵鸟蛋了,就算自己兄弟能运筹帷幄顺顺利利谋夺帝位,也免不了和摄政王兵戎相见的时候,这些家伙们能顶个什么用,还不如趁机培养一批,一来相处久了比这些人忠心,二来要重点选些能干的。   八爷不知不觉忘了自己也曾有一颗逐鹿中原的雄心,全心全意地替太子爷打算起来。不过他才□□岁,真要有异心也没那个身板儿,听说皇父在金陵扑腾的很厉害,这夺位之争瞬息万变,还是早做打算的好。其实真心实意让他选的话,还不如让便宜老爹先登上皇位,然后兄弟们再各凭本事。   齐康听了能面见贾赦商议,犹豫了片刻后应下,自去和将领们商议随同殿下进京的人选。   胤礽和八爷只说要看看将士们的身手,亲自到校场上看他们捉对演练,这四五日来心里早存了一些人选,便借着这个机会都调了出来。   兄弟两人却是要提前回京的,毕竟季怀远那里还要先通个气。为免季怀远担心,胤礽遇刺之后查明真相并未全盘告诉老爸,到这会却不得不告知了。   该怎么同老爸说呢?胤礽有些烦恼。 第57章 刘姥姥   “怪不得宝姐姐常说你无事忙, 真真是不错的。现下有了正经事,反倒忙起别的来了。”史湘云张罗着诗社的事, 见姐妹们都来了,就算不爱作诗的贾迎春和贾惜春, 也赏面子聚在了怡红院, 偏贾宝玉打脸,说要出外面办事去不参加。   “你们姐妹们顽罢,姑爷再怎么胡闹也是爷们, 哪有成天白日地混在姐妹堆里的。”薛姨妈笑着对气恼的史湘云道。   芳官一事, 为打老鼠不慎伤了玉瓶儿,薛姨妈现在想来犹有悔意, 幸得女儿是个明白的, 请太医调理了两天身子后, 反倒来劝慰自己,只道往后日子长着呢, 总有外孙子抱的。薛姨妈便也放了心,择了个日子便搬到自己家,住在园子里总是有些风言风语,哪有丈母娘跟着管教女婿的, 传出去反倒对女儿不好。再说家里还有个魔王在呢,儿子素来是个混账,又听说林丫头不可能嫁进薛家后,更是在外头没日没夜地胡闹起来,总得回去管教一二, 别由着他的性子再生出事端来。   但女儿经此劫难,薛姨妈总归不放心,常过去与王夫人闲话,顺便也来园子里瞧一眼,正恐女儿病中寂寞胡思乱想呢,就见史湘云张罗什么诗社,自然是极力赞成的。见宝玉借口不和姐妹们一处吟诗作画,心里更是高兴,成了亲总算知道些规矩了,也省了女儿心内忧虑堤防。   “哼,姨太太别高兴的太早了,二哥哥这些日子常和环哥儿一道出去,说不准哪天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呢。”史湘云犹自生闷气,原以为二哥哥听了是最高兴的,肯定会夸自己一顿,然后兴冲冲地帮着张罗,谁知却遭了他的冷遇。   自马道婆施法后,二哥哥就被魇住了一般,只和环哥儿那个坏种子亲近,难道不知道赵姨娘她们都是卯着劲害他的?原以为再没有人比二哥哥温柔知趣,荣国府又比史家强了不少,老太太和叔叔婶子同意自己与二哥哥的亲事后,史湘云作梦都能笑醒,可现在越来越不是滋味。   史家一门双侯,虽一日不如一日,可门第在哪里摆着呢,园子里的姐妹们,哪个能比得过自己?二哥哥怎么老是拆台,史湘云心里实在委屈,自己又不是那等贪图富贵的,像宝姐姐那般好的人儿也曾想飞上枝头变凤凰,有过进宫的心思。谁有自己待二哥哥一心一意,哪怕吃糠咽菜也情愿,可就是这么个结果儿,还没进门呢,就对自己不冷不热起来,等真作了宝二奶奶,是不是要夜夜守空闺。连袭人也比不上?   “环儿是做弟弟的,自然是跟着二哥哥学些交接人情,四妹妹不也常跟着二姐姐么?云丫头天天做客,史家的姐姐妹妹估计连见面也难得,怎知道兄弟姐妹守望相助的好处。”探春冷笑道,近来环儿谈吐举止大异往常,许是二哥哥的功劳,探春见了只有高兴的,偏赵姨娘还常嘟囔两句,指责自己儿子讨好贾宝玉是忘本,探春还专门说了姨娘一回,谁知这史湘云也是一个调调。   赵姨娘再不靠谱,那也是自己亲娘,贾探春还忍了性子和她讲道理,最后赵姨娘知道是为着环哥儿好才不阻拦了,但史湘云就没这么幸运。金麒麟?哼,金玉良缘已经有了金锁,还要金麒麟作什么,难不成还多多益善?史家和史湘云这是作白日梦呢。   云丫头常借着性子爽利生事,不过是柿子捡软的捏罢了,之前常针对林姐姐,林姐姐不和她计较,后来不让着她了,她就不敢了,现下又要欺负到自己头上来么!   探春才不肯让,自然要讽刺史湘云一二,史家也有不少姐姐妹妹的,偏这史湘云一个都不亲近,反倒巴着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一个商户女,真是缺了心眼了。   “以我说,既然作诗,咱们就别再姐姐妹妹的称呼,应当起个别号才是。”好好的诗社,别再因着口角给黄了,林黛玉忙打了个圆场道。   众人才丢开贾宝玉不提,互相取笑着给拟了雅号,兴趣正浓时干脆择日不如撞日,正好稻香村的菊花开得正盛,干脆就对菊赋诗以分胜负。   “姑娘们好雅兴,正在作诗联句呢,也不知哪里来的一个村姥姥,得了老太太的眼,要领到园子里各处逛逛呢,姑娘们快回去候着罢。”王熙凤命一个管事媳妇先去园子里知会一声,众人也恰好入了尾声,匆匆评点一番便各自回屋子里了。   贾母一行人领着刘姥姥先逛了怡红院,刘姥姥夸着像天宫一般,只不知是哪个仙女儿的绣房,一句话说的众人都笑翻了,待到了潇湘馆又问是哪个哥儿的书房,见老太太说是外孙女儿的屋子,刘姥姥方留神打量了林黛玉一番,庄稼人实诚,见了这么多的书,心中便说不出的敬畏,只觉大户人家行事当真与常人不同,哥儿小姐竟是颠倒过来养的。   刘姥姥眼花缭乱,只觉得各处都逛不够似的,老太太她们见她只管睁大了眼睛东张西望的,也觉有趣。   “咱们只逛了两处,还有好几处没去呢,不过也都一个样儿,只稻香村和你们家里还有些像,咱们且瞧瞧去。”老太太上了年纪,兼园子里最得意的也不过就潇湘馆和怡红院两处,逛过了便觉有些累了,又到了用午膳的时候,便想着领刘姥姥去稻香村里逛逛去,在那里摆饭吃。   “瞧瞧我们这茅屋,和你们那里像不像?”老太太进了稻香村,见田埂庄稼十分整齐,便四处指了与刘姥姥瞧。   “老太太说笑了,我们庄稼人要是住了这样的屋子,还种地作甚么!”刘姥姥瞧见屋顶上虽铺设了茅草,但门窗墙面无不看着十分精致舒服,又高又大的,哪里能和乡下仅供遮风避日的土屋子比。   待进了屋子,见陈设桌椅虽不如怡红院里镶金嵌玉富丽堂皇的,但却有种说不出的富贵逼人,刘姥姥顿觉手脚生惭,都不知道往哪里搁了。   因稻香村是贾琏住着的,老太太也不曾常来,此刻见这家具陈设颇有些眼熟,想了想才记起自己早年作媳妇时曾见过的,哼,老大倒是疼儿子,私藏了这么多旧物,只管一股脑儿给了儿子,也未见孝敬父母一遭儿。   老太太念叨贾赦的时候,季怀远也正进了园子里,他本来在大房那边教大姐儿学算数,谁知大姐儿也是个淘气的,跟他讨价还价,若是做对了题目,便要来稻香村找小兔子玩。   稻香村里养着许多鸡鸭牛鹿,但大姐儿最喜欢兔子,常爱追着它们跑,拽叶子逗着顽儿,不料今天她最喜欢的一只灰兔子被一个小孩抱在了怀里。   大姐儿自然不依,哭闹着要那只小兔子,那个抱着灰兔子的小孩子正是板儿,年纪小不懂事,偏不给。丫鬟们只好抱住他硬掰,板儿便大声嚎哭了起来。   季怀远上了年纪,腿脚有些慢,赶过去时就看见两小孩儿对着哭,丫鬟见了季怀远心里害怕,知道他素日对大姐儿宠的要命,忙合力从板儿怀里夺出灰兔子来,抱至大姐儿面前哄得她不哭了,板儿自然嚎的更大声起来。   稻香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一个小孩儿?瞧穿着也不像荣国府仆人们的儿子,季怀远听了丫鬟禀报才知道是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剧情。大姐儿和板儿毕竟是小孩子,虽然因着一只灰兔子,见面就哭了一场,但等丫鬟们解劝后便玩到了一起。   季怀远瞧着两个孩子,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大姐儿绫罗绸缎裹身,白白净净的就和年画上的小仙童似的,那板儿大概是同兔子玩了很久,青灰的衣裳上沾了不少尘土叶子,弯下腰后能看到露出来的里衣上打着补丁,脸上更是黑黄黑黄的,吃过东西没及时擦嘴还留着一道一道的痕迹。   两人站到一处,就跟仙女儿和小叫花子似的,犹如云泥之别。   季怀远不由想起书里的判词来,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侯门千金流落荒村野店,想来真真令人唏嘘。   这刘姥姥也是个知恩图报的,怪道人常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   季怀远感叹了一番,回头便命丫鬟备了些银两衣物,预备着送与刘姥姥,想了想又命那丫头回来。   “你且悄悄说与那刘姥姥,板儿也快到了上学的年纪,若是愿意的话,就跟着在家学里读书好了。”   虽然熟知剧情,但计划从来赶不上变化,谁知道这红楼梦又是什么走向呢,若是安安稳稳倒好了,有自己在,大姐儿也不会同这板儿有什么牵扯。但若是风云突变呢,自己那假二弟是个有野心的,万一事败,只怕这荣国府的结局更不堪,说不准还有用得着这刘姥姥和板儿的时候。   季怀远当然不是看不上刘姥姥和板儿,他自己也是赤手空拳养活自己和儿子的,刚来红楼梦时也是无处不新鲜,和刘姥姥有的一比。再说富贵穷通,有情有义的人可不多见。但在红楼梦里,虽说大姐儿最好的结局便是和板儿结为夫妇,但终究有些不足,千金小姐下嫁无名小子,不过不得已而为之罢了。   所以以防万一,不如让这板儿也进了家学,有名师教导,就算将来不能求取功名,至少夫妻间不至于相对无言。 第58章 齐康之谋   “家学?我们家板儿?”刘姥姥疑心自己上了年纪, 耳朵不好使,听了丫鬟的话犹自不信, 翻来覆去地问了几遍。   “啊呦,我的姥姥呦, 您老人家这都问了第八遍了。是我们家老爷说的没错, 问你们家的板儿肯不肯去家学里读书,银两束脩一概不要,每个月学里还有笔墨银子发呢。”丫鬟听了好笑道。   “我的神天菩萨阿, 我们板儿这是哪世修来的福分!”刘姥姥忙跪在丫鬟面前道, 眼眶里都是泪花。   “哎呀,姥姥, 我可受不起您老人家的大礼, 若是愿意呢, 我就回我们老爷去了。”丫鬟见刘姥姥直挺挺地跪下,吓了一跳, 生怕她上了年纪的老人家,别磕碰着哪儿,忙不迭地将她扶起。   “愿意,愿意, 我这就随姑娘给大老爷磕头去。”刘姥姥忙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又将在炕上睡着的板儿摇醒。   “姥姥作什么呢?怎么说风就是雨的,也不看现在是什么功夫了,就算你们去,我们老爷也未必肯见。”丫鬟本就是趁夜间无人来寻刘姥姥的, 见她使劲地往醒摇板儿,忙上前拦道。   刘姥姥听了,方才住了手,只一个劲地千恩万谢丫鬟,自己一个庄稼人家,实在过不下去了才来荣国府,原本想着能求来几个钱一家子好活命,谁料竟得了这般的意外之喜。   白日里将园子逛了遍,花团锦簇人间仙境,刘姥姥只觉自己身在梦中如痴如醉。但钱财富贵不过是身外之物,刘姥姥觉得哪怕那怡红院再好,也比不上潇湘馆那一屋子的书,读书上进才是立身之本,原以为板儿也同自家女儿女婿一样,一年四季就在土里刨食儿,年景不好就勒紧腰带过日子求亲拜友地活命,不想能得此奇遇,若是读了这荣国府的家学,将来敢是县太爷也做得?   刘姥姥清点了白日里平儿送来的银两衣物,里面有太太赏的,也有琏二奶奶赏的,加起来足足有一百多两,庄稼人家,一年十两银子就够穿用了,刘姥姥盘算着留出几两买些米面回去,剩下的,明日里打听着在京城里赁间房子,供板儿在荣国府的家学里读书。   次日早早的,刘姥姥就要去大房给贾赦请安。   王熙凤听了,心里直犯嘀咕,这刘姥姥是二太太的亲戚,怎么竟得了大老爷的青眼?这怎么瞧着都不对劲,遣了平儿陪刘姥姥一道去大房那边,嘱咐她仔细瞧瞧是什么情景儿。   不料季怀远避而不见,只吩咐丫鬟传了话出来,令府里管事的领板儿去家学读书,又吩咐收拾一件下人房出来,安顿刘姥姥祖孙俩住下。   刘姥姥只好在贾赦院子外磕头,又按着板儿也重重地磕了几个,想着大老爷真是活着的菩萨,不但给板儿学上,还想着安排住处,实在是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回去得供个长生牌位。   季怀远却不是挟恩求报的人,他如此安排也是想着若是有个万一的话给大姐儿留条退路,再说让板儿进家学读书不过他一句话的事。   听了小丫鬟的禀报,季怀远不由也有些感慨,人和人之间果然有云泥之别,自己和王熙凤不过是临时起意,就换来刘姥姥感恩戴德倾家以报。怪不得古往今来多少报恩还债的,常将涓滴之恩涌泉以报。   季怀远正感叹时,小厮报说琏二爷和琮哥儿回来了,季怀远忙将怀里的大姐儿交给奶娘看着,自己先遣了丫鬟去厨房,命她们提前预备着饭菜。   “景氏血脉?废太子的儿子?”   贾琏不是贾赦自己亲生么?怎么成了废太子的儿子,季怀远确信自己看过红楼梦里的每一个字,关于此事没有半点端倪。   八爷在一边闲闲瞧着这便宜父子,盘算着自家这便宜老爹会是什么反应,若是忠君爱国呢,自然会涕泪交加地表一番忠心,若是与原配张氏情深意笃的话,只怕对二哥表明身份有些不是滋味罢。不过夫妻相守多年,纵然妻子有个双生妹妹,但细微处总是不同的,这大老爷就不曾有过半点疑心么?如今乍然知道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心里面又会如何想呢?会如二哥所愿安抚齐康么?   “父亲还记得先前北静王爷两次遣人行刺么?咱们还以为是王爷勾搭了二房的宝玉,要为他谋夺爵位铺路。实则不然,皆因那马道婆告密,北静王爷知道了儿子的真实身份才蓄意行刺的。平安洲主将齐康明日即到,儿子挑了些身手不错的军士,打算安置在园里护卫。”胤礽见八爷一副瞧好戏的表情,无语了片刻后,言简意赅同自家老爸解释道。   “原本我就让你身边多带些人,非不肯。不过园子里尽是你的姐姐妹妹,军士驻扎进去,总有些不便,不如你再搬回来。稻香村留着给琮儿住,日后不许跟着你二哥哥东跑西逛的,好好在园子里随你二姐姐和林姐姐读书写字。”   不是吧,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二哥这么大的事连一句都不问,反而盯上自己了?难不成见二哥不靠谱,打算拿自己当袭爵人培养了?八爷有些摸不着头脑,实在瞧不出这便宜老爹的路数来。   “有何不便?老太太那里我去说,只说园子里都是些丫头婆子,若是进了强盗,伤着了宝玉怎么办?”胤礽才不肯搬出去,稻香村如今修缮打理的极为舒适,园中又景色宜人,犯不着为了怕影响别人搬出去,反正有的是理由,说不准老太太还会夸他能干,招募了这么些强壮家仆,将来跟着宝玉立从龙之功呢。   季怀远皱了皱眉,只是儿子自小到大的脾气便是这般,颇有些唯我独尊的性子,如今都快成年了,也改不过来,等将来……等等!废太子的血脉,将来是要作什么?   “这个身份?你是怎么打算的?”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自然是替景氏夺回江山,上慰列祖列宗,下抚贫民百姓。”胤礽有些心不在焉道。中呢?自然是自己的那一丝执念,那一僧一道说的明明白白,自己自幼身处九重深宫,只有那里才是他的归宿。   或许也是上天给的机缘呢,否则荣国府的琏二爷,怎么莫名其妙就成了皇子龙孙,简直是为自己量身打造的。本以为和老爸安安稳稳地在红楼梦里逍遥一生,等着回家的那一日,不想波澜起伏状况迭出,不错,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次他太子爷不想再争宠,将希冀放在他人手中了,既然想要,何不亲自去取?   “可是,深宫寂寞……”季怀远一百个不愿意。   皇帝可不是什么好职业,不知哪一位皇帝,亲身体验过曾有感叹,说什么不如江南田舍翁,日高五丈犹拥被。虽然人常盼子成龙,盼女成凤,盼着子女能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但谁又舍得自己的儿女们受半点罪,恨不得连头疼脑热都替他挨了。季怀远只愿自己的宝宝能一生喜乐,显然做皇帝是与这个期望背道而驰的。   “难道父亲不陪着我么?”胤礽瞧着八爷遮掩不住的惊讶神色,笑着问自家老爸道。   “你到哪里,我都是要陪着的。只是好好的,为何想不开要做什么皇帝,你二叔想做就让他做好了,这江南塞北,苍山洱海的,到哪里逛逛不比在皇宫有趣?”季怀远知道儿子爱在世界各地到处跑,投其所好劝道。   “只是现下可由不得我了,这个身份注定就只有一条路而已。”胤礽叹道。   或许是命中注定,绕老绕去还是绕不过去。上辈子作太子时便没有退路,即便自己累了不想再争旁人也不答应,再说也没有退路,有哪个太子作不成皇帝后下场是好的?贾琏这个身份也是如此,现下北静王爷已经知道了,迟早会想法设法对付自己,刺客一次两次不成,还会有三次四次一百次,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只有这世上还有景氏血脉,其他人便永远不能名正言顺地争那个位子,所以成为众矢之的必然的,何不先下手为强?   胤礽虽然说得简单,但季怀远岂有不明白的,当下沉吟不语,见天色渐晚才回过神来,父子三人一同用膳。   次日齐康果然带兵赶来,有的扮作行商,有的扮作家仆,胤礽和八爷出去挨个将他们看过,又去回禀了老太太。贾母这两日被刘姥姥逗得心情大好,见胤礽一言一句都是为宝玉着想,先自信了一半,合计着什么都比不上宝玉的安危重要,又见胤礽信誓旦旦能约束这些人,便准了。将王熙凤和贾探春叫来,吩咐了几句,命她们知会园里各处白天夜里都守紧门户,不许丫鬟们无事闲逛,怕生出什么事来。   好好的一处大观园,眨眼间军士罗列,季怀远过去时,见园子各处的出入口都守着兵士,不许闲人出入。   只怕迎春和林黛玉她们也不比往日自由了,季怀远忧心了一回,只能暗自排解,想着等儿子果真如他所愿的话,这些个姐姐妹妹也必定各有封赏,便辛苦这一回罢。   “哥儿如今大了,竟和国公爷不差什么!”齐康见到贾赦后,忍不住老泪纵横,国公爷就是在这个年纪心力交瘁累死的。   “齐大将军?”不是说最像荣国公的是宝玉么?眼见齐康将身边亲随都屏退,季怀远忍不住有些紧张。   “赦哥儿如今生分了,往日常一口一个康伯。”齐康抹了抹眼泪叹道。   “康伯。”季怀远咬牙道,自己两世为人都一大把年纪了,不想今日遇见个辈分大的,只能吃了这个暗亏。   “哎,赦哥儿,自去年政哥儿使人往来送信,老奴还以为两位哥儿回心转意,怎么又出了个太子血脉?难道先前的事,哥儿们都忘了不成?”齐康端起茶杯润了润喉道。   “还请康伯指教。”季怀远不敢乱说话,红楼梦里可一点都没交代这些。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这天下明明也有咱们贾家的一份,凭什么便宜了他们!景氏也就罢了,先帝乃真龙血脉名满天下,龙袍加身实至名归。只可惜临老却糊涂了一回,不顾当年情谊,将旧臣们打压的打压,贬黜的贬黜,逼得咱们国公爷也不得不收敛了锋芒,只赦哥儿当年还在营帐里待过几天,宁国府里的敬哥儿为免皇帝疑忌竟被逼着考了个进士,政哥儿也自幼便弃了弓马,一门心思做起文章来,算是彻彻底底的废了。”齐康说到动情处凑在季怀远面前唾沫横飞,因他自己穿的是窄袖,所以毫不介意地捞起季怀远的袖子擦了擦眼泪。   “康伯的意思是?”季怀远微微偏过了头,一边留心听他讲,这是个什么意思?支持荣国府造反?儿子是景氏血脉的事不是已经告诉他了么?难道有异心?   “赦哥儿,咱们贾家就只剩赦哥儿这一脉,还能有些作为。那景氏子孙还想借着咱们的手谋夺帝位呢,何不将计就计?”齐康终于止了泪,这些年来日复一日,觉得身子骨都懒散了,梦里却时不时金戈铁马,犹豫来纠结去,现下终于要做出抉择了。   若让齐康来讲,平安洲地处外藩和京城之间,就这么下去也不错,京城赏赐不断,外藩们也时不时上供,连军营里的马都是皮光油亮的。可这些小祖宗们,安富尊荣的日子也过不下去,好好的争什么,偏军营里的其他人都嚷嚷着和他们一个意思。齐康顿觉自己有些难办,既然安稳日子过不下去,迟早要出兵打仗,那还不如将主动权抓在自己手里,尽可能多谋些封赏。若是支持景氏的小皇子继位,那自己依旧是贾家的下仆,不过略微沾点光而已。若是依着政老爷的意思,贾家拥兵自立,那自己不就也和国公爷一样?儿女子孙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何谓将计就计?”季怀远不知道他要如何对付自己儿子,忙不动声色地试探道。   “现下有两条路走,赦哥儿且听老奴说。这第一条么,那秦家姐妹也好,这皇子龙孙也好,赦哥儿莫要被他们迷了眼睛,用得着咱们时千好万好,用不着咱们时便恨不得打发的远远的,国公爷吃的亏还不够么?政哥儿不是说秦家的事已经解决了么?这二公子的事不妨也悄悄解决了,也不至于连累咱们家千万的人丁。现下虽说群雄逐鹿,可都是冲着皇宫里的那些人去的,若赦哥儿公布了二公子的真实身份,岂不是立了个活靶子,只怕我贾家再无宁日!”   “那依康伯的意思,第二条呢?”听到齐康献计要悄悄解决了自家儿子,季怀远怒意顿生,强自按捺道。   “第二条么,赦哥儿且想想,古时不是常有挟天子以令诸侯么,我知道赦哥儿养了那小皇子二十多年,心里必定不舍得,何不以他的名义起事?若我们贾家真能君临天下,也可告慰九泉之下的国公爷和列祖列宗了。”齐康说着又涌出泪花,依旧拽了季怀远的袖子拭去。   “那事成之后呢?要将小皇子如何处置?”谋反之后告慰列祖列宗?   “赦哥儿若舍不得,只管金尊玉贵地悄悄养着。若是嫌麻烦,自有我们料理干净,不用赦哥儿操一点心。”齐康道。   依这齐康的意思,两条路都没儿子的活路,但他又是平安洲主将,急切之下还得罪不得,否则完完全全投靠了贾政的话,更难把握。季怀远强忍住怒气,命人安排好他的食宿,自己转头便同儿子商量起来。 第59章 书生意气   园子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 丫鬟们还新奇了几天,见许多五大三粗面无表情的军士守在各处, 胆大的丫头媳妇还上前调笑几句。   “这下宝二爷可怎么活啊,成天说男人们都是浊臭不堪的东西, 现下园子里守了这么多, 怡红院门口也站着两个。”婆子们在一处闲话取笑道。   丫鬟媳妇没什么忌讳,千金小姐们总还要有所避忌的。探春忸怩了两天后干脆大大方方在园中来往,她是要管家理事的岂能常窝在秋爽斋, 其他姑娘们虽也出门, 但不过是一起去贾母房里请安,除此之外一步都不肯多走的, 连素来爽朗的史湘云, 也不再像往常那般日日在园子里到处游玩。   刚兴了诗社, 不想又被搅黄了。林黛玉这几日只在潇湘馆帮季怀远涂抹颜色,这日也不由烦躁起来。   “我们姑娘要去棋社, 问林姑娘要一道去么?”贾迎春也知道姐妹们这几日在屋子里太闷了,特地遣绣橘过来问林黛玉要不要去棋社散散心。   “难为二姐姐还记得我,去街上逛逛也好。”林黛玉在苏州时,也常出门, 只是到了荣国府后规矩多,一直拘在园子里。   说到要出门,最高兴的便是惜春了。   几人先到了大房,自开了迎春棋社后,季怀远便没怎么插手, 由着迎春会同林然按自己的心意打理,所以迎春常独自带着丫鬟家仆往来棋社和荣国府。   “林姐姐,下棋有什么好看的,只有二姐姐着了魔才能一盯就是一天,咱们何不往别处逛逛去,我刚听小丫头说,离这里一条街有个静安寺,咋们不妨逛逛去?”   惜春到了棋社后,喝了一杯茶便坐不住了,去后院寻丫头们说了一会儿话,就过来怂恿林黛玉道。   “四妹妹若是不喜欢下棋,只管去同雪晴她们玩,或者在楼上四处望望也好。若是想去什么寺庙,待下次大舅舅和二哥哥跟着,由着你逛个够。现下只咱们姐妹,到处乱逛,生出事来可怎么好?”林黛玉劝道。   “林姐姐怕什么,静安寺就隔着一条街,坐轿子就到了,让然叔他们跟着,能有什么事儿。回府后大伯怪罪起来,就说是我一个人的注意。听说静安寺香火很灵,每月初三都极为热闹,还有市集,有许多好玩的东西卖。咱们正好赶上了日子,何不也去逛逛?”   惜春刚同丫鬟玩闹了一会,见她们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儿,有竹子签上串着的糖人,还有草编的蚂蚱儿,和木头雕的小老虎,她一样样讲给林黛玉听。   “四妹妹今年几岁了?这些都是小时候顽的。”林黛玉听了笑道。   “我小时候可没有顽过,林姐姐既知道,快带我去罢。”惜春不住央求道。   林黛玉只是不许,岂能纵着惜春随意乱跑。惜春见说不动林黛玉,转而去磨迎春,铁了心要去静安寺顽。   迎春有些为难,四妹妹素来乖巧,除了画画儿,难得见她喜欢什么东西,今日一个劲地缠着要逛庙会,有心陪她去瞧一回热闹。可刚开的棋局正在胶着当中,又舍不得走开。   “姑娘从小儿身子弱,夫人也常带去庙里许愿呢,只怕苏州的庙会都逛遍了。四姑娘看来是从未去过,所以觉得新鲜。那静安寺离这里不过一条街,多带些人跟着,想来也没什么事。”林然见迎春为难,笑着劝她们姐妹道。   “然叔也跟着四丫头胡闹,既是庙会,想必热闹得很,若是被人冲撞了可怎么好!”林黛玉皱眉道,正因为她小时候去过,知道庙会里吵得很,所以才不肯陪着惜春去。   “林姐姐说的是,不过若是然叔跟着,想来没什么大碍。”迎春见惜春一脸期望神色,想了想道。   “林姐姐,你看二姐姐和然叔都说可以去,咱们快去逛逛罢,大伯说了,晚膳前要回去的。”惜春听了林然和迎春的话后心花怒放,拉住林黛玉的袖子央求道。   “四姑娘如此盛情,姑娘也不妨去逛一逛,在寺里替老爷夫人祷告几句上柱香也是好的。我去安排人手,不会有事的。”林然含笑劝道。   “既如此,四妹妹逛一会便要回来的。”怎么然叔也一个劲的撺掇自己去,林黛玉见众人都等着自己答应,不好再拂了惜春的心意,勉强应下道。   林黛玉在林家时的丫鬟,雪晴和雪蕊早备好了衣裳,林黛玉和惜春装扮成读书人的样子,坐了轿子,足足走了三条街,才来至丫鬟们说的静安寺。   静安寺的庙会果然热闹得很,惜春下了马车后,哪儿都想去瞧一瞧,林黛玉只好领着一群丫鬟小厮跟着她,生怕人挤着人,过一会就找不见了。   惜春长在深闺,从小儿见的最多的便是金玉钗环和绫罗绸缎,哪里见过农家就地取材作的这些新奇玩意儿,这个要买那个也要玩,不多时,跟着的丫头小厮怀里便抱满了东西。   好不容易等她逛累了,林黛玉才歇了口气,跟着林然去大殿里默默祝祷了一番,又上了几柱香拜了拜,几人才打算回去。   “林姐姐,那里是什么?”惜春指着树下一处围着的人群道。   “我过去瞧瞧。”雪晴将怀中的东西一股脑地捧给雪蕊,自己跑过去打听。   “四妹妹,该回去了罢,也没什么东西了。若再晚的话,大舅舅该派人找来了。”林黛玉见寺庙外面摆摊的都陆陆续续收了货物离去,劝依旧兴奋的惜春道。   “等雪晴回来就走。”惜春也见人群都陆续散去,唯有那棵大树下不增反减,愈发来了兴趣。   “回四姑娘,那里悬挂着一副对子,只有上联没有下联,守着的人说,只要对上了下联,能得白银千两呢。”雪晴打听清楚了回道。   “白银千两?这么多?上次大伯还说了,平民百姓家一年花费不过十两银子,偏许多人家还没有,和刘姥姥她们一般忍饥挨饿的。这一千两银子,够一百户人家一年的穿用了。”自己一个月不过也才二两的月钱,对上一副对子就能净赚一千两,惜春震惊了。   “什么对子,你可记下了?”林黛玉问雪晴道,白银千两对一副对子,算是天价了。来的时候好像就见大树底下悬着字画,难不成一整天都没人能对得上么?   “姑娘,我记下了,上联是,醉后不知天在水。”雪晴念道。   醉后不知天在水……醉后不知天在水……林黛玉听了,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念了几遍。   “林姐姐可能对的上?”惜春刚瞧见市集上还有许多画卖,不同于她见过的工笔花鸟,一个个虽下笔毫无章法,但景色人物却栩栩如生,有憨态可掬的大白鹅,还有瞧着便生机勃勃的田间春草。惜春爱极了,但月例银子已经花的差不多了,她又没别的进项,季怀远虽常给他们买各种点心衣料,钗环首饰,但并没直接给银子。   若是林姐姐能对的出下联,自己就把那些画全买了,摆在屋子里学着画。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这一句诗,非得夏夜间于船上看水才能写出来。林黛玉想起自己跟着琏二哥哥从苏州回来时,晚间睡不着,掀了帘子瞧江面,见水面上波纹起伏,铺了一地碎星,记得当时紫鹃和雪雁都在熟睡,自己还曾感叹过美景无人共赏,想不到却被这一句上联勾起来。   “林姐姐,真是才比子建。”这一句下联对的清透婉转,比上联更胜十分,惜春赞叹道。   “那一千两银子!”林黛玉没来得及阻拦,雪晴便又挤了过去。   “且慢,公子留步。”   等林然他们和雪晴兑了银票后,又将惜春要的画全部包了卷起来准备回去时,见一个二十上下的读书人追了过来,一身白布麻衣,显然是待试秋闱的书生。许是赶路急了些,气息凌乱,衣带松垂,连头发都没有绑好,有几绺垂在额前,挡住了半边眼睛。   雪雁看的直了眼,虽是布衣书生,却自有一股晴朗气概。常说宝二爷的容貌是数一数二的,被丫鬟们编排他是美人儿托生的,眉梢眼角有着掩盖不住的脂粉气。眼前这人却与宝二爷截然不同,眉如远山目含秋水,虽然并不十分艳丽精致,但清隽风华却使人见之忘俗。   “刚对出下联的不知是哪位公子?”   “问这个作什么,是我家公子先对出来的,这一千两银子自然是我们的,你来晚了。”雪晴将银票在那书生面前闪了闪掖进袖子里道。   “姑娘且收起罢,我追来这里不是为了银票。树下那上联是我所作的一首诗上截取的,公子所对的那一句,比我原来的好了许多,所以慕名追来,公子若不嫌弃的话,不妨在寒舍喝上一杯茶,你我正好以诗论交。”那书生热切道,双眼放光盯着林黛玉。   “废话,我们家姑娘写的,自然比你强十倍。”雪晴说完,才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忙掩住嘴巴,看向黛玉。   “姑娘?”那书生听了,忙道失礼,作揖致歉道。   林黛玉见自己的身份被雪晴一语道破,又见这书生像个呆头鹅似的,直愣愣地对着自己瞧,早羞红了脸,也不同他搭话,携了惜春的手转身便走。   迎春早在棋社等的心焦,季怀远已经遣人三番五次来催,迎春不敢说实话,只能一边敷衍着,一边使人去静安寺催。   “你们怎么这会子才回来,父亲早就派人来催了。”迎春见他们回来才松了一口气。 第60章 乱点鸳鸯谱   季怀远实在想不明白,齐康一个带兵打仗的老爷们, 嘴怎么那么碎!还一句话拐三个弯儿, 令人防不胜防,这些天已经开始打听荣国府里的姑娘们了, 据说他有个孙儿,话里话外有和贾家联姻的打算。季怀远听的脑壳疼,但儿子说了, 要稳住齐康, 才好在平安洲做些手脚, 所以不得不虚与委蛇。   “赦哥儿,府里的宝玉是个有造化的, 言谈行事到底与旁人不同。只是我瞧他身边,尽是些娇滴滴的丫鬟,若是有个刺客什么的, 能顶什么用。我有个孙女儿, 生的也还不错, 从小儿在军营里耍枪弄棒的,身手比汉子们还强些。赦哥儿若不嫌弃的话, 倒可送到宝玉身边服侍。”   齐康离开平安洲有些日子了, 到底有些不放心, 只是季怀远极力挽留, 才又耽搁了这几日。眼下是无论如何要回去了,不在平安洲坐镇总有些心慌。   来荣国府这几日,打听的也差不多了, 将来最有可能袭爵的就是贾宝玉。齐康也和贾宝玉接触过,只觉得他滴水不漏沉稳可靠,比自己孙子强多了,果然是国公爷的后人。又衔玉而生尊贵天赐,想来荣国府留着那个景氏小皇子是为了给这个贾宝玉作挡箭牌。   只是美中不足的是,荣国府里的几位姑娘,贾赦一个都不松口。齐康本打算给自己孙子求配,赦哥儿总是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给个准话。   齐康本来相中的是二姑娘贾迎春,正好和自家孙子年纪相貌都相当,又是个性格和软的,又得贾赦爱重,若是成了孙媳妇,不怕贾家将来不提携自家,偏赦哥儿说自己最疼女儿,要多留几年,不肯现下议亲。齐康见赦哥儿拒绝的十分利落干脆,不留半分余地,便退而求其次替自家孙儿求取探春,毕竟这姑娘虽是庶出,但能干有手腕,将来又是皇帝亲妹妹,总能说得上话的,谁料赦哥儿又推说探春年纪小。剩下的四姑娘贾惜春那就更年纪小了,齐康见赦哥儿说的真情实意,的确是不舍得将姑娘们嫁出去,也只好歇了心思。   舍不得贾家的姑娘们,把自家孙女儿说给他总不嫌弃了吧,齐康想了想,荣国府的这几位姑娘的确年纪还小,将来再议也不迟。只是贾宝玉那里,现在已经莺莺燕燕一大群了,将来后宫里怕连只针也插不进去,不如早早图谋,若是孙女儿有运势,将来齐家可更进一步,皇亲国戚也做得。   “康伯的孙女儿,必定也是娇生惯养的,只怕放在宝玉院子里受委屈。”这齐康是怎么想的,瞧不见怡红院已经挤了许多姨娘丫鬟,快满员了么,还要把孙女儿送进来。   “宝玉才貌难得,我家姣儿配他怎么能说是委屈呢。”齐康见季怀远话里有松动之意,忙笑道。   “宝玉素来得老太太宠爱,康伯不妨遣人去说,若是她老人家愿意了,府里自然千金以聘。”贾宝玉果然生来艳福,季怀远感叹道,只是小儿女的亲事,他可不愿意插手。   “多些赦哥儿提点,我回去后就让婆子媳妇托人来提亲。”齐康心中大喜,贾赦这里算是应下了。   好端端的孙女儿,军营中随便寻个将士嫁了,也比塞进怡红院好,季怀远实在想不通,怎么是个女孩儿,就要飞蛾扑火般地往怡红院里涌。   好不容易送走了齐康,季怀远才命人把大姐儿抱到书房里,这两天生怕齐康再指着大姐儿订个娃娃亲,所以祖孙俩都没怎么亲近。   大姐儿还有点小脾气,最疼她的祖父居然好几日都不和她顽,到书房里后还鼓着脸颊认真生气,季怀远许诺了一堆吃的玩的,才把她哄得回心转意,重又亲近了起来。   祖孙俩正玩得高兴时,有管事的进来回话。说门口有个穷书生老是转悠,拿着一叠子诗文要求见老爷,小厮们赶了几次都不走,只得进来回禀。   “请到书房来罢。”若是原来的贾赦,想必是不肯见的,所以书里并没提到这回事。季怀远想了想,定是府里的哪个下人恃强凌弱,得罪了人家,所以要来讨个说法。   真是一表人才!季怀远见小厮带着那书生进来后,先赞叹了一声,只可惜生错了时候,若是当个明星什么的,光靠这一张脸便可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季怀远翻开小厮呈上来的诗文,看得颇为吃力,字迹倒是工工整整的,可他不习惯看繁体字,连蒙带猜的勉强能认全,赏鉴就谈不上了。   “裴意……裴公子这是个什么意思?”等书生自报家门后,季怀远将诗文合上问道。平白无故地送来一卷诗文,是求自己举荐么?   “近来闻大老爷求贤如渴,故以诗文入谒。”裴意拱手道。   这些日子儿子的确忙着在各处网罗才士,季怀远也有所耳闻,但主动上门的还是头一遭见。毕竟荣国府声名在外,那些清高的读书人,多半是不屑的。   裴意当然也听过荣国府的风言风语,只是那日在静安寺庙会偶遇,多方打听才知那位姑娘身边的下仆是迎春棋社的小厮,所以便去了棋社打听。   天气渐凉,前几日就下了一层薄雪,因着棋社里暖烘烘的,生意很是兴旺。裴意去了几次后,发现里面有许多读书人,倒不全是为着切磋棋艺而来。棋社瞧着不大,内里却别有乾坤,摆着一幅幅书籍字画,裴意眼尖,见自己以前卖掉的几幅也在里面。有书有画有茶甚至还处处摆放着软塌,坐一天也不过几个钱,吸引了许多清贫试子,有几个还是裴意相识的,见到他就打趣起来,笑话他之前日日相邀都不来,怎么现在倒舍得出了静安寺孤身只影晃进来。   略微一打听,裴意才知道这棋社的林管事与自己相熟,之前也曾数次在静安寺里谈文论道过。索性直接寻棋社的小厮,领着在三楼见到了喝茶的林然,之后便依他所指来了这荣国府。   “裴公子家住何处?”季怀远放下诗文,好不好估计还要请林黛玉她们看过才知道。   “本籍河东裴氏,现寓居在静安寺里,意在秋闱决求高等。”现下京中门阀林立,科举名次均出权贵之手,自己虽满腹才学但无人攀援,若是得了这国公府大老爷的青眼,才能一展长才。   要说京里最好的去处,莫过于北静王府。传言北静王爷好读书,爱惜人才,又是青年王爷前途不可限量。但王府侯门岂是轻易得进的,北静王府门庭若市,得打通不少关节才能站到王爷面前,裴意一介书生,身无长物,自然是怅然而返无下文了。   本来这荣国府也不抱希望的,京城里的权贵世家,连看门的小厮都长着一双势力眼,所以裴意并没有去正门投递名帖,而是直接在侧门求见。裴意本来也不报希望的,只是实在放不下那一句诗,谁知竟被请了进来。   季怀远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但见裴意虽布衣寒衫却神态自若,言谈举止不卑不亢,再加上仪表堂堂貌比潘安,早动了心思,只是手里的这一卷诗文还没看懂,再说也要女儿先同意,便留他住在府里。谁料裴意只说寺里清幽可静心读书,坚辞不就,倒是临走前提起贾家家学里的几位先生来,有意再来拜访。   等裴意走后,季怀远便就诗文掖进袖子里,抱着大姐儿到园子里闲逛。   迎春和林黛玉她们都在蘅芜苑李纨处,季怀远不便过去,只得先去了稻香村,将诗文取出来去了名字,命识字的小厮誊抄了几份后送过去。   “这是谁写的?”李纨先接过一卷展开瞧了瞧,皱眉道。   “大老爷命送与二姑娘的,只问写的好不好,没提是谁的。”丫鬟躬身回道。   林黛玉史湘云她们也陆续翻开,只觉珠玉满篇诗文锦绣,字里行间均是磊落风华,一时大家都赞叹不绝,齐声道好。   “林姐姐可被比下去了。”史湘云笑着同林黛玉道。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写的,这些都是稻香村的小厮抄写的,不知大老爷手里的那份题了谁的名呢。”探春疑惑道。   “送与二姑娘瞧的,不一定是谁家的姑娘写的。”薛宝钗这些日子也常肯出来逛逛,听了探春这话,笑着指向迎春道。   这倒是!众人听了也连连称是,只有林黛玉知道二姐姐心上已经有了一个骆东亭,只是那人毕竟是江湖子弟,与二姐姐身份悬殊。   众人打趣了迎春一阵,后来见她苍白着脸再不说话,便也觉得有些过了,告辞着散了去。只有林黛玉陪着迎春慢慢回了缀锦阁。   “说不准大舅舅和往常一样,得了好东西就爱给咱们一份。”林黛玉劝慰道。   “都还说不准呢,林妹妹快回去收拾东西罢,往常没事做,今年却尽忙着搬家了。”迎春强笑道,园子里兵士森列,老太太到底有些不放心,便命她们一个个再搬回去,园子里只留怡红院和稻香村两处。   众人倒没什么话说,唯有史湘云,舍不得与薛宝钗分开,只是老太太发了话也不敢不遵,想着回老太太院里后要和林黛玉住在一起,心里便有些闷,因此百般不愿意,但也由不得她,叔叔现在外放不在京城,有家也没处回,只能凑合着。   大观园里又是一轮搬家,迎春姐妹三人依旧搬回抱厦居住,在园子里住惯了,便觉得抱厦有些狭小起来。迎春干脆搬回了大房,将自己的房间留给探春,好待人议事,惜春也有样学样,要搬进迎春院子里同住。因此抱厦虽名义上是姐妹三人的住处,但由探春一人打理,老太太听了也没说什么,孙女儿们大了,各有各的打算,自己的女儿自己着急,老大竟连穷书生都不放过了,由着他胡闹去罢,有林黛玉和史湘云在一块陪着说笑也就够了。 第61章 林家主仆   “听说园子里那些兵士都是大老爷招来的,上了年纪的人不好好保养, 整日乱七八糟的生事, 怨不得老太太不看重。”   史湘云闲日无聊,一边拽花盆里的叶子, 一边回头同林黛玉抱怨道。   从园子里搬出来,其他姐妹还好,独有史湘云觉得十分委屈, 日后要见二哥哥和宝姐姐都不容易了。尤其是老太太不知道怎么想的, 还是吩咐她挤在林黛玉房里, 明明有屋子是空的。   “云丫头又来了,长辈的事情, 哪里轮得着你我议论?”林黛玉皱眉不悦道,大舅舅和二哥哥也不是胡闹的性子,如今甲兵满园, 倒像是山雨欲来, 令人忧心。   两人不咸不淡地绊了几句嘴, 便有迎春身边的绣橘过来,说是厨房里新作了一款点心, 请姑娘们过去尝尝。   史湘云本不欲去, 但贾母院子里实在憋闷的很, 又没个合适的去处。宝姐姐在园子里, 进出一趟不容易,瞧不见姨太太去都要被盘问半天么?没什么事闲聊的,一概不许进去。   剩下能去的不过两三处, 李纨那里,说起话来就是针线长针线短,史湘云来荣国府常住之后,并没人催着她作针线,自然乐的丢开手,更不可能往上凑了。   至于探春那里,史湘云也不爱去,三姑娘素来精的和什么似的,整天爱奉承人,偏对自己没什么好脸色,也是个蠢的,不想想娘家日后谁作主!再说三姑娘屋里忙的和什么似的,史湘云去过一次便觉得自己碍手碍脚的。剩下就是惜春的屋子,史湘云考虑都没考虑,连正主都时常不在,去串门子还得自己倒茶。   数来数去没什么好去处,不由想起在史家的好处来,起码常能各处出门子。   “云妹妹去么?”林黛玉披了外衫,见史湘云只是坐着不动。   “自然去,二姐姐不是请咱们都过去么,三姑娘和四姑娘呢?”史湘云也不纠结了,能多个人说话也好。   “三姑娘说忙,让我们给她捎去一份儿便成,四姑娘早跟着我们二姑娘一同住了,现在整日和大老爷在一处,哄着大姐儿顽呢,厨房有什么新点心,必定她们姑侄俩先尝。”绣橘笑着回道,四姑娘如今越来越像个小孩儿了。   “林姐姐,二姐姐是不是快订亲了?”因着天气渐凉,又不便从园子里走,下人们便备了车,史湘云撩开车帘瞧了瞧,同林黛玉道。   “我并没有听说,云丫头是如何得知的?”林黛玉在马车上闭目养神。   “林姐姐素来可是消息灵通,怎么这事倒没听说?现下府里都快传遍了,说大老爷是个不着调的,什么人都往府里领。二姐姐再怎么也是侯门千金,整日和个穷书生传来传去,将来还能说到什么好人家?”史湘云叹道。   “云丫头也忒操心了,待会我告诉二姐姐去,让她好好谢谢你。”林黛玉睁开眼睛取笑她道。   云妹妹现在是真把她自个当成荣国府未来的女主人了,想问题都这么长远,林黛玉心下暗笑。猛想起昨日紫鹃从司棋那听来的消息,说什么齐家的大姑娘要嫁进来,二哥哥的屋子,真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二姐姐,莫不是府里最近有喜事?”史湘云在车上被林黛玉打趣了一回,一到迎春屋里就笑着问她道。   “云姑娘听说了?不过这件事我父亲也作不得主,要等老太太愿意才行呢。现下那边催的急,说是赶年底前就要过门,咱们这里还什么都没预备呢。”迎春听了,笑着道。   “这么急?二姐姐可是愿意的了?”史湘云瞧见迎春屋里摆放的俱是大毛衣裳,司棋和绣橘正忙着收拾,难道这些是嫁妆,大老爷还真疼女儿,这些好衣裳都贴出去。可门第相当的人家不选,偏选个破落户,不怕人家笑话么?   “云妹妹说笑了?这种事岂有我愿意不愿意的,也轮不着咱们说话。眼见天气凉了,说不准过几天就要下雪珠儿,父亲命我收拾这些衣裳,林姐姐和云妹妹瞧瞧,有看得上的自己选几件。”迎春指挥丫头们一件件展开与姐妹们瞧。   林黛玉知道她们鸡同鸭讲,说的不是一回事儿,也不拆穿,只管低头托了那些衣料子瞧,寻思着待会问大舅舅,裁剪个什么款式才好。   “林妹妹想什么呢,今年冬里用不着雪雁忙活了,早有人替你预备好了,还不去那边屋子瞧瞧?”迎春趁史湘云试衣服穿,同林黛玉悄悄道。   “咦,林姐姐呢,还想让她帮着瞧瞧,看这件衣裳合身不。”史湘云拢了拢头发,在镜子前左顾右盼。   “许是和四妹妹一道去父亲房里逗大姐儿顽了,云丫头选的这件不错!”迎春赞叹道,史湘云选的这件,虽是大雪天穿的外氅,但有束腰,穿上后显得她蜂腰细肩,鹤势螂形,说不出的英气逼人。   “赶年底前要过门,怎么催的这么急!”史湘云穿了件衣服,想起迎春素日的好处来,心下颇有些不舍。   “谁知道呢,听说那齐大姑娘好舞枪弄棒的,性子泼辣的很,宝兄弟屋里,往后可有热闹瞧了。幸亏宝姑娘是个有本事的,或许还能弹压得住。”   迎春有些担忧,那齐大姑娘的祖父可不好惹,父亲这几日被逼的不知皱了多少回眉头了,想来他孙女儿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宝兄弟房里素来多事,平白无故的也能大起波澜呢,再添一个性情不明的女孩儿,若是闹起来又是一群人跟着受累。   “二姐姐再说什么?怎么又和二哥哥扯上了?”史湘云听了,将衣裳脱下,慌忙间连衣带子都解不开,司棋过去一瞧,都成死结了。   “云妹妹不是知道了么?一进来就说什么大喜事。最近可不就这一桩么,那齐家上赶着要把姑娘嫁进咱们府里,自然是越快越好。”迎春有些疑惑,瞧史湘云的情形,刚才是想到哪里去了?   “好姐姐,我并不知道,你快细细说来是怎么一回事。”史湘云握住迎春的手央求道。   迎春倒有些为难了,史湘云的心思,姐妹们自从金麒麟之后都看得明明白白了,原以为史湘云不在意这事,一进门就大大咧咧说出去,现在才知道两人说的不是一回事。迎春有些尴尬,想找林黛玉解围,四处瞧了瞧,见她不在,才想起方才被自己打发出去了。   林黛玉正在暖阁里同雪晴和雪蕊说话,这次她们姐妹俩一道过来了,说是眼见入冬了,林然打发她们送些厚重衣裳给姑娘穿。   “我这里也都有,刚二姐姐还让挑呢,难为你们又过来送一趟。”林黛玉心中暖意融融,然叔隔三差五就送来些衣裳吃食,明知道自己在荣国府里做客衣食无忧,这也算是一番心意了。又见雪晴带过来的一件大红衣裳,幼时母亲也曾穿过的,忙拿过来在手中抚摸。   雪蕊朝雪晴使了使颜色,林家小院里这几日争执不断,还得从那裴意说起。   裴公子是林管事偶然在静安寺里闲逛时遇到的,裴意是读书人,父母早早便故去了,此次上京,还是姐姐姐夫给准备的盘缠,京城不止米贵,三五个月下来钱袋子便瘪了。裴意寓居在静安寺,攻读诗文之余,偶尔也将自己所作字画摆出来卖,恰好便让林然遇见了。   林家诗书世家,就算是小厮丫鬟,也都是识字的,更何况林然从小儿便陪着林如海读书进学,见了裴意后甚为投契,一来二去后便起爱才之意。   又想起自家老爷夫人,膝下只有姑娘这一掌上明珠,并不盼着她嫁入豪贵之家,只愿在荣国府庇佑下一生无忧。但林家诸人来京城后,风言风语也听了不少,那贾宝玉整日混在脂粉堆里,毫无上进之心,小小年纪便姨娘丫鬟一大堆,绝非姑娘良配。   只是老爷临终前虽未明言,但大姑娘和荣国府贾宝玉的婚事却是准了的,只等小儿女长大后荣国府老太□□排。   老太太那里,不敢冒昧求见,大老爷和琏二爷那里倒接触的多些,林然很是下了一回功夫,将荣国府里里外外都打听清楚了,最后吓出了一身冷汗。荣国府现在的窟窿都是那个宝姨娘的娘家填补的,若是大姑娘的财产如数交给老太太呢?   先不说财产的事,若是姑娘能在贾家过得好,这些银子烂在荣国府也罢了。关键是瞧那宝二爷的行事,和一屋子的貌美丫鬟,纵然老太太作主顺利成亲,只怕也未必能过上好日子,再说还有个史家的金麒麟呢,还是老太太娘家的亲戚,自家姑娘未必有胜算。   林然谋划了许久,终究是放弃了这么亲事,后来见裴意人品相貌俱是上乘,将来与姑娘谈诗论画也是佳侣,遂起了心思。但其余众人却意见不一,他们虽以林然为首,但各有想法。有的觉得贾宝玉屋里佳丽再多,也不过是些姨娘丫鬟,碍不着什么,老爷当初不还有几房姬妾么,等大姑娘将来作了宝二奶奶,高兴呢,就留着她们逗乐,不高兴打发出去就完了。荣国府毕竟沾亲带故又门第相当,与大姑娘做亲再合适不过,那裴意纵然才华满腹也不过一介白身,林家世代列侯,相比起来,悬如仙凡了。   众人不管怎么争,都是为了林黛玉好,所以才有了后来静安寺庙前的一幕,雪晴和雪蕊便是来探口风的。   “上次姑娘在静安寺遇见的那裴公子,与林管事相熟,后来还在棋社打听呢,听说昨日来大老爷府上了,没闹出笑话罢?”雪晴被雪蕊掐了一把,慌忙道。   “裴公子?”林黛玉想起大舅舅使人送来的那些诗文来。   “正是呢,听林管事说,那裴公子瞧上了一户官员人家的小姐,只可惜从小儿家贫又没功名傍身,怕是人家看不上他。”   雪蕊是个直性子,见雪晴同林黛玉弯弯绕绕了好几句,还在云里雾里的,干脆直接道。现下林家诸人,只为这个有分歧,若是姑娘不嫌弃,反正自家有的是银钱,小两口总能过上好日子。   这话就太明白不过了,林黛玉就算装傻也不能。又不好斥责雪蕊,她从小就是这个性子,小时候众人想要什么不敢开口的时候,就推她出去,养出了现在这一副敢作敢当的性子。   “家贫倒没什么,古往今来的功臣名将,成名前也有临街卖字破庙存身的。若这裴公子真是个好的,那家小姐倒是没福了。”   林黛玉说出口后才有些羞意,一时又禁不住的心酸起来,自己父母双亡无人主张,有些话总归是要自己说的。   那些诗文确实不凡,她看过后都在心里默记了,只不知那人性情品性如何。一时又觉得自己多想了,二姐姐心里的那个江湖客,大舅舅多半是不依的,现下对那裴公子如此爱重,未必不存其他心思。   思来想去觉得自己都有些入魔了,许是近来和二哥哥越行越远,总觉得不管哪处地方,也比怡红院强些罢!   雪晴和雪蕊见自家姑娘说了这话,便低垂着头只管整理她们带过来的衣裳,心里也不由有些酸涩,若是老爷太太在世,姑爷自然是千挑万选,哪里用得着姑娘自己忧心。   正要劝解两句,也不知道从何说起。雪蕊知道自己太过鲁莽,又暗地里掐了雪晴一把,盼着她素来劝慰人的功夫好些,能安慰姑娘一两句。   “林姐姐回去了么?”主仆三人静默了一阵子,便见史湘云掀开门帘,眼睛红的和兔子似的。   林黛玉略一想便知是因着齐大姑娘了,真是各人有各人的苦楚。 第62章 亲事重提   不几日,裴意又来拜访, 这次却是冲着家学里的几位先生来的。   前日的那些诗文, 园中的姐妹们都说写得好,季怀远爱他才貌不俗, 便想邀他到府里来住。静安寺毕竟是僧舍,纵然清静,但免不了缺东少西, 裴意秋后便要赴考, 饮食住宿上大意不得。裴意见季怀远诚心相邀, 也不推脱,更何况还惦记着那一句诗和书房里满满当当的典籍呢。   季怀远见他如此爽快, 当下就预备派一个小厮去静安寺里替他收拾行李,谁料却被裴意拦住了。   “大老爷如此厚待,委实是却之不恭。只是庙里诸僧, 平日与我多有照拂, 自当一一辞谢。大老爷若有空闲, 今日倒想去书院一游。”   这句话倒有情有义,季怀远听了, 心里更加喜欢。只是要陪他去书院却有些为难, 记得以前陪贾政去过一次, 那些老先生皓首穷经, 自恃文华,一个个都不肯好好说话的,句句带着机锋。季怀远大多时候听不懂, 就算听懂了也不知道怎么答,所以不爱和他们打交道。   “唤宝玉来。”季怀远想了想,吩咐丫鬟去园子里请宝玉过来,毕竟现在府里就他一个闲人,不如陪裴意好好逛逛。再说宝玉的才华虽比不上林薛二位,但较之一般人却是强了许多,平日看人又挺准的,不妨让他和裴意切磋切磋。   等贾宝玉来了之后,季怀远便表示自己另有要事,命宝玉作陪,和裴意去家学里同先生们谈文论道,并叮嘱裴意早早搬来,大房里已经专门为他备下了住处。   胤禛陪着裴意直至晚间才回,到怡红院里还没喝上一口热茶,就见贾赦身边的丫头又来催。   “大老爷今日是怎么了,叫二爷出去一整天还不放过。”晴雯见热茶有些烫,忙端到唇边吹了吹后奉给胤禛。   胤禛接过喝了,心里也有些琢磨不定。这大老爷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连二哥也能收服?往日也心里疑惑来着,只是一直遇不到一处,这次正好借着替他办事去试探一番。   因此,先打发了小厮回去,说自己随后就来。又回头命袭人取了些墨砚纸笔,亲自挑了些上好的,打发人送去静安寺。   “那裴公子人品才貌如何?和二姐姐可相配?”大老爷礼遇穷书生,意在为迎春择婿,在荣国府已经传遍了,薛宝钗坐着作针线,听胤禛如此吩咐,忙问道。   “人品端方,才貌俱全,融通机变不拘小节。”贾迎春?大老爷这是有意联姻?胤禛暗自想了想,倒也是一桩好事,以这裴意的本事,将来倒是助力。   “只是听说这裴公子寒门出身,二姑娘再怎么木讷寡言也是国公府的小姐。”低门娶妇,高门嫁女,这大老爷也太不着调了。   “你琢磨这些作什么?”胤禛在袭人和晴雯服侍下换好衣服,有些不耐烦道。这宝姨娘的确是个聪明人,城府极深,言语试探间遍藏机锋,时不时还规劝两句。   胤禛应付起来颇有点累人,好不容易皇父去了金陵,但又来了个太子爷,天天指使着自己出去拉拢这个讨好那个,一天回来累的只想躺床上,偏屋子里又有个事事关心的姨娘,什么都想知道又糊弄不过去,若是后宫妇人的话一句不得干政就打发了,但现下又不能乱说话,毕竟这宝姨娘背后可是这一世的亲娘,那王夫人就算再蠢,对自己却是一心一意的。   “不过替二姐姐白担心罢了,也是,自己家里的事还琢磨不过来呢,云丫头那日的话可是真的?那齐家的大姑娘若是来了,只怕咱们屋子里要翻了天了,二爷这些日子越发有主意,成天替别人做事,也顾一顾自己吧。成天说什么女儿是水做的骨肉,这齐家大姑娘只怕未必。”薛宝钗听见贾宝玉这话,心里自然不舒服,也出言奚落道。   薛家这些日子也着急,怡红院里莺莺燕燕,她们岂有不烦的。只是现下却不好出手料理,只能暗地里做些工夫,一心一意等着史湘云进门作宝二奶奶,到时再将袭人晴雯这些人都寻个借口打发出去。但现在王夫人和邢夫人一样也是个空架子,不过在宝玉的婚事上还总有一两句话说,但薛姨妈试探了几次,她心里并不看好史湘云,薛宝钗同母亲明里暗里地劝了婆母几次,才松动了些。偏史家眼下又举家外任,年后才得回来,史湘云的婚事便只能白白耽搁住。   “什么齐家大姑娘?”胤禛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这些日子为了太子爷出门奔波,哪里有空留心府里的事。见薛宝钗如此咄咄逼人,不由想起上辈子的解语花来。   “不是大老爷替你说的亲事么?听说齐家不日即来提亲,二爷好艳福,连习武世家的大小姐也上赶着要来咱们府里。”难道大老爷擅自做主?自己也听风就是雨了,昨日瞧老太太的意思,也是不喜欢的,薛宝钗悬了半日的心放下一半,见胤禛回来又试探了一回。如果老太太和二爷都不愿意的话,大老爷还能强逼不成?要拉拢齐家,大房不是还有琏二哥哥么,凤丫头如今和寡居有什么区别,夫妻俩连句话都说不上。琏二哥哥性好渔猎,如今身边无人,正好可以娶了齐大姑娘作妾,反正是奴才家里的丫头,能攀上主家的爷们想来也不挑的。   胤禛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两日委实太忙了。前几日义忠亲王被抄家了,门阀世家人人自危,正是笼络的好时机。   自从秦钟和秦可卿死后,太上皇和皇帝才算放了心,为着江山稳固,自然下一步就要对这些心里不服的世家大族开刀了。义忠亲王与景氏渊源深厚,言语间对当今朝廷颇有怠慢,皇帝自然拿他当第一个祭旗,这第二个便是史家了。   史家树大中空却一门两侯,在朝廷藩镇均有名望,在京城盘踞了这么多年,却被莫名其妙的一纸调令给举家撵了出去,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朝廷里有不少明眼人,知道史家这下是倒霉了,只怕回京之日便是灭族之时。   世家旧族瑟瑟发抖,胤禛便听了太子爷的吩咐,借着交游玩乐,挨个递了橄榄枝过去,这些日子以来收获不小。   只是难免心里不舒服,辛苦奔忙却为他人作嫁衣裳。但胤禛知道,现下是由不得自己了,有皇父和太子爷这两尊大佛在,没有自己斗法的地儿。   上辈子的事情,还不知皇父清楚多少,但二哥和十三弟都在,其他兄弟想必也会陆陆续续地来团聚,到时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只怕被群起而攻。   后来自己所作的一些事情,也犯了皇父的忌讳,畅春园那事更是不清不白,只怕这辈子皇父第一个厌弃的就是自己,幸得二哥大度,前嫌尽释,将来可护佑一二。   胤禛觉得有些头痛,袭人的一双玉手就覆上来揉捏起来。胤禛心里才算有了一丝暖意,上辈子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就连身边人也畏之如虎,只十三弟还体贴一下。眼下这个丫鬟倒难得,一心一意对自己,将来必不相负。胤禛闭目半晌,再睁开时便见宝姨娘一脸讥诮地盯着自己,这女人真当她们薛家所作的事情自己不知道么?把持住了整个怡红院还不够,一言一行间还想收伏自己,也是痴心妄想了。   袭人按摩了一会,头痛才渐渐消了下去,又寻了一件披风替他系在颈间,胤禛才出门来到大房正院,见大老爷已传了晚膳,正端着粥喂大姐儿吃,见胤禛进来,便招呼他坐下吃饭。   大老爷素来是个不着调的,行事全无礼法可循,在荣国府里人尽皆知。胤禛也不和他计较,只管坐下,见虽是寻常菜色,但色香味俱全,令人食指大动。   “我这里可没有貌美丫鬟,只能委屈宝玉了。”季怀远见贾宝玉坐下后不动,笑着解释了一声,他这里可没有人专门伺候吃饭,就是儿子和琮哥儿,爱吃什么也得自己动筷子。   自然没有貌美丫鬟,都在稻香村呢。胤禛在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果然皇父和太子爷才是亲父子,听说这大老爷日子过得颇为简朴,以前和自己一样,有一屋子的姬妾,后来返璞归真后身边只跟着些半大丫头和小子。   “宝玉陪着那裴意也有一日了,瞧他怎么样,对女孩儿上心不?我有心将你二姐姐嫁给他,又怕他性子不定,将来受欺负。”   “侄儿只陪着裴公子在家学里说了几句话,文采品性倒是不错的。”大老爷这是什么话,什么叫对女孩儿上心,难道以为自己是同那裴意谈论风月去了。   “文采品性不错么?大伯就知道你在这些事情上清楚些,待我回头问过你二姐姐,就订下这门亲事罢。”   在季怀远心里,迎春的婚事是心腹大患,若自己明日就不声不响地回去,迎春说不准还有可能落到那孙绍祖手里,得赶紧给她找个靠谱人家订亲,早早备了嫁妆打发出去。   “琮哥儿不在么,怎么没来一同用饭?”胤禛见大老爷只顾抱着孙女儿喂饭,忍不住出声问道。太子爷命自己笼络旧族,自己倒不知道干什么去了,稻香村里也许久未见。说起来大房里还有个琮哥儿,虽是庶出,却十分受宠,还常跟着太子爷。胤禛以前没留意,现下却不由有些疑心。 第63章 战事将起   胤礽这些日子,不是去往平安洲, 便是去寻那一院子工匠, 闲时还偶尔要出门拜访,日子过的跟陀螺似的。   “二哥果然算无遗策, 听说西南藩镇反了。”八爷闲闲翻开邸报,伸出手指头算了算,那史家保龄侯已经携家带眷快到川西地界了。   “川东节度使素有野心, 早有称霸西南之心。皇帝派史鼐去抢他的位子, 不过是想看地方大员和朝中旧贵鹬蚌相争, 他好渔翁得利。”胤礽叹了口气,连喝杯茶都不得清闲。   皇帝的确是有手段, 藩镇节度使和世家旧贵素来相看两相厌,但都是太上皇和皇帝的心腹大患。将史家派出去,看他们谁能争的赢, 等两败俱伤之后再派心腹去收拾烂摊子, 真是一举多得。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这假皇帝没料到还有二哥运筹帷幄呢。”八爷真心赞了一句, 藩镇对功勋世族早已不满, 偏因着以前的名分处处受制, 瞧不见平安洲的齐康话里话外都开始胁迫贾家了么?   朝中世家名声在外, 藩镇要员实权在手,虽说是两虎相争但毕竟强弱悬殊,皇帝这是想借藩镇之手借刀杀人呢。   如果二哥不插手的话, 史家哥俩只怕就悄无声息地折损在西南之地了,到时皇帝再添些罪名,折掉一个史家不费吹灰之力,还送了份人情给川东节度使,也有藩镇的把柄握在手里,想出兵时可随时翻脸。   “把水搅混了才好办事。”八弟也不是好糊弄的,自己的手段被他看得明明白白。史家的确没有对抗藩镇的实力,但川东节度使却不知道。太上皇和皇帝当年虽借着藩镇之手平息了朝中动乱,但也防着他们,京郊各处防守甚严,自己带些平安洲的兵马出入也得扮作家仆百姓,更不用说藩镇派来的探子了,有一个是一个都剪除个干净。所以藩镇虽有野心,但也不敢轻举妄动。   皇帝要的就是这个,等将朝中摆布整齐了,好再腾出手去料理藩镇。   但胤礽自然不容朝廷有喘息之机,伸出爪子将一池浊水搅得更混。藩镇不是害怕么,那就说的再严重些,让他们误以为,由皇帝任命外放的史家一到,便是他们的死期。   何不策高足,先登要路径。不出意料的话,藩镇节度使自然不肯坐以待毙,会先下手为强竖起反旗。   这样一来便和朝廷对上了,藩镇割据四夷未服,够太上皇和皇帝头疼一阵子了。   “接下来呢,我们要如何做?”八爷才不肯信,太子爷费了这么大力气,只是为了给太上皇和皇帝找活干。   这些天往来平安洲,齐康虽是主将,但麾下骁勇之辈早不服他的软弱无能,只怕平安洲的一半兵马已经在太子爷手中了。   “我倒是想做,只可惜现下没什么将帅之才。”不出意外的话,西南藩镇战乱,皇帝平叛必然会动用平安洲的兵马。   胤礽叹了口气,虽有武将收服在自己麾下,但还是差了点火候。   自己的身份,绝无可能领兵出征,皇帝也不放心。平安洲里还有一半兵力控制在齐康手中,正好借这个机会收拢回来,但无人可担此重担。   八爷见自家二哥发愁,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在用兵这事上两人都没什么天分。   “许久未见父亲了,现下天色还早,不如过去一道吃个宵夜。”   “你倒是孝顺!”太子爷哼了一声,心里的确有些想念,兄弟两人便到贾赦这里来。   刚一进院子,就见有些不对劲,丫头小厮都在门外守着。   进去一瞧,见迎春白着一张脸跪在那里,季怀远气呼呼地坐着。   “你倒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季怀远为着迎春的婚事,实在是伤透了脑筋,偏迎春的性子,又慢吞吞的,来来去去就一句单凭父亲做主,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但凭父亲做主。”迎春的脸色又白了白,以往只要自己说这句话,父亲便知道是不愿意了,今日为何强逼着说了几次。   “什么叫但凭我做主,把你嫁到孙家也行么?”季怀远实在是有些无奈了,迎春这性子太难缠,口口声声但凭自己做主,但又一脸不愿意。   关键是她自己又不肯明明白白地说是愿意还是不愿意,不愿意在哪里。   “什么孙家?”八爷对这个便宜姐姐却是有一丝丝好感的,见状忙问道。   “就是那个中山狼……”   季怀远闻言气道,话说了一半却被太子爷出声打断了。   “是有人来府里提亲了么?”胤礽问道。   “前两日来了个裴公子,我瞧着相貌人品都不俗,明日你们也都见见,看和迎丫头性子合适不?”依着季怀远的意思,不管哪家公子都比孙绍祖强些。   传了晚膳后,迎春借口不舒服,失魂落魄地回了自己院子。   “姑娘这是怎么了?”司棋见迎春对窗呆坐着,脸上泪痕宛然。   “没什么,你自去睡罢,这里不需服侍了。”   迎春打发司棋睡下后枯坐了一夜,次日惜春和林黛玉过来时吓了一跳。   “怎么一个两个都眼红的和兔子似的?”惜春见了诧异道,刚在林姐姐屋里,见史湘云也是哭了半天。   “云妹妹怎么了?”迎春关心了史湘云一句。   “听说她叔叔在川西被捉了,也不知道现下是什么情况,老太太急的和什么似的。”史家留守在京城的也有几个仆人,昨晚遣人报了老太太。   迎春听了也吓了一跳,好端端地就举家被贼人捉去了,怪不得史湘云哭成那样。   “老太太心里不自在,还要各处写信问消息,我们也不便十分安慰,所以想来二姐姐屋子里呆着,难不成还有其他事么?”老太太那样子,林黛玉见了心里也不舒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风雨飘摇生死难料,难不成大舅舅这里也出了什么事么?   “并没有其他事,四妹妹,大姐儿许久未见你了,快过去抱抱她罢。”迎春柔声道。   惜春撇了撇嘴,二姐姐还当自己小孩儿呢,府里发生了这么多事,自己哪件不清楚?罢了,反正林姐姐在呢,回头可以问她。   “难不成是那一卷诗?”林黛玉猜道。   “正是,本来想说与父亲的,但那人萍踪浪迹,明明说了要定下来的。”迎春抱怨道。   现下只知道那人名字,什么时候再来也不知道,如何说与父亲?   “那人知道二姐姐的身份么?”林黛玉问道。   “不知。”迎春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可难办了,大舅舅若真的替二姐姐订了亲事的话,自然不会再放她到棋社溜达,那骆东亭就算再来,也再遇不着了,真真是有情人难成眷属。   林黛玉替迎春难过,却连半点办法也没有。   季怀远却是拿定了主意,觉得自己对迎春已经够纵容了,放在后来的社会,哪怕她一辈子不结婚也行,但是眼下都及笄的姑娘了,孙绍祖说不准明天就来提亲,若是自己不在了,贾赦回来了可怎么办?   胤礽和八爷次日也抽空见了裴意一回,见他一表人才谈吐清朗,并没有什么大毛病。自家父亲爱女如命,将他择为东床娇婿,也算有眼光了。   裴意父母早逝,并无婚配,季怀远问清楚后,就提出要把女儿嫁给他,裴意听了真是意外之喜,自己精挑细选的那一卷诗文果然打动了那姑娘,要不然大老爷怎么会提出婚配之事,当下一口应下。   荣国府里的风言风语,裴意也听了不少,所以往日常避着走,后来实在放不下那一句诗文,才贸贸然进府求见。   现下想来真是谗言可畏,外人编排的也太过了些。说什么除了门口的大石狮子,没有一个人干净,与自己所见所闻截然相反。   传闻大老爷寄情声色,可自己来他院子里也有三四次了,并没见一个有姿色的丫鬟,衣饰简朴风流别致,哪像他们说的那般掏空了身子放纵无度?如今还对自己礼遇有加,不弃寒贫肯将女儿下嫁,说是再世伯乐也不为过,和那些嫌贫爱富的势利眼可有丝毫干系?   裴意最早听到的,是荣国府里含着玉出生的小公子,大家都说他顽劣不堪素恶诗书,可前日陪着逛了一天,谈吐学识不在自己之下,果然那起子编瞎话的人,只怕是心里嫉妒,看不得人家大家公子好,使出浑身劲来抹黑。   不说传闻中的贾宝玉,就算是眼前这大舅子小舅子,也不像传闻的那般整天混在丫鬟堆里不务世事,风华气度远超常人。   往后再不可以传闻度人,裴意在心中提醒了自己一句。   季怀远见裴意应下亲事,就想催着人去寻个良辰吉日,替他买个宅子,预备些仆人衣食,便将迎春嫁过去完事。   谁知裴意却不肯,只说是蒙大老爷厚爱,暂且订下亲事,但一身寒微,恐委屈了千金小姐,执意要功成名就后再行迎娶。   季怀远也没办法,总不能说我都替你预备,一是怕伤了裴意的自尊心,二来倒贴的太厉害也不好,见状只得先摆了宴席,在亲戚间宣扬迎春订亲的喜事。 第64章 持剑入谒   迎春的亲事算是有着落了,季怀远彻彻底底松了一口气。   但总觉得心里还有什么事没办成, 季怀远抱着大姐儿一件件往过盘算, 最后才想起,忘记给老太太报备一声了。   外院的宴席都不知道开过几场了, 大房的小厮下人都尊称裴意为姑爷了,老太太那里还没正式说一句呢。   现在明面上荣国府里算老太太最大,贾珍他们也得听着呢, 更何况迎春从小跟着老太太长大, 这儿女亲事, 怎么能不告知一声,白白削了老太太的面子。   季怀远暗骂自己糊涂, 忙抱着大姐儿去二房给老太太请安。   幸得老太太这几日正忧心自己娘家的事,忙着写信到各处问讯,并未注意迎春刚订的亲事, 这会子见大儿子过来, 以为他也是着急史家的事, 又想起眼下就这么一个亲儿子了,心里倒缓和些。   “可怜你侄儿, 刚得了个外放的官, 就遭了这么一场横祸, 如今在外头生死不明, 这让我怎么能放心的下!”贾母抹了抹眼泪,史家的几个后辈都是她看着长大的,如今也不知是死是活, 哭都没处哭去,幸亏自己将云丫头留下了。   “老太太不必忧心,琏儿这几日为这个正各处奔走呢,咱们平安州也有几万兵马,若是皇帝准了,赶年底就能将侄儿他们接回来。”季怀远宽慰道。   “这可是真的?我还道琏儿东跑西逛的整日没一件正经事,却原来也忙着这个,倒是难为他了。”老太太听了,心里舒坦了些,盘算着家里上上下下也就琏儿有些才干,探丫头虽能干,毕竟是个女孩儿家,外面的应酬和消息往来还得靠爷们,过几天依旧让他管家吧。   “琏儿也这么大个人了,若是依旧吃喝玩乐的,老太太岂不白疼他了。儿子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想同老太太商量。”大姐儿不爱听大人们商议事情,在怀里扭来扭去地不安分,季怀远便遣丫头领她到后院黛玉屋里玩耍。   贾母这几日心里揣着史家这块大石头,时时刻刻不得松快,现下依旧有些担心,但总算落到了实处,不似往日那般无处着力。见大儿子有话同自己商量,便暂且把史家的事搁起。   “家里这一年来晦气的事一件接一件,儿子心里疑惑,便遣琏儿问了城外观里的道士,求了签文,说是因着许久没有喜事的缘故。”季怀远一边说一边打量老太太的神色。   “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上头来!”老太太捶了捶腿,叹了一声,冲喜自古有之,怎么就忘了呢。   可不是么,自从珠儿娶媳妇后,府里许久没有那般吹打热闹过了,后来就一年不如一年,好不容易盼着元春晋位,可政儿又出了事,府里还进了刺客,现下娘家侄儿又生死不明,是得预备亲事冲喜了。   “也不知道中用不中用,喜事其实有过一桩,就是宝玉和宝丫头成亲,只是那几日二弟要外放出京,所以没有好好操办。”季怀远见老太太渐渐信了,想着怎么把话头引到迎春身上。   “那算什么喜事!”奶奶太太们都没当回事,由着探丫头耍威风了。宝丫头原本就在园子里,从蘅芜苑抬到怡红院,算什么亲事。   “眼下府里适龄的孩子,只有东府里的蓉哥儿和咱们的二丫头。蓉哥儿媳妇去了也有一年多了,蓉哥儿没个人管束,怕胡闹着伤了身子,不如请珍哥儿过来,再替他寻一门亲事。”   “说的是,蓉哥儿也可怜见的,你回头和珍哥儿说,也不必去高门大户里寻摸媳妇,只拣模样儿性格好的,不拘家世门第娶了进来,最好是读书人家,贫寒些倒没什么,重要的是教养好,知疼知热懂礼数的。”贾母想了想道。   “老太太想的周到,明日便让珍哥儿和他媳妇去打听。剩下迎丫头,眼下也有一个人选,儿子正预备和老太太讨个主意呢。”   “什么人选,家世性情如何?你细细说来。”老太太本来就爱揽这些事,见状也认真起来。   “一个读书人,家里父母去的早,所以贫寒些。倒是模样儿不俗,比琏儿也好上几分,据宝玉说学问也是不错的。瞧着性子也稳重,迎丫头嫁过去也不至于受委屈。我爱他模样儿好,又喜读书,便想着把迎丫头配给他,可儿子媳妇和府里的下人们却议论纷纷,嫌弃这裴公子太穷了些。”   季怀远斟酌着词句说完,把宝玉也捎带上了。其实这老太太有时候还挺开明的,荣国府里上上下下都一双势利眼,但老太太明面上却并不怎么嫌贫爱富。   “只要人好,穷些还有咱们帮衬呢,那孩子在府里么,叫丫鬟唤来我瞧瞧。”   老太太也上心了,她虽不大瞧得上迎春,但毕竟养在跟前这么多年,自然盼着孙女儿有个合适的姑爷。   季怀远听了,忙遣人去书房唤裴意来给老太太请安。   裴意进来后,老太太细细瞧了一回,又问他年纪父母,见他眉如远山气度清华,布衣简饰却意态从容,一时有些恍惚,竟想起敏儿的姑爷来。   “老太太?”季怀远见老太太不知在想什么,把裴意晾在一边半日不说话。   “天都凉了,怎么还穿的这么简薄。”老太太回过神来,吩咐鸳鸯取件大毛衣裳出来,老大素日是个不着调的,这次居然眼光不错。   季怀远见贾母一叠声地催鸳鸯去取厚衣服出来,便知老太太心里是准了的,心里的一块大石算是放下了。   长者赐,不敢辞,更何况是贾母赏的,裴意大大方方道谢后,便任由丫鬟将衣服替他系上。   裴意双亲早逝,也曾寄人篱下过,不料刚订了亲事,岳家的人就当自己是亲儿子一般疼爱。   岳丈就不说了,父亲在世时也未曾对自己似大老爷一般嘘寒问暖过,裴意扪心自问,自己一介寒微,岳丈却从不曾另眼相待,心里自是感激的。又见荣国府的老太君,言语间满含慈爱,一时倒不知如何自处了。   “你这孩子,都是一家人,生分什么!”贾母见裴意重又行礼致谢,忙嗔怪道。   季怀远瞧着眼前一片和乐景象,都快笑的合不拢嘴了,现下终于是放心了,惹得丫鬟也瞧着他捂嘴笑。   老太太对裴意也极为满意,留下来用晚膳,连带季怀远也沾了一回光。   但许是母子俩多年来气场不和,吃饭到一半,便有小丫头在外面探头探脑的。   鸳鸯悄悄出去问,才知是琏二爷派人来寻大老爷。   季怀远只得找了个由头,放下筷子起身,回至偏院里。   屋里小厮丫鬟都远远地打发了出去,胤礽坐在榻上,手指间把玩着一把短剑,琮哥儿在一旁乖巧坐着喝茶。   地上还跪着一个陌生青年,双手缚在背后。   “这是什么人?怎么跪在地上?”季怀远对着阵仗不大瞧得明白。   “父亲可认得这把短剑么?”   季怀远仔细瞧了瞧,不大有印象。   “父亲忘了,当日园子里有刺客,父亲就是拿了这柄短剑赶过来的。”胤礽提醒道。   “原来他就是刺客,琏儿快送了官府去,等等,先问个明白,到底是受何人指使。”季怀远这才反应过来,一下子离那陌生青年远远的,生怕他暴起伤人。   “父亲细想想,这把短剑是从何而来?”   胤礽有些头大了,他也知道这迎春的婚事,早成了父亲的一块心病,生怕再遇上个中山狼,将千金小姐磋磨致死。   到后来为了迎春的事都有些魔怔了,不过虽是病急乱投医,但幸好遇上了裴意,也算得上一表人才,品格端方,谁知半道上又插进这么一个程咬金来。   “短剑?短剑是书房拿来的,许是你四妹妹要作花样子,从库房里翻出来的?”季怀远还没想到迎春头上。   “父亲,此人唤作骆东亭,与二妹妹在棋社相识,这把短剑便是定亲信物。”   胤礽干脆直说道,这把短剑被刺客抢走后,阴差阳错之下又物归原主,所以这骆东亭才能找上门来。   “什么?”迎春乖成那样,竟还有私定终身的戏码?季怀远惊讶了,仔细去瞧地上跪着的骆东亭,见他眉眼间有些凌厉,望着短剑的眼神却暗含一丝温柔意味。   “不错,此剑名唤云中,乃是我骆家代代相传之物。”   骆东亭将眼神从短剑上挪开,又想起与迎春初逢时,正疲累不堪无处可去,恰见棋社在眼前,门前开着一丛丛的迎春花儿。   他流连着徘徊许久,鬼使神差般破了棋局直上三楼。   人比花娇,那姑娘就像是枯荒之中盛开的迎春花儿,那一瞬间的心无旁骛,让漂泊许久的心有了归处。   “不知令公子和令千金在大老爷心中孰轻孰重?”骆东亭玩味道。   作者有话要说:  假期日更到完结!!! 第65章 孰轻孰重   “不知令公子和令千金在大老爷心中孰轻孰重?”骆东亭道,心中笃定了贾赦必然会选琏二爷。   “此话何意?”季怀远不解道, 瞧向屋里的儿子和琮哥儿, 见他俩也是一脸疑惑。   什么孰轻孰重?他又不重男轻女。   “这柄短剑是我送与迎春的定亲信物, 不想竟被人撞见重又流落江湖。前几日辗转取回,才知棋社里的迎春姑娘是国公府的千金。”骆东亭望着胤礽手中的短剑道,眉眼间微露温柔。   “你休想。”季怀远咬牙切齿道,好不容易才替迎春选了这么一门亲事,谁都不许再搅黄了。更何况眼前这陌生青年, 眉眼凌厉, 俊颜带煞,瞧着就不是个好惹的, 女儿的性子心里有数,眼前这人绝非良配。   “大老爷这是要选女儿了?我这还有一桩事情没有讲呢。取回短剑的时候, 不小心听到了一个消息,正与令公子性命有关, 不知大老爷要不要听?”   骆东亭闲闲笑道, 被拒绝是意料之中。迎春是国公门第的小姐, 父兄又怎肯将她下嫁江湖草莽?所以他这次有备而来。   “和琏儿有关?”季怀远心里颤了颤。   “正是琏二爷, 若是大老爷肯将迎春与我为妻,我即将消息告知,领着兄弟们助琏二爷度过此关。”骆东亭端正了神色道。   “父亲不要听他胡说八道,现今人都锁在这里了,还谈什么助我一臂之力!”胤礽将短剑出鞘,在案几上划了一道, 果然锋利的很。   骆东亭闻言,大笑了一声,身上一抖,绳索就被他挣的裂成数段。他怡怡然站起,到窗前拣了一把椅子坐了。胤礽才由不得他这般放肆,从腰间取出鞭子直奔他面门。   “琏二爷,对不住了。”想不到琏二爷一个眠花宿柳的主,竟使一手好鞭子,难不成传闻竟是真的?骆东亭一伸手才知自己大意了,鞭稍划过脸颊火辣辣地疼,忙沉下心来将鞭子绕住,又弹回胤礽手中。   “慢着……”季怀远犹豫了,这骆姓青年的确身手不俗,生怕再对峙下去,儿子在他手上吃亏。   “大老爷可是愿意了?”骆东亭端起茶壶自斟自饮道。   “琮哥儿,去唤你二姐姐来。”季怀远吩咐道。   “骆少侠好功夫,怎么会倾心我家妹子?”胤礽被夺了鞭子也不以为意,这骆东亭既然最初肯让下人们绑起来,就必然有求于府中,且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迎春姑娘温柔恬静,见之可亲。”见到迎春的那一刹那,满足了骆东亭对美好的所有想象。   “骆少侠是江湖豪客,想必是自在惯了的。但我女儿从小锦衣玉食,又怎么能随着你餐风宿露,浪迹天涯呢?”季怀远劝道。   迎春的亲事,怎么就这么一波三折呢,季怀远在心里感叹,好不容易选中了裴公子为婿,结果莫名其妙又冒出这么一个人来。   “少年子弟江湖老,我与兄弟们为了侠义二字奔波多年,最后却都是为他人作了嫁衣裳。大老爷放心,若能与迎春姑娘完婚,日后自当诗酒消磨。”   骆东亭叹道,天下乌鸦一般黑。他带着弟兄们闯荡了这么多年,不过是从一个藩镇再到另一个藩镇,当他们手中的剑罢了,只能眼睁睁地瞧着百姓父老在夹缝中生存。艺成之后遍谒诸侯,等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失望。   “琏儿仔细伤了手。”季怀远见胤礽听了骆东亭这一席话,不知在想些什么,手中依旧把玩着短剑,忙出言提醒道。   “不妨事。”胤礽话虽如此说,但还是将短剑合起来。   “父亲,骆公子。”迎春急匆匆地跟着琮哥儿进屋,见屋里的几人后脸色吓得煞白,咬了咬牙后跪在季怀远身前。   “迎丫头这是何意?”季怀远怒道,女儿这是替谁下跪?他自己都从来舍不得说重话,现在却要为了一个男人来求自己。   “父亲,我与骆公子因棋结缘,求父亲成全。”迎春央求道。   “胡闹!”说来说去还是棋社惹的祸!既如此怎么不早说?不过骆东亭一介江湖草莽,自己也未必肯同意。眼下还牵涉到裴意,终身大事怎能轻易更改?季怀远愁的不行,想不到这便宜女儿也是债。   “骆公子现下可以说了么?”八爷见迎春只是哭着央求,父亲一脸怒气,那骆东亭眼底倒有一丝怜惜,太子爷却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现在的重点是什么消息与二哥的性命攸关,怎么大家都像忘了这茬似的。   “小公子能做得了主?”骆东亭问的是八爷,瞧的却是季怀远。   “你说吧,我应下就是。”季怀远干脆破罐子破摔了,先解决眼前的事,再想安抚裴意的法子。就算和儿子无关,这门亲事也得应承下来,毕竟小儿女两情相悦,又怎么能拆散!   “我去取这柄短剑时,他们正在密谋要取琏二爷的性命。琏二爷这几日往来平安州,他们预备伏在城外必经之处,神不知鬼不觉办成此事。琏二爷好鞭法,但双拳难敌四手,他们都是在刀刃上讨生活的,只怕难善罢甘休。”   骆东亭见季怀远应下,过来扶着迎春起身。以他的本事,悄无声息地将迎春带走不难,难的是迎春不肯,非要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如此大费周章。   “难道又是北静王?”这刺客还没完没了了,季怀远忧心道。   这几日的确动作大了些,胤礽也稍稍反省了下,若是真有一帮人在城外伏击,对付起来倒也棘手。但北静王一击不中,胤礽早已将他的爪牙料理的差不多了,这几日自顾不暇才对,怎么还有闲心生事?   “什么北静王,背后这人只怕几位都猜不到。”外盗好捉家贼难防,骆东亭确信若不是他凑巧听到,这大房诸人绝难防范。   骆东亭扶起迎春后,示意她先回闺房。迎春犹自不放心,见骆东亭频频示意,才回首同父亲和哥哥告退。   “猜不到?还请骆公子名言。”季怀远越听越糊涂,这背后还有什么门道不行,他现在越来越怀疑这骆东亭了,说不准他让自己的弟兄们在城外等着,自己假装来报信,到时好贼喊捉贼假装立功。   “背后这人,其实不必如此大动干戈,若是自己动手,只怕琏二爷毫无招架之力,为何要将银钱白白便宜外人。”骆东亭笑着提醒道,这贾家也真是绝了,怪不得名声在外。   “你直说吧。”八爷凝重了脸色道,瞧了一回太子爷,眼底略有不忍。   “是贵府的二老爷,现在金陵做官,许是离得远,才请那些人做事?”骆东亭也不管这父子三人信不信,干脆挑明道。   叔叔雇刺客对付自己的侄儿,这也算闻所未闻了。   “什么?二弟?不会的,他临走时还托琏儿替他照管平安州的。”季怀远听了大骇道,脑中又隐约浮现出探春当日的论调来。   “小婿言尽于此,岳父大人若不信,小婿即刻告退,等应验之后再来求娶迎春姑娘。”这就是家务事了,别说大老爷不信,就是骆东亭,打听清楚后也震惊了一回。   “你留下吧。”胤礽许久不出声,此刻才闭了眼道。   “琏儿,你二叔纵然……他一个外人,说的话哪有作数的?这几日不要出城了,待在园子里有兵士守着,哪里都不许去。琮儿,你看着你哥哥,若是乱跑的话即刻来回我。”季怀远满心纠结,也不知信还是不信,只是不许胤礽再出门。   “齐康那里,是我大意了。”不该贸贸然将身世示人的,这几日重点防着的是北静王,原以为齐康本是荣国府家奴,不会生出是非,没想到还有这一茬。   齐康因着侄女儿和宝玉的婚事,想必同皇父有书信往来,不管是无意还是有心,肯定泄露了出去。   胤礽捂住胸口,双目赤红,皇父这是又要杀自己一次么?   “二哥,只怕二叔知道了二哥的真实身份。”八爷瞧见太子爷的情形不对,忙出言提醒道。现在皇父并不知道二哥便是贾琏,他要对付的是景氏血脉,太子爷犯不着在这个上钻牛角尖,早知有这么一层误会,还不如早早父子相认呢,上辈子皇父最看重的就是太子爷,若是知道了指不定怎么欢喜呢,又怎么会派刺客来暗杀。   “都一样的。”上辈子他老人家只是没亲自动手而已,困守咸安宫里的那些年,生不如死,还不如像现在一般,干脆利落地解决了呢。   胤礽想明白之后,吩咐小厮进来,领着骆东亭去偏远住下,这人还有大用处。   “原来是这样。”季怀远也听明白了,那假二弟本来就是想做皇帝的,一山不容二虎,自然容不得儿子这个皇家血脉。   只是这事要如何料理,先下手为强么? 第66章 退婚风波   “老太太,后日就是琏二奶奶的生日了呢。”鸳鸯边替贾母捏着肩膀, 边笑道。   “可不是么?亏得你提醒我!”连日多事, 史家好不容易有了点眉目, 又要盘算蓉哥儿和迎春的亲事,蓉哥儿有他老子娘,老太太不欲多管,孙女儿的事却要打点一番,瞧老大的意思, 是想要迎丫头尽快出阁。   老太太在心里盘算了一回, 用膳后见众人都在,便提出要替凤丫头做生日, 好好热闹一回。   既是老太太的主意,众人便都道好, 贾母听了,越发高兴起来, 又想出凑份子的主意来, 打发人去请大太太和薛姨妈, 还有东府里的尤氏, 并两府里一些有头脸的管事媳妇和嬷嬷来。   “后日是凤丫头的生日,叫你们来凑个趣,好好替他操办一回。”老太太见炕上屋子里黑压压地一堆人,心里高兴,又将自己的主意同众人说了一回。   凤姐听了,心里自然受用, 府里两位太太也未曾这般操办过生日呢,只是面上并不露出来,只笑着推辞,只说自己年轻当不起。   “不过借着你的生日取个乐子罢了,有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等过了这几日,又不知有多少事要忙呢,你妹妹的亲事也是准了的,赶年前也得预备着。还有宝玉,齐家来提亲,也得操办一回。”   贾政写信回来,应下了齐家的亲事。齐家的姑娘年纪大了,着急的不行,赶年底前也要过门的,这么几桩事撞在一起,不定忙成什么样呢。   “我就说老祖宗从来不做亏本的买卖,我这是被卖了还要数钱呢。”王熙凤笑着打趣道。   众人听了,忙向老太太道喜。   “何喜之有!一个个怎么连眉高眼低都不识的。”史湘云和姊妹们坐在炕上,听他们说的热闹,管事媳妇还一拨一拨来给迎春道喜,瞧不见二姐姐脸上没有一丝喜色么!宝姐姐素来稳重,现下脸上也不好看,那齐家的野丫头,也不知是什么性子。   探春本欲斥责她一句,只是史湘云说的也是实话,屋里众人真心实意高兴的只怕不多。齐家的亲事就算了,该担忧的是薛家,瞧不见薛姨妈素来笑眯眯的,今日也有些不对劲么。只是二姐姐的婚事,也太仓促了些,大伯是个不着调的,国公府的千金竟然许配给了落魄书生,老太太不知怎么想的竟也同意了,这让她和四妹妹将来还怎么议亲。   众人甭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配合着老太太笑逐颜开。   “姨太太,不好了,咱们家大爷被二姑爷绑起来了。”众人正说的高兴时,薛家的一个管事媳妇跌跌撞撞地进来回道。   “什么二姑爷?”薛姨妈还没有反应过来。   “就府里的裴公子,刚和二姑娘订了亲事的,咱们家大爷找宝二爷读书,不知怎么就到了偏院,被裴公子绑起来打了一顿,让咱们过去抬人呢。”   “这还了得,一个穷书生,攀上了咱们的二姑娘,就开始随便打人了?”薛姨妈听了气道,又不知薛蟠被打成了什么样,急急忙忙便要起身。   “姨太太莫急,他们哥儿几个年纪差不多,在一处开玩笑打闹也是有的,让林之孝家的领着人过去瞧瞧,劝和几句也罢了。”裴意是老太太见过的,端端正正的读书人,所以这两日命宝玉过去和他一道温书。现下闹这么大,多半是薛家那个不成器的哥儿得罪人家了。见薛姨妈气势汹汹要过去问罪,老太太忙拦道,这可是贾家,裴意又是名正言顺的姑爷,由不得薛家撒野。   “老太太说的是,就算是一家人,磕磕碰碰也是有的,让香菱也跟着去瞧瞧。”薛宝钗忙从炕上下来,在薛姨妈身前服侍,见状也劝道。   薛姨妈只得罢了,叮嘱香菱好生服侍儿子,又遣了身边的小丫头,命她也跟着,瞧瞧儿子的伤势再来回话。   贾母屋里众人都不以为意,薛蟠嚣张惯了,吃点苦头也是该的。   在大房的薛蟠却不住哀嚎,薛姨妈本来逼着他跟宝玉一起读书,他心里自然不愿意,但是瞧见裴意后身子酥了半边。   贾宝玉也生得好,但是不能动不说,还老是和他抢美人,蒋玉涵柳湘莲,一个个往他身上扑,像沾了蜜似的。只有这裴公子,对谁都冷冷清清,反倒合了薛蟠的胃口。   薛蟠忍了几日,终是管不住手脚调戏了一回,谁知这裴公子脸皮薄,当下就翻脸让院子里伺候的小厮将他绑起来。   这算怎么一回事,薛蟠求爷爷告奶奶地央求,变着法子的说好话,谁知那裴公子脸色越来越难看,连宝二爷也吃错药了,自己都提起妹妹了,他也没帮着说一句好话。   薛蟠便只得给自己的小厮使眼色,谁知大老爷不知怎么知道了,领着几个壮仆进了院子,听了裴意的的一面之词,还没等他辩白呢,就让人拖到书房外狠狠打了一顿。   也不知道薛家哪里得罪了大老爷,刚开始小厮拿板子还掂量着力气下手,大老爷居然嫌轻了,竟直接接过板子狠命打,薛蟠到最后都叫不出来了,能听到骨头裂开的声音。   迷迷糊糊间听见还是裴意开口说情,大老爷才停了板子。贾宝玉,我怎么着也算你大舅子,竟然见死不救!我算是记住你了,薛蟠在心里恨恨道。   贾母屋里银子凑得差不多时,薛姨妈派去的小丫鬟也回来了。   “姨太太快去瞧瞧吧,大爷抬回来时满嘴是血,都说不出话来了,也没人请太医,香菱姐姐都哭晕过去了。”小丫头不顾贾母房里人多,竹筒倒豆子般哭诉道。   薛姨妈听了大骇,顾不上和老太太说话,抬脚便要走。   贾母也吓了一跳,见薛宝钗扶着薛姨妈急急忙忙赶回家去了,忙命探春着人请太医,也顾不得再商议王熙凤的生日,命她也跟着去薛家院子里瞧瞧,又使丫鬟唤宝玉来,要细问当时的情景儿。   胤禛见老太太问起,便一五一十细细说了一回。他虽然在场,但也没看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本来薛蟠调戏裴意,裴意大怒将他绑了,都还合理。但大老爷来了之后,就看不懂了,恶狠狠将薛蟠打了一顿,难道大房和薛家有积怨?但也不至于明面上撕开吧。   “老大这是疯了么!”老太太听了大怒,虽然瞧不上薛家,但银子是实打实的,将来用得着薛家的地方还多着呢,再说还搁着个薛宝钗在宝玉房里。   听说薛蟠两条腿都断了,老太太也动了气,命琥珀去请大老爷过来。   裴意听说,也要跟着去请罪,这件事本来就是他引起的,怎么能让岳父大人替自己受过。   季怀远倒不担心这个,老太太再生气还能打他一顿不成,不过以防万一过去时还是多带几个小厮。   难的是裴意这头,好端端的亲事要黄了,季怀远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薛家那哥儿混账惯了的,裴公子不必在意。”   “本来是小事一桩,倒连累了岳丈。”裴意也逐渐明白过来了,想是岳父同那薛家有旧怨罢,所以替自己出头时下手才狠了些。不过这薛大爷的名声裴意也听过,好像他自个儿在外面还夸口打死过人,仗着荣国府横行霸道,实在不是个东西。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他在金陵打死了人,还逍遥着携家带口上京来,我那二弟也是个糊涂的,连这种牲畜也要保。”季怀远叹道,那贾政已经对儿子动了杀心,得提醒身边的人提防才对。   “原来传言是真的。”听说二老爷是端方君子,最爱读书的,却原来也是非不分,怪不得荣国府里鸡飞狗跳,那老太太偏爱二房,将名声都败光了。   “你只管读书,日后远着他们些。”季怀远叮嘱道。   “岳丈放心,小婿知道了。”裴意应下。   原先还替女儿愁嫁,现在一个两个都上赶着叫岳父了,季怀远更愁,猛想起这裴意也是贸然拜见的,当时自己刚摆脱了齐康,也没多想。现在就有些不明白了,这裴意实实在在是有才华的,怎么就盯上了荣国府呢?   “你安心在府里住着,等着正月赴考罢,若是有闲心,帮着教导琮哥儿一二,我就感激不尽了。你也瞧见了,府里尽是薛家哥儿这些人,整日乌烟瘴气的,委屈你了。”季怀远慢慢试探道。   “岳丈不必自谦,琏二哥和琮哥儿俱是人中龙凤,小婿与他们攀谈多日受益良多。往日也听到些风言风语,现在才知道传言大谬。岳丈如此青眼有加,倒是小婿高攀了。”裴意真心实意道。   “我们府里,爱嚼闲话的多,不过我那女儿,确实性子怯懦得很,除了下棋也不爱旁的,只怕将来和裴公子说不到一起去。”要怎样才能提出退婚呢?直接说迎春配不上他?季怀远犹豫道。本来还操心那贾政的事,结果儿子说有他料理,让自己搞定裴意就好。   “岳丈过谦了,二小姐诗才胜过我许多。”只是定亲后,托小丫鬟送了几回诗卷,都被退回来了,原来是因着性子怯懦么?   “怎么可能?裴公子这话从何说起?迎丫头在作诗一道上却是不通得很。”裴意这话说的奇怪,记得大观园开诗社,迎春就没动过笔。 第67章 阴差阳错   季怀远越听越蹊跷,怎么这裴意话里话外, 像是对迎春情根深种一般。   自家女儿什么时候这么有魅力了?这还是贾府传言中的二木头么?要不干脆让他们见一面。   若是自己出面退婚, 只怕这裴公子要胡思乱想, 不如让迎春亲自说明,她已心有所属。   “老爷,二姑娘来了。”小丫头进来回禀。   “请进来。”季怀远放下茶盏。   “岳丈……这于理不合。”裴意慌忙整了整衣袖。   “不妨,咱们大户人家,不兴那些扭扭捏捏的路数, 有我在呢。”   裴意待要避出去, 便见几个身着纱罗的丫鬟簇拥着一位美人儿进来。   迎春进门后,先向父亲请安, 又见一个陌生男子在屋里,忙低头敛首。   “这位是?”不对, 不是自己上次见过的姑娘,裴意忍不住出声问道。   “这便是我女儿, 裴公子可曾见过?”   季怀远见裴意神情慌乱, 疑惑道。   “在下曾在静安寺与二姑娘有一面之缘, 却不是眼前这位姑娘。”裴意不敢多瞧, 躬身回道。   “静安寺?”   这是认错人了?季怀远松了一口气,命迎春退下。   “岳丈,在下慕小姐诗才,才觍颜求见,确实不是这位姑娘。”与自己定亲的竟不是那位心心念念的姑娘,裴意慌神了。   这几日相处下来, 裴意看出岳丈也是通情达理的性子,又常护着自己,所以大着胆子将那日情形一一道来。   “我膝下只有这一个女儿,裴公子别是瞧错了。”季怀远乐得心花怒放,不管是谁,只要不是迎春就好,哪怕是别人家的小姐,他也可以拿银子出来替裴意求娶。   真是瞌睡送来了枕头,季怀远一点都不发愁了,这裴意自恃文华,也不是什么委曲求全的主儿,肯定不愿意再娶迎春了。   “这事岂能看错,那姑娘身边跟着的确确实实是迎春棋社的伙计。”裴意急忙道。   季怀远听了,只得命人将棋社里的管事唤来。   “林管事,那日静安寺里遇见的,不是国公府的小姐么?”   林然来后,不等季怀远发问,裴意先疑惑道,他明明去棋社里找林管事打听过。   “那日伙计们陪着去静安寺的,的确是荣国府的两位姑娘。”林然忙回道,听说大老爷阴差阳错之下将裴公子择为东床,他便死了心,难不成还有转机么?   “我们家有三位姑娘,还有三位亲戚家的女孩儿也在府里和她们作伴,不知裴公子瞧见的是哪一位?”季怀远猜了猜,薛宝钗不可能出门,探丫头也忙着管家,有时间闲逛的也就林黛玉和史湘云,四丫头年纪小,不可能是裴意倾心的人选。   “是在下莽撞了。”裴意直接撩开袍子跪在地下。   “裴公子这是何意?”季怀远忙唤他起来。   “我既遇见了那位姑娘,便断不可再娶旁人为妻,与二姑娘的婚事,只得作罢,求大老爷恕罪。”   “罢了,你既无意,强扭的瓜不甜,这门婚事就此作罢吧。”季怀远乐开了花,这可是裴意求着要退婚,省了他好多功夫。   待会要去骆东亭所在的偏远里走一趟,迎春要赶紧嫁出去,不能再起波澜了。儿子的性命也要紧,那些贼人可还在城外虎视眈眈呢,让骆东亭帮着料理了才能放心。   “多谢大老爷。”裴意依旧跪着不起。   “罢了,虽然亲事不成,但你我也算投缘,裴公子依旧在书房温书罢,除了亲事一切照旧。”季怀远佯作大度道。   谁知裴意执意不起,林然在一边瞧着,脸上渐渐有了一丝喜意。   “大老爷宽宏大度,晚辈感激不尽,只是还有一事相求。”裴意跪着道。   “不是说男儿膝下有黄金么,很不必跪来跪去,你有话起来说罢。”季怀远心里高兴,调侃裴意道。   “林管事,在下冒昧一问,静安寺里遇见的不知是哪位姑娘?”裴意依旧跪着,扭头问林然道。   “那日二姑娘同四姑娘还有我们家姑娘一同来的棋社,后来四姑娘嫌闷,执意要出去逛逛,正好那日静安寺里有庙会,伙计们便护送着逛了一回,裴公子遇到的,想必就是四姑娘和我们家姑娘了。”林然斟酌着道。   “当日还有一副对子,不知是哪位姑娘所对?”裴意又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话不可说尽,总不能自己将自家姑娘说出来,林然摇摇头道。   “那想必是外甥女了,四丫头还小呢,哪里会对什么对子。”季怀远略一琢磨,便知道这裴意看上的事林黛玉,那可就难办了。   “原来是林姑娘。”裴意怔了半晌,怪不得自己所作的那些诗都被二姑娘退了回来,原来不是知音人。   季怀远如今倒有些庆幸出了骆东亭这一茬子事,且不说迎春喜不喜欢,就连这裴意也是冲着林黛玉来府里的,要是成亲了,小两口这日子能好过么!   不过以防万一,他还是命小丫头去画室,将惜春所画的林黛玉的小像取了过来,要是再来一回乌龙可就麻烦了。   “裴公子瞧瞧,可是我这位外甥女么?”   “正是。”裴意忙站起来接过画像细看。   “这可难办了。”季怀远叹道。   “大老爷何出此言?”裴意心里咯噔了一声。   “我这外甥女和你一样,也是父母双亡,所以寄养在府里。若是她父亲还在的话,这门亲事倒还有些可能。我虽是她舅舅,但也只能帮你提一提,老太太必不愿意的。”贾母心里,林黛玉和贾宝玉这一对木石前盟可是拆不散的。   “还求大老爷玉成此事。”裴意却不懂这些弯弯道道,老太太他也是见过的,对他极为和善慈祥,没道理孙女儿愿意,外甥女儿就不愿意了。   “虽然不是我女儿,说一句话却也容易,只是成与不成,却不敢保证。”裴意一厢情愿,季怀远也不好老泼冷水,只答应替他在老太太面前求亲,心中却笃定是不成的。   这亲事多半是不成的,季怀远见裴意面露喜色,微摇了摇头。   待裴意道谢离去后,季怀远便来至骆东亭所居的院子,正好见儿子和琮哥儿都在。   “裴公子已退亲了,我明日便让人选个日子,操办你与迎丫头的婚事。”季怀远一进门,便先敲定与骆东亭的亲事。   “多谢岳丈,待办成了这件事,我便在京城置个宅子,绝不会委屈二小姐。”   “妹夫不必着急,何不就在府里成亲?若是嫌我们这里人多嘴杂的话,也可以去棋社小住。我妹妹在家娇养惯了,和姊妹们也好,搬出去哪里有府里住的舒服。再说妹夫出门在外,妹妹一个人在家里,只怕也要日夜悬心。”胤礽听了这话笑着劝道。   “还是殿下想的周到,只要迎春觉得好,我这里一任安排。”骆东亭猛想起迎春和自己不同,从小儿婢仆环伺,不像自己独来独往惯了的。   “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叫单留迎丫头一个人在家里?”季怀远不悦道。   “父亲,川东节度使反意昭然,皇帝已同意平安州出兵。妹夫武勇过人胸怀经纬,正适合此次前去建功立业,拯救百姓黎民于水火之中。”   胤礽道,原以为骆东亭不过一介游侠,谁知这两日和他商议因对之策,竟发现此人与兵法谋略上也有所成,假以时日必是大将之材。   皇帝虽允平安州出兵,但只许齐康领着一半人马讨伐东川,剩下的依旧作为屏障驻守平安州。胤礽和八爷这些日子在平安州经营,麾下已集聚了不少兵士。   “琏儿的意思是,等那齐康走了,让东亭去接管那剩下的一半人马么?”季怀远听完,也渐渐明白过来了,儿子这是想将军队收拢在自己手中了。   “父亲说对了一半,我是要妹夫接管平安州的兵马,却不是留下的那些。听说那齐康,得了皇命后就调兵遣将起来,预备将忠心自己的都带着去建功立业,剩下的恰恰是我花心思挖过来的。”胤礽解释道,留下的那些,心已经在自己这边了,不必再寻个人去管着。   季怀远也慢慢明白过来了,看来平安州的兵马,儿子是志在必得了。只是这样一来,骆东亭面临的风险就多了,跟着齐康去川东,再伺机夺取兵权,只怕一路上危机重重。   “东亭单枪匹马的,怎么去接管那一大帮兵士?”那些将领可都是齐康麾下的。   “这就要看妹夫的本事了。”胤礽笑道,没有点真本事,休想娶自己的妹妹。   “岳丈放心,我还有一帮肝胆相照的兄弟,此次前去,必不辱使命。迎春那里,还托岳丈和殿下多多照看。”骆东亭早被胤礽说动了,此刻正雄心万丈,预备着一展长才。   殿下?看来儿子是将这骆东亭视作心腹了,季怀远觉得自从儿子来了红楼梦后,就一日比一日陌生。 第68章 湘云心事   “宝姐姐来了,我都快闷死了。”史湘云和林黛玉同住在贾母后院, 但迎春亲事在即, 林黛玉也时常过去帮着料理, 只余史湘云在屋里,连个说话的人也没。   “既然闷,何不来园子里逛逛?”薛宝钗笑着坐下道。   “宝姐姐又不是不知道,园子里如今都是那边的人,老太太她们也不管。我听说上次姨太太使人给宝姐姐送东西, 都被拦下来了呢, 宝姐姐如今都嫁给二哥哥了,为什么还要琏二奶奶和三丫头管家。”   史湘云嘟着嘴抱怨道, 府里的情形越来越看不懂了。   “云丫头嘴巴还是这么爽利,怎么不见林妹妹, 刚在老太太屋里也没见着,就看见几个管事媳妇, 从库房里取了些东西给老太太看呢。”   薛宝钗笑着另起了个话头, 宝玉这几日常给老太太和太太请安后, 就出门逛了, 回来也是闲在书房里,只留袭人伺候,昨日却突然进了自己屋子,问起二姐姐的事来。   恍惚听说大老爷先将二姐姐许了个穷秀才,接着又替二姐姐操办起嫁妆来,刚才老太太屋里的那些婆子媳妇, 想必就是忙着这些。   但又有传言说这门亲事做不成了,那裴公子和二姐姐八字不合,大老爷另外找了个女婿,现在府里说什么的都有。宝玉素来关心姐姐妹妹,托自己打听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宝姐姐也知道了,往常只道老太太疼我们,却原来都是靠不住的。”史湘云听了叹道,叔叔婶婶不怎么待见她,虽面子上不出错,心里指不定怎么想呢。自己便也从小儿不在意,想着好歹有老太太宠着。怪不得人常说苦乐自当,事到临头可不就是这个理么!   “这话怎么说?”薛宝钗听了大惊,难道二姐姐的婚事别有隐情不成?不对呀,就算老太太只是面子情,大老爷的疼爱却不是假的。   “宝姐姐是个明白了,难道还没看出来了么?老太太屋里现在不正翻箱倒柜么,就是预备那个齐什么蛟的进门。也不知道她老人家是怎么想的,二哥哥是什么人,娶个那样的野丫头进门,怡红院里还能有好日子过么?宝姐姐素来聪明,眼下可怎么办才好?”   史湘云叹道,她是真真正正着急了,史家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瞧老太太的意思,和翠缕从琥珀珍珠哪里听来的,只怕自己未必还能坐上宝二奶奶的位子。   叔叔婶婶遣回来求救的人说,家产财物什么的都被抢了去,连丫鬟下仆他们也折损了大半,这还罢了,可怜几个没成亲的堂妹,被那贼人生生强占了去。   就算叔叔婶婶能得救,史家也完了。自己若是不跟二哥哥在一处,将来能有什么好亲事!   史湘云这些日子万念俱灰,不知流了多少泪珠儿。林姐姐也可恶,小时候好的和什么似的,这会儿也就不阴不阳地安慰两句,送些首饰衣服给自己穿戴。   史湘云狠狠地将衣袖上缀的珍珠拽下来,难不成以后就靠她赏一两件衣物过日子么!瞧老太太的意思,心里眼里偏就只有一个林姐姐。   “那些东西是给齐家姑娘预备的?”薛宝钗也懵了,虽说前两日预备凤姐儿生日时老太太也露过口风,但这么快就要抬进来么?也不知道那姑娘性子如何,想起这两日母亲时不时送来的东西,薛宝钗犹豫起来。   “可不是么?那齐姑娘也不照镜子瞧瞧,不管猫儿狗儿的都往怡红院扑么,宝姐姐好歹有些预备才好。”   “云丫头将来可怎么办呢!”那齐大姑娘薛宝钗倒不真正担心,这些日子瞧下来,宝玉就喜欢温柔小意的人服侍,那齐姣出身武将世家,想必性子粗豪的很,齐家原先又是贾家下仆,那姑娘一旦不招老太太和宝玉喜欢,在怡红院也嚣张不起来。正好还给自己送了把刀呢,屋里的那些姑娘们,也该整治了。   但是云丫头的亲事只怕也泡汤了,薛宝钗是真心实意地替她忧心。若是云丫头作了宝二奶奶,将来自然是管家的,自己若是能降伏住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我就知道宝姐姐疼我。”史湘云被戳到了伤心处,一头撞进薛宝钗怀里哭道。   “我们那位爷,云丫头也是知道的,现在就宠着一个袭人,若是让他去求老太太,或者还有几分胜算。”薛宝钗劝道,若是等史家被齐家的人救回来,自然再没有底气和老太太求这门婚事。不若趁着老太太现在对史家还有一丝怜惜,将云丫头的事提到明面上,老太太若是不承认这门亲事,岂不是要落个欺辱孤女的名声?她老人家素来好面子好热闹,若是看着史家出了事就不要这个娘家侄女儿,下人们必会说三道四的,老太太想必不愿意听见这个。   “宝姐姐说的不错,可这事也不能由我自己提么。”史湘云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儿,只是史家无人,让她去求谁,这几日抱着金麒麟也不知道哭了多少回。   “云丫头忘了?你以前不是常说要认我作姐姐么?从今之后咱们就是家人了,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明日凤丫头生日,趁老太太高兴,让我妈将金麒麟的事再提上一回。”   “多谢姐姐。”史湘云忙跪下道。   “云丫头这是做什么,咱们姐妹间还用这些虚礼么,等事成了你直接就做我妈的干女儿,到那时再跪不迟。”薛宝钗忙揽起她道。   “此事全仗姐姐和母亲了。”史湘云立即改口道。   “好了,都快哭成个花脸猫了,看一会儿林妹妹回来笑话你。”薛宝钗笑着替他揩了揩脸颊。   “要论哭,谁能比得上林姐姐,她这几日也不知道哭了多少场了呢。”   “林妹妹哭?为什么?”薛宝钗奇道。   “还不是那个穷书生。不知怎么的,说和二姐姐八字不合,所以退了亲,大老爷又要说给林姐姐,这不是折辱她么,这两日连眼睛都哭肿了。”史湘云叹道,这几日屋子里不是这个哭就是那个哭,主子们不顺心,丫鬟们也不敢说话,别提多闷人了。   “二姑娘退亲了?又要说给林妹妹?”薛宝钗就是来打听这个的,闻言精神一振。   “可不是么?也不知道大老爷怎么想的,林姐姐可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听说老太太不同意,那个穷小子竟然跑去下跪,被赖大家的命人轰了出去。本来二姐姐也不该挑他的,谁让大老爷不着调,偏偏是她亲爹呢,真要嫁也只得认命,二姐姐逆来顺受惯了的,说不准也是一辈子。”侯门公府的小姐,再落魄也不至于拉个人就配,史湘云心里矛盾的很,一面替林黛玉不值,一面又暗戳戳的想,若是老太太同意了,那就没人和自己争宝二奶奶的位子了。   “二姑娘既然退了亲,为什么林妹妹还要日日过去帮着,我听小丫头说,针线好的丫头,都调过去预备嫁衣呢。”薛宝钗疑惑道,虽然她常住在园子里,但荣国府的事,没一件不知道的,大房现在可是紧锣密鼓预备迎春的嫁妆呢。   “这就不知道了,说曹操曹操到,宝姐姐快去问她。”史湘云也想不明白,就见林黛玉领着许多丫头婆子回来。   “宝姐姐来了,问我什么呢?”林黛玉由丫鬟服侍着解下斗篷,又放下手中的暖炉,喝了杯热茶道。   “正说二姑娘的亲事呢,不知道预备的怎么样了。”薛宝钗留心瞧林黛玉的神色,果然见她脸上不比往日,厚厚的涂了脂粉,依旧能瞧见眼睛像是哭肿过。   “快了,二姐姐的嫁衣都快绣好了,司棋雪雁她们正预备着二姐夫穿戴的东西呢。”总算还有这么一件喜事,林黛玉笑道。   “不是听说退亲了么?”薛宝钗越发疑惑起来,怪不得宝玉专门让她留心这件事,这也太蹊跷了些。   “宝姐姐从哪里听的,并没有退亲一说,大老爷喜爱裴公子的才华,所以认了作儿子,二姐姐早订了其他人家,因着混在一处说,传来传去就不知怎么传成宝姐姐听到的那般了。”   迎春的亲事完全是个乌龙,所幸季怀远也只是在自家府里大肆宣扬,再就是王家和史家这些亲戚,其他的他也不敢随意招惹,出尔反尔总算有些余地。这次忙忙订了婚期,亲戚家都送了亲帖,上面写着的自然是骆东亭和贾迎春的名姓。   “二姐姐原先就订了人家?”史湘云也听不懂了。   “正是呢,说是二姐姐的生母在世,便替她选好了一门亲事,如今那骆家公子上门求娶,大舅舅自然应了的。   林黛玉想起大舅舅焦头烂额的样子,就不由想笑,人果然是不能说谎的。   “这骆家公子倒是没听过,咱们还有这一门亲事?”薛宝钗在心中盘算了一回,对骆家并没有什么印象。   “是先大舅母的亲戚,可能宝姐姐没听过也是有的。”林黛玉笑着解释道。   “怎么这般着急?”薛宝钗本来就疑惑,听林黛玉说了迎春的婚期,就更惊讶了。   可不是要着急么,听说那骆公子成亲完就要走,二姐姐新婚燕尔就要分开,到时指不定又怎么伤心呢。 第69章 凤姐生日   胤礽和骆东亭部署停当后,次日大摇大摆地从荣国府出城, 八爷原本也要跟着去, 但被胤礽拒绝了, 争斗之中刀枪无眼,八弟虽是积年老鬼,奈何身子太幼小了些,忙乱之中若是伤着了,怎么朝老爸交代。   八爷也不坚持, 二哥嘴上说不好朝父亲交代, 只怕心里还念着一丝兄弟情谊。更何况自己去也帮不上忙,有骆东亭和他的几个弟兄, 再加上平安州的精锐,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再说京城里和各处的消息往来也离不得人。   只余季怀远担心得很,硬要跟着去, 胤礽哄了好半天才肯安分待在府里等消息。   出城后, 骆东亭便戒备起来, 防着官道两侧冷箭伤人。   “大哥, 就在前面。”骆东亭的一个弟兄悄悄回来禀报道,他们这么慢慢悠悠地晃出城,就为了刺客有时间通风报信,好遣人尾随,看他们到底埋伏在哪。   “平安州那里的人来了么?”骆东亭勒住马头问道,胤礽也停了下来。   胤礽和骆东亭商量的是首尾夹击, 暗地里从平安州调了一队人马。   “来了。”   “如此便可一网打尽。”皇父也太高看自己了,这次可谓是倾巢而出了,正好都料理干净。   胤礽和骆东亭部署周详,在城外设伏的刺客,被骆东亭的人马和胤礽在平安州的部下悄无声息地解决了。   “殿下,若要解决干净还得斩草除根。”骆东亭命人将痕迹清理干净,忙完后劝胤礽道。   这些刺客就和自己以前一样,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刀而已,料理干净了又如何。只要二老爷还在,必然会再次想法子除掉殿下。若要杜绝麻烦,必须从源头上下手。   “罢了。”胤礽何尝不知道这个理儿,只是下不了手罢了。   “殿下,我这里有一个兄弟,做这些事手脚利落的很,遣他一个人去金陵就好了。”骆东亭犹自劝道,不就叫一声二叔么,殿下也太妇人之仁了。   “不必,此事我自有安排。”胤礽长叹了一声,皇父应该并不知道是自己罢。   骆东亭还要再劝,就见府里有小厮来探问消息,想是大老爷在家等的焦急了。   胤礽不欲多说,事情解决完就回了府中,取出从库房中放置的陈酒,晚间醉了个痛快。   季怀远从骆东亭口中,听说事情解决的很是干净利落,可是儿子却总有些不对劲。   “其实骆公子说的也对,没有个千日防贼的理。”那贾政躯壳里的到底是何人,为什么要对儿子下毒手,就算骆东亭遣人去,也只是礼尚往来,算是正当防卫了吧。   八爷见太子爷醉醺醺地在床上躺着,便宜父亲一边替他解衣带,一边絮絮叨叨个不住,往日的疑惑重又翻腾上来。   据自己从丫鬟和小厮那里了解到的,这人绝不是从前的大老爷,但和二哥的父亲情分却不似作假,到底是什么人呢,怎么一点头绪都没有。   难不成这人和二哥是老相识?那也不对,这人对自己和迎春也是一般疼爱。   “琮儿去我房里睡吧,夜里冷,暖阁里的丫头又年纪小,想来服侍不周到,你二哥哥醉了,我在这里守着他。”季怀远见琮哥儿也在,忙打发他先去睡。暖阁里只有炭火盆,不如炕上睡的踏实。   罢了,不管是谁,这一份心意却也难的,又何必刨根问底,八爷摇了摇头,任由便宜父亲替他披上大氅,跟着丫头自去正房安歇。   上辈子同为深宫沦落人,这一世却有慈父照拂。说不准太子爷也是贪恋这一丝温暖,才有这些父慈子孝的戏码。   胤礽外出这日,正是王熙凤的生日。   这可是老太太一时兴起要操办的,下人们谁不凑个趣儿,都早早地便来老太太院子里。   东府里的尤氏,也领着贾珍的两个侍妾,过来替凤姐儿操办生日。   “你这些日子窝在家里生蛋呢,也不过来和我们说话儿!”贾母命人不许再今日去烦王熙凤,她闲极无聊,只得寻尤氏唠嗑。   “你且好端端坐着吧,好不容易得个空,又出什么幺蛾子。”尤氏正吩咐丫鬟们准备戏酒,见凤姐儿进来,忙笑着推她出去。   不过尤氏这些日子,除非老太太打发人来请,一般也不会平空过来。府里往日乱七八糟由不由她做主,尤氏便只好尽力维持着,谁知这半年来,大爷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也不和那些人来往,连蓉哥儿不在他身边伺候也不打骂,整个人都转了个性子。   尤氏留心瞧着,见他不再一味地聚赌淫乐,反而开始打理家业,便也尽力帮着,无事便也不往荣国府来。   两人正说笑着,见老太太使人来情。   老太太屋里已坐的满满当当的了,见尤氏和王熙凤进来,便笑问戏酒都预备的如何了,尤氏忙一一回了。   因天气渐冷,尤氏将戏酒都安排在老太太院里,姑娘们在外面听戏,贾母嫌外面冷,懒怠出去,便只坐在里间听着,薛姨妈陪坐在一边,邢夫人和王夫人在地下椅子上坐了,尤氏和李纨站着伺候,凤姐儿被鸳鸯按着也陪坐在下首。   “你们也都坐吧,踏踏实实地说会话。”贾母见了,吩咐丫鬟给尤氏李纨以及几个管事媳妇嬷嬷搬椅子坐下。   “凤丫头生日,琏儿呢,越大越不像话了。”贾母四处瞧了一回,见宝玉不在,又想起贾琏来。   “二爷这几日可是正经做官了,今日一早又去平安州了。”王熙凤听了忙回道,她们夫妻虽久不聚首,但动向还是清楚的。   “琏儿也辛苦了。”听到平安州几个字,贾母又想起史家的事来,琏儿也算是上心了。   “听说平安州的齐大姑娘过几日就要嫁过来,也不知道容貌品格儿,能不能配得上宝玉。要我说,宝玉屋里现在有薛大姑娘,还要那些个寻常脂粉作什么!”邢夫人尝了尝桌上的果品,听到老太太夸贾琏,一时得意就有些忘形起来。实在是看不惯薛姨妈笑眯眯地陪着贾母说话,二房的亲戚又如何,不照样是作屋里人!   “前几日去打听了,听说也是个爽利的性子,不过是个屋里人,到时候寻几个小厮抬进来也罢了,倒是二丫头的亲事,得精心准备才是,虽是在咱们家里办,可来的都是亲戚,稍有一点不如意处,就被旁人笑话了。”王夫人听邢夫人如此说,便知她是奚落薛家母女。   但大房又有什么得意的?就一个女儿,配了个穷书生,还人家看上的是林丫头,退了亲,又急急忙忙寻摸了个女婿,连家在哪里,父母兄弟是谁都不知道,在自家偏院里成亲,跟招赘女婿似的,有什么好得意的。   “二姑娘在府里成亲,也是她一片孝心。我还想再做个媒,让老太太再高兴高兴呢。”薛姨妈不以为意,依旧笑道。   她这话一出,不但屋里的人都听住了,连在外间看戏的姑娘丫鬟们也竖起了耳朵,史湘云连夹到嘴边的一筷子菜也忘了吃,林黛玉也屏住了心神,不知薛姨妈要替谁提亲。   “是蓉哥儿么,他也该再娶个媳妇了。”老太太也来了兴致,巴不得喜事越多越好。   “倒不是蓉哥儿,我要说的这个人,老太太不妨再猜一猜?”薛姨妈笑道。   “我猜着了,姨妈说的莫不是宝玉?”王熙凤笑嘻嘻地插了一句道。   “正是呢,宝玉自成亲后,和以前竟像两个人似的,整日不是读书,便是外出交游,不似往日那般孩子气。算起来他也是大人了,老太太不盼着抱重孙子么?”   薛姨妈也看出来了,这老太太最疼宝玉,所以一定要个嫡重孙,宝丫头的名份是定了的,所以这宝二奶奶最好尽早娶,对宝丫头也有好处。   “姨太太操心了,宝丫头也是个好的,不知姨太太瞧着哪家姑娘合适?”贾母听了,笑着问道,说起来宝玉和林丫头的事也该定了,再拖下去,宝玉屋里就全是薛家的人手了,但薛姨妈有这么好心么?   薛姨妈的话一出,不止老太太疑惑,众人也都凝神屏气听着,只余戏台上咿咿呀呀的唱腔。   史湘云心头砰砰直跳,不知老太太会不会答应,她抬头一瞧,却见众人也都在瞧她,抬手一摸,才发现脸颊烧的很,忙拿了凉茶要饮,却被翠缕拦住要换热茶,心里羞恼得很。林黛玉见她这般,心里才松了些。   “外面的姑娘哪有府里从小儿一处长大的知根知底,如此一来可亲上加亲了。”薛姨妈故意卖了个关子,众人便不住往史湘云和林黛玉身上瞧。   “这话倒是,我也常想着,从小儿养大的孩子们,能长长久久地留在身边就不求其他了。”薛姨妈这话说到了老太太心坎上,知根知底亲上加亲,可不就是两个玉儿么!   “老太太也这么觉得,看来我这个谢媒酒可吃定了。前日见云丫头一个人在府里孤零零的,便想着她从小儿和宝玉在一处,金童玉女般一道长大,可不是分不开了么。老太太忘了,端午时在清虚观听戏,反而得了金麒麟么,这也算是老天爷牵线给他们俩呢。前几日蟠儿去烧香时还见着了老神仙,惦记着宝哥儿和云丫头成亲了没。我想着云丫头现在无人主张,我虽不是她家里的长辈,可连个话都没有么?”薛姨妈见众人都瞧过来,一边喝茶一边慢慢道。   “姨太太说的是,宝哥儿和云姐儿小时候可不是蜜糖儿似的,一刻也分不开么。史家的两位爷外放,老太太舍不得云姐儿,也算是救了她一命,现下给了宝哥儿可谓是锦上添花了。”赖嬷嬷也凑趣道。   这样一来,老太太若拒绝的话,就有点不是人情味了。史家怎么说也算是她娘家,人总不能忘本的。   “姨太太说的也是,可怜我那两个侄儿,还不知道哪一日才能回来呢,云丫头这么耽误下去也不好。。”贾母听了沉吟道。   众人听了,一片贺喜声。   “过几日,让琏儿去城外道观替宝玉求个日子,将云丫头和齐大姑娘一道抬进来罢,怡红院里,还有劳姨太太帮着宝丫头张罗。”   贾母就不信,还有谁能挡着玉儿。嫔妃总是有定例的,还不如自己的人多放点进去。 第70章 迎春成亲   贾母此言一出, 里间外间的人都惊呆了。   宝玉衔玉而生贵不可言, 在贾母眼里是未来的皇帝人选, 三宫六院是人之常情,但在一众并不知情的俗人眼里,如此这般却有些惊世骇俗。   贾政不过是个五品员外郎, 现在虽然外放金陵, 回来便可升官, 但即便是他本人现在二八年少, 左一个右一个的也不合适。更何况这几人,齐姣众人不太熟悉, 薛宝钗已成定局不论,这史湘云可是公侯之女, 这抬进来不就是给贾宝玉作姨娘么?那将来的宝二奶奶,得是金枝玉叶才能镇得住了。   贾母此举, 众人都惊呆了,半晌没有说话, 史湘云更是紫涨了面皮, 嘴唇开开合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黛玉本来是对史湘云冷了心肠的, 此刻也不由替她难受, 老太太的想法她虽然隐约能琢磨一二, 但也从未想到会如此疯狂。   “老太太,这有些不太合适吧?云姑娘和宝玉从小儿兄妹一处长大,金童玉女郎才女貌,门第家世也都匹配, 怎么能和齐家的姑娘比呢。”薛姨妈最先反应过来,她以为老太太会拒绝,但没想到会这么安排,一下子没了应对之策。   “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宝姨娘小时候不也和宝玉素来极好么?云丫头不是常说,要是宝姨娘是亲姐妹的话,父母不在也没妨碍的。如今她叔叔婶婶虽没了音信,有宝姨娘照顾也算遂了心愿。如此一来,不是姐妹胜似姐妹呢。”   从今往后,就可名正言顺地以姐妹相称了。自从薛宝钗进荣国府后,一桩桩一件件,老太太都记在了心里,对史湘云失望的很,原本她和林丫头,一个是自己娘家侄孙女儿,一个是自己外孙女,论理在自己屋里应当亲近的很,相亲相爱守望相助。但云丫头怎么提点也是一块石头,就算整日抱在怀里也孵不出小鸡来。如果脑子正常的话,怎么会整日巴着一个外人同林丫头作对?老太太明里暗里地敲打过几次,还故意冷了一段时间不接她过来,不料全无效果。   薛姨妈见老太太把宝钗扯进来,便不好再分辨了,饶是她们稳扎稳打,遇到老太太这么不按常理出牌的,也没了计策。   众人都没了言语,邢夫人本来见不得二房好,常抓住一点错处,便往死里揪,现下也不敢出声,委实是搞不清楚状况。   “姨太太有心,云丫头的叔叔婶婶都没了音信儿,等他们回家也不知是猴年马月了,既然姨太太提亲,我便做这个主吧。姨太太的这杯谢媒酒是喝定了,云丫头也没长辈在身边,还劳烦姨太太多操心了。”   老太太笑嘻嘻道,薛家哪里有这么好心为史湘云的终身大事操心,还不是这个傻丫头完完全全被降伏住了。若史湘云真做了宝二奶奶,那也不过是薛家的傀儡罢了。   薛姨妈这下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了。   “也用不着什么,姨太太刚操办过宝丫头的事,依样也就行了,想来各色也齐备着。府里虽有凤丫头和探丫头,毕竟小孩儿家的,没见过世面,光是二丫头的婚事,也够她们俩忙上一阵子了。宝姨娘素日是个能干周全的,又有姨太太帮趁着,云丫头和齐家丫头的事,就由宝丫头看着办吧,若是有什么有用的,直接给凤丫头开单子。从库房和公中出,不可简薄了。云丫头是自己人,没什么可抱怨的,齐家那里可要多上心,别说咱们薄待了人家姑娘。”   老太太见屋里屋外鸦雀无声,心里满意得很,干脆就着这个话头,将诸事都安排妥帖了,将来若是有什么事也只问宝姨娘,云丫头若是抱怨呢,也好,怪只能怪到宝姨娘身上,谁让她这么蠢呢。若是不抱怨呢,那就更好了。   薛宝钗只得装作没听见,老太太这一招还真是厉害,兵不血刃地反将了一军。戏台上,粉墨登场的王侯将相唱尽了人间悲欢,台下的观众也拼命掩饰着自己的一颦一笑。眼见薛宝钗沉浸在了台上你来我往的争勇斗智中,里间对戏台上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薛姨妈却不能对老太太的话装作听不见。   “宝丫头常把云姑娘当亲姐妹,这下的确是可以长长久久在一处了,不过这终身大事马虎不得。云丫头的叔叔婶婶虽远,传递个消息也不过一二月间。”薛姨妈也顾不上自己这张老脸了,出尔反尔道。   “史家的事不必姨太太操心,云丫头这事我还做得主,宝姨娘还年轻,姨太太凡事多照应着点。”老太太沉下脸色道。   薛姨妈搬了石头砸了脚,又不敢认真顶撞老太太,常年笑意盈盈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裂痕。   老太太向来慈和,众人差点忘了,至少在明面上,这老太君在荣国府里是可以一言九鼎乾纲独断的。   定了这么一件大事后,老太太便有些乏了,扶着鸳鸯自回房中休息,王熙凤忙跟上服侍,其余众人呆呆愣在原地。   戏台上兀自咿咿呀呀地唱着,却没一个人有心思听了。寿星都走了,众人稍坐了一会便潦草散了。   史湘云的眼泪终究是没有忍住,见众人都去了,再顾不得旁的,大哭着扑到薛宝钗怀里,薛家母女只好轮番安慰她。   林黛玉见贾府三春也跟着大家出去,心里踌躇了下,本想留下来的,又怕史湘云以为自己是看笑话的,再招她说些难听的出来,又见有姨太太和宝姐姐照应着,犹豫了下也回了自己屋子。   “果然天下乌鸦一般黑,原以为宝二爷不一样,这下子也左一个右一个娶进屋里。”紫鹃察言观色,见林黛玉闷闷不乐,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开解,若是往日,她自然去寻贾宝玉了,但现下姑娘和宝二爷渐行渐远,宝二爷也不似先前体贴了,只能恨恨道,觉得天下的男人都靠不住。   林黛玉听了这话,心中才觉开阔了些,忙到老太太屋里,见二哥哥果然被老太太叫了来。   “玉儿来了,可是听说你二哥哥来了?果然你们俩冤家才是一刻也离不得的。刚娘娘送了西域贡上来的蜜瓜,你们尝了再一块玩去。”   老太太见自己刚使人叫了宝玉回来,林丫头也跟着来了,心下大喜道。   “宝玉,我听晴雯说,你这两天成日在外面忙,想必也没有时间陪你妹妹,今天不许出去了。”老太太笑着同林黛玉说完,又叮嘱贾宝玉道。   “二哥哥,云妹妹的事情,老太太已经同你说了么?”林黛玉见贾母进里边歇下后,悄声问贾宝玉道。怎么说也是二哥哥同云妹妹的终身大事,老太太肯定同二哥哥说过,他怎么就答应了呢。   瞧云妹妹今天的样子,像是知道又像是不知道,林黛玉实在是看不明白,只能问个明白了。   “云妹妹什么事情?”胤禛的确是不知道。   “二哥哥难道不知道?今天老太太在风姐姐生日宴上说了,让宝姐姐张罗着,过几天就将齐大姑娘和云妹妹一同抬进二哥哥屋子里。”   不得不说,老太太这一招真是一箭三雕,薛家,齐家,和云妹妹,怕是都被恶心到了。   “齐大姑娘?云妹妹?怡红院已经够挤了,待会得和三妹妹说一声,再收拾个院子出来。”胤禛淡定道,以前也经常有人给自己塞女人,打发个空院子也就罢了。   “二哥哥已经有了宝姐姐,云妹妹的身份,作姨娘怕是不合适罢?”林黛玉见贾宝玉说的这么云淡风轻,整颗心都凉透了。   “林妹妹想说什么?”史家已经败落,难不成史湘云这个侯门千金还能有更好的出路?林姑娘这是在打抱不平?不对呀,听说以前这贾宝玉和林黛玉最要好,难不成是吃醋?还有老太太这是怎么打算的?宝二奶奶的位置预备留给何人?这林姑娘风姿婉转气度不凡,但瞧着就不像是个多子多孙有福气的,作主母勉强了些。   “罢了……”   林黛玉长叹了一声出门,正好见袭人急匆匆寻来。   “二爷在老太太面前说了么?”袭人见屋内无人,急急问道。   “说什么?”袭人服侍自己还算周到,胤禛虽然莫名其妙,还是耐着性子问道。   “老太太要让云姑娘作姨娘!她可是侯门千金,这怎么能行,二爷往后还怎么说宝二奶奶?”袭人从小服侍过史湘云,这主仆名分早在她心中固定了的,一时有些接受不了。   史湘云的性子不适合作宝二奶奶,但更不能作姨娘!若是二选一的话,袭人情愿史湘云还是作宝二奶奶的好。   这样一来,正经的宝二奶奶还没过门呢,家里的一堆姨娘,就一个比一个身份高了,让外面的人怎么说?可不是到处都是二爷的闲话?就算是为了二爷的名声前途着想,也不该这么大张旗鼓地左一个姨娘又一个姨娘罢?   “你说得倒也是。”经袭人这么一提醒,胤禛也疑惑起来。他本来是不准备拒绝的,娶几个格格不都一样么,让福晋安置个院子也就罢了。更何况老太太一片慈爱之心不似作假,他上辈子一生嶙峋,难得有人如老太太这般将他疼在了骨子里,何必违逆老人家的意思。   但袭人一番话让他回过神来,老太太此举何意呢?   老太太在王熙凤这日,一句话就搅浑了一池春水,史湘云这事,诸人没有一个满意喜庆的,但又没个人能令老太太回心转意,只得慢慢拖着,最后还是先办了迎春的亲事。   迎春的婚事,大房一直紧锣密鼓地准备着,八爷看出来太子爷是用心拉拢那个骆东亭,其实能排兵布仗的人也不时没有,譬如隔府观火的大哥,但太子爷不放心罢了。   平安州的齐康,虽然接了诏书,但他素来性子谨慎又有些胆小,光是粮草辎重估计就得准备十来天,所以骆东亭和贾迎春才有空隙成亲。   骆东亭江湖子弟不拘小节,在荣国府成亲也无异议,是日大房院里张灯结彩,遍邀亲朋,季怀远心愿得偿,高兴之下多饮了几杯,早早便被胤礽扶回房中休息。 第71章 藩镇纷起   成亲后骆东亭还有数日空闲, 小夫妻禀明季怀远后干脆搬到棋社小住, 花下对弈燕婉良辰。   “二爷此去, 也不知归期几许。”迎春拈起白子迟迟不肯落下,心事得遂后总有些患得患失,总疑心眼前恩爱不过幻境一场。   “迎儿这是担心我了?大丈夫自当建功立业勒石题名。东亭蒙岳丈青眼, 选为东床坦腹, 然寸功未立诗酒消磨, 何德何能以配娘子?幸得二舅兄不弃寒微, 以要事见托,自当尽力为之。”骆东亭笑着将迎春的白子按在棋盘上。   他们父女兄妹情深, 殿下若真能成事,迎春自有公主之尊, 自己若依旧庸庸碌碌,替人奔波卖命, 又有何颜面得尚公主。夫以妻贵妻以夫荣,迎丫头性子恬淡与世无争, 未出阁前有她父兄百般呵护, 嫁给自己后自当护她周全。   “川东炎瘴, 又离家里千里迢迢, 大爷凡事小心些, 衣食最是要紧。我打发丫头们将各色衣裳都收拾整齐了,大爷好歹带着。”迎春命司棋和秀桔将包裹一件件打开与骆东亭瞧。   “迎丫头有心了。”骆东亭瞧见不止给自己置办了四季衣裳,连弟兄们都有份,不由感激道。他们本是江湖游侠, 正经人家都不大瞧得起的,不想岳丈国公府门第,从妻子到舅兄,都诚心以待。   迎春还待嘱咐些话儿,就见小丫头领着翠墨进来。   “二姑奶奶,我们姑娘打发我来,请姑娘明日回去,宝二爷要纳云姑娘和齐大姑娘作屋里人,明日成礼呢。”翠墨请安后道。   “云妹妹?”迎春吓了一大跳,前些日子多事身忙,王熙凤生日时她也在,但满脑子都想着骆东亭远行的事,思量着要替他准备什么,并未多注意老太太的话,见众人都走便跟着走了,现下才反应过来。   “老太太本想着早早操办的,但因忙着二姑奶奶的事,云姑娘和齐大姑娘便被搁着了。昨日齐老将军派人来催,老太太才又想起这事,命我们姑娘和琏二奶奶紧着办理呢。琏二奶奶行事利索,昨日便打发人出去看日子,恰好明天便是吉日,老太太说也不用像二姑奶奶出阁这般麻烦,备些戏酒也就罢了,除了齐家,一个亲戚都不许请呢。”翠墨也不太明白,既然是喜事,为何要偷偷摸摸的,也不给亲戚下帖子,也不许吹打鼓乐。   “知道了。”迎春命丫头收拾了几盘子时新果品点心给三姑娘带去,又抓了把赏钱,不至让翠墨空跑一趟。   “老太太自林妹妹来后,待云妹妹便不似往日。但毕竟是亲侄孙女,虽说不上百般怜爱,却也是放在手心里宠着长大的。前些日子在清虚观,也算接下了史家的金麒麟,怎么竟让云妹妹抬进去作姨娘?”迎春也和众人一般不解,同骆东亭议论道。   “只怕老太太另有打算呢,你也不必想这么多,不过纳个姨娘而已,回去走走便是了。正好我后日便要启程,得同岳丈舅兄拜别,顺便送你回去,有府里照顾我也可放心些。”   荣国府大房和二房不合,却都有称霸天下的野心。大房捧得自然是殿下了,二房谋的只怕是这位衔玉而生的贵公子,皇家最重开枝散叶,所以才三房四妾的替他纳姨娘,这将来也是个麻烦,妻子和她们还是不要多来往的好。   迎春听了骆东亭的建议后,简单置办了礼单,本来想着嫁过来都是宝兄弟的姨娘,厚此薄彼有些说不过去。但犹豫了片刻,还是又给史湘云多添了些。云妹妹也不容易,虽然两人道不同不相为谋,但说起来也算得上从小儿一处长大,姐妹情谊多多少少是有的。她现下已经够委屈了,薛家未必是真心实意帮她。再说齐大姑娘是齐家的嫡孙女,虽说是作屋里人,但齐家一心高攀,嫁妆只怕比旁人家正经娘子的都多。云妹妹叔叔婶婶下落不明,就算在也未必比得过齐大姑娘。   两人同时进门却相差悬殊,云妹妹面子上也不好看,自己人微力薄,也没法子帮她,但能添一点是一点,好在二哥哥对姐妹们素来怜惜,又有老太太看着,云妹妹的日子想必也不会难过。   迎春打点好后,和骆东亭一同回至荣国府,见探春忙的脚不沾地,便去林黛玉屋里坐了坐。   “云妹妹搬去薛家了,说要从那里出阁才像回事。”林黛玉见迎春东张西望找史湘云,叹了一声道。   这真成薛家女儿了,贾迎春也跟着叹了一声,又将礼单拿出来与林黛玉瞧,她也没个商量的人,又不好事事烦着骆东亭拿主意,邢夫人那里也不妥,说不准就被扣了几件去。本想着和三妹妹闲谈时提起来的,见她太忙闲话了两句便罢了。素知林黛玉聪明灵透,便和她商量起来。   “二姐姐想的不错,我还正想烦着二姐姐呢,二姐姐倒同我商量起这个来了。前日大伯送来的衣服首饰,我就算变着花样儿穿,也有好多没上身的,正想着送云丫头一些头面衣裳,可老太太说我们未出阁的女孩儿,随意添些针线也就罢了。这个倒没什么,可宝姐姐在前,咱们也只随意添了些,姐妹们总不能厚此薄彼,我正为这个发愁呢。”   林黛玉叹道,明眼人谁瞧不明白?二哥哥屋里三个姨娘,云妹妹出身最为尊贵,只可惜她当不了名正言顺的二嫂子,娘家又没什么可靠的人。只就婚后过日子,宝姐姐身后有薛家的巨万家财,那齐大姑娘只怕嫁妆也不少,可不就云妹妹最寒酸了么,她又是个爱委屈的性子,若是连装扮都捉襟见肘起来,不定怎么伤心呢。二姐姐果然厚道,礼单里给云妹妹的不但厚了一倍,还都是实打实的金银之物,不是浮而不实的东西,哪怕她遇到急事也好变卖。幸好二姐姐先成了亲,否则都不知道怎么给云丫头添进去呢。   史湘云磨磨蹭蹭,去薛家后也常常以泪洗面,薛宝钗只好温言劝解,才哄得她好了些,但在心里依旧以宝二奶奶自居,盼着老太太回心转意不肯行礼,但齐大姑娘可等不得,齐康还想亲眼看着孙女出嫁,攀在贵人身边呢。   所以在大军出征面前,史湘云的这点儿女心事也没人在意,次日就和齐大姑娘一同被抬进了怡红院。   齐康乐呵呵地参加了孙女的喜宴,次日便带了骆东亭回平安州,准备点选将士出远门,因骆东亭是荣国府的女婿,齐康也不好晾着他,便令他们兄弟监管粮草。   骆东亭暗道侥幸,监管粮草最是吃力不讨好,打了胜仗也分不到多少军功,说起来不过是完成了分内之事,但却最容易出问题,将士们多不爱这个差事。   但行军在外,这粮草却是极为紧要之物,有多少门道可以筹划的。骆东亭面上不显,还稍稍流露了一丝不受重用的委屈,但心里乐开了花,想必殿下所托必能顺利完成。   胤礽代妹妹将骆东亭送至城外,才信马由缰地慢慢回城,棋子一颗颗布下去,自己与皇父,到底会谁输谁赢?   上辈子争的是父皇恩宠,被动地等着那个位子,不知担惊受怕多少,又连累了多少无辜之人,还要被兄弟们当成靶子,这辈子堂堂正正地争一回,赌到底是皇父手眼通天还是自己先机在握。   想了一会儿又神思飘忽起来,骆东亭将那些工匠都带走了,若是老爸知道自己将所学知识用于沙场争战,不知道会如何震怒呢,但这些都是瞒不住的,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老爸现在越来越难哄了。   “二哥,在想什么呢,都不听弟弟说话。”八爷见太子爷神思恍惚,似笑非笑的提醒他道。   “八弟在说什么?”胤礽回过神来。   “我们的那些功夫总算没有白费,现在不止是京里乱象纷起,连各地方镇都蠢蠢欲动呢。现在平安州不拦截他们,只怕真有胆大的敢一路反进京来,到时就不好拿捏了。”平安州剩下一班人马,算是太子爷的麾下了,肯定舍不得他们继续作人肉屏障,但是让那些叛将打进来也不好,挑起藩镇动乱是盼着他们自相残杀,将朝廷的视线吸引过去的,还不到正面杠上的时候。   “依八弟的意思呢。”藩镇那帮子人,各地都互不齐心,一个个击破容易得很,但若是都乱糟糟的涌进京来的确是不好办。   “二哥知道我常在吏部行走,这兵部诸事却没能力为二哥分忧。”八爷笑着道。   “八弟有话直说。”胤礽看着这双狐狸眼心里就不舒服,生怕一不留心又坑了自己。   “骆东亭是将帅之才,文武兼修,将来必会被二哥重用,但他现下□□乏术,却没有法子再为二哥出谋划策,弟弟这里倒有一人相荐。”八爷见太子爷烦躁起来,笑意更深道。   “若八弟说的是他,就不必了。”太子爷勒紧马江顿了片刻。   “是咱们的十四弟。” 第72章 十四   “小十四也来了?孤怎么未听说?”胤礽疑惑道。   “昨日小九才发现的, 若不是十四弟执意从军, 只怕兄弟们未必能相认。”   胤祯是迎春大婚那日来的, 所以众人都未在意。十四爷也性子直爽,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在哪里不是建功立业, 所以见骆东亭要去川东效力, 便也托了人要跟着去, 这才被胤禟注意到。   “哦, 小十四现下是哪位?”胤礽慢慢思索了一回,这小十四可不简单, 后来可是混成了大将军王,沙场惯战军马娴熟, 若是为己所用,自然助力不小。兄弟中会排兵布征的就老大和老十三小十四。   老大不用说了, 投靠谁也不会投靠自己,只怕他的黄粱大梦也还没醒呢, 在自己重重监视下依旧蠢蠢欲动, 更何况他对皇父素来敬爱, 绝没胆子跟着自己与皇父分庭抗礼。   老十三倒是对皇父不咋地, 但他性子偏颇, 又一心一意跟着老四。虽然老四现在算是投诚自己,但太子爷总不能一个坎里绊两次,老四和老十三决不可信。   只有这小十四,在弟兄们当中还算性子单纯的, 估计对皇父也不剩几分父子情谊了,只一味以八弟为尊,倒可以用一用。更何况八弟现在也不过七八岁,要做什么也是有心无力,只能依附自己了。老四和老八算是死对头,这结下的梁子只怕生生世世也不容易解开了。皇父那里,老八也是寒了心,上辈子和皇叔好,这辈子对老爸也像是有些孺慕之情。   “贾芸。”八爷知道太子爷意动,不待吩咐就遣了个小丫头去西廊下唤他过来。   贾芸?胤礽仔细想了想,荣国府的确有这么一个人,好像和那小丫头小红有些暧昧。   十四爷来时,见太子爷和八爷都坐着喝茶,和八爷对了个眼色后,便向太子爷行礼。   “罢了,自家兄弟,不必如此。”胤礽摆摆手,命小十四坐下后,打发丫鬟出去。   胤礽细瞧了一回,见这一世的小十四生的斯文清秀,身子单薄。不由疑心若是再令他领兵打仗的话,这身子能否撑得住。   “太子爷有话只管吩咐。”十四爷被看恼了,出声呛道。他的本事又不是只在一身拳脚上,出兵布仗靠的是用筹帷幄,又不是匹夫之勇。再说这身子还年轻,又不是不可以再练。   “小十四来了,咱们弟兄们就只剩老三了。”这性子倒是一点没变,太子爷也不以为意,叹道。这老三在暗处想打什么主意?没道理小十四都到了他还全无音信。难道是等着站队么,呵呵!   “弟弟会令人查访的。”老三还和上辈子一样,他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怎么不和弟兄们相认。   “不必,老三那人惯会审时度势,该出来的时候自然会出来,何必白费功夫寻他。”   其实三弟的心思也不难猜,只怕正在皇父和自己,还有老四中徘徊难定呢。要赢得老三站队,只怕三人中自己赢面最小。皇父积威已久,老三绝不敢明面上违抗,老四又是后来捡漏的人,只怕老三还以为是皇父看中之人,想着多加攀附呢。不急,现在还用不着老三。   更何况他再怎么隐匿行踪,也在这宁荣二府里,翻不出大浪花来。   “听说前日皇父得了调令,只怕年底前便会回京。”   金陵诸郡已在皇父之手,听说金陵府尹的女儿都被皇父纳入囊中了,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这是迫不及待要回京夺位了。   藩镇纷起只怕也有皇父的一份功劳,到时天下大乱,金陵诸郡的兵马直入京中,和平安州的两分兵马里应外合,这朝廷自是手中之物了。   皇父思虑周全,只是没料到弟兄们也全来了,瞧太子爷的意思,这辈子可不会受他摆布,平安州的兵马算是收入囊中了,金陵诸郡也可借力,只怕皇父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八爷想到此处,竟有些迫不及待了。   “这回可避不开了。”胤礽笑道。   “二哥平安州那里?”八爷试探道。   “小十四辛苦一趟,明日就去接管罢,只是别弄出大阵仗来。眼下众人都盯着平安州兵马远赴川东,留下的这批都以为是老弱病残,实则是孤选的热血精锐之军,就有劳小十四□□了。金陵诸郡只怕会最早反进朝廷,咱们不抢这个先机,那太上皇手里也有不少兵马拱卫京师呢,就由着他们两败俱伤罢。”   胤礽盘算了一回,这个年估计还能好生过,自己不必当个出头鸟。   “太子爷吩咐,弟弟自当不辱使命。”胤祯喜道,虽说眼下是替太子爷办事,可八哥迟早会长大,有军权在手总是好的。要不然就贾芸这个破落户身份,只怕在军中要从头做起,说不准得熬到八哥长大呢,拿什么护得住他?   “有小十四这句话,孤自然放心。今日也不必回西廊下了,将小九小十也叫过来,兄弟们在一处乐一日。老四昨日新婚燕尔,娶了两房美妾,现下想必抽不出空来,就不喊他和十三弟了。只可惜和小十四相认的太晚,那骆东亭也是大好人物。”八弟如此上道,太子爷也要给点甜头,谁远谁近现下一目了然了。   这面兄弟几个摆了宴席,那面姐妹们却一个个有苦难言。   “那齐家大姑娘也太不懂规矩了,也不给我们姑娘敬茶,就那么直愣愣地盯着宝二爷瞧。”   老太太屋里,姑娘们在里间坐着默默无语,外面丫鬟们却叽叽喳喳。   “这么说,宝二爷昨日去了那齐家大姑娘屋里?”翠墨听了莺儿抱怨后,好奇道。按理说云姑娘和宝二爷才是青梅竹马,那齐家大姑娘自小舞枪弄棒的,宝二爷能喜欢?   “可不是么,云姑娘坐着哭了一夜,害的我们姑娘也没好生睡。”   老太太瞧着史湘云红肿的眼眶,心里暗道晦气。再看一同来请安的齐姣,见她身形虽壮,但粉面含羞,却是实实在在的新嫁娘,低着头,嘴角不时有笑意。   宝玉不时最喜柔弱女子么?老太太也想不明白了。   宝钗陪在下首,这会子还缓不过气来。昨日齐姣和史湘云同时进门,这齐姣掀开盖头后一双眼睛便黏在二爷身上了,竟凭着蛮力生生将二爷拽进了她房里,今日起来二爷竟还没生气,只嘱咐自己要教她规矩,该罚便罚该打便打,可以齐大姑娘那身手,哪个婆子能按得住她?   “姣姣多谢老太太。”新妇行礼,长辈们自然要赏东西。齐姣一眼就瞧出,老太太赏的首饰颇为贵重,忙又道谢道。   “日后就是一家人了,住在园子里和你自己家似的。有什么想吃想玩的,只管同你凤姐姐要,说与你三妹妹也行。”   老太太说着,又将府里的姑娘们都介绍了一回。   齐姣性子直爽,昨夜掀起盖头,见姑爷如仙人下凡,早喜得不知如何自处了。出阁时祖父又再三叮嘱,要好好服侍姑爷,将来才能争个好位份。但欣喜之下只是拉着手不愿松开,好在姑爷也疼自己,虽不轻不重说了两句,见自己怕的吐了吐舌头,便重又温言安慰。齐姣欢喜之下曲意奉承,心里眼里都是他,不知怎么竟取悦了二爷。   听说和自己一起进门的还有老太太的亲侄孙女,齐姣仔细瞧着,见老太太并未厚此薄彼,心里越发欢喜了,说话愈发顺着老太太。   “昨夜见着二爷,便以为是仙人下凡了,今日见着姐妹们,竟觉得眼睛不够看了。连老太太跟前的丫鬟,也一个个容貌不俗呢,姣姣还以为身处仙境呢。”   齐姣转了转眼睛道,昨夜只瞧见了宝二爷,今日见荣国府三位姑娘一个个美的和仙女似的,怪不得祖父求亲,老太太和大老爷不答应呢。就是客居的林姑娘,婉转风姿也令人倾倒。   只是宝姨娘和云姨娘的天人之姿,就令人嫉妒了。齐姣攥紧了手帕,二爷身边有这两个神仙似的美人儿,昨夜为何还对自己颇为垂怜?   “你这丫头,倒会说话。”贾母笑道,齐家这小丫头也真有意思,虽然容貌平常,配宝玉是委屈了,但胜在嘴甜,怪不得宝玉昨夜进了她房间。想必云丫头一直哭哭啼啼的,大喜的日子也这么晦气。   “来这里也不必想家,只管姐妹们在一处顽。你二姐姐虽出嫁了,但依旧住在府里,她下棋下的好,你也可以跟着学学。你三妹妹跟着你凤姐姐管家,你初来乍到有什么不明白的只管问他们两人。你林妹妹是你姑奶奶的女儿,自小便在咱们府里,不但诗词文章写得好,衣裳搭配也比别人巧些,你生的也好,只是打扮的简薄了,闲时只管烦着她替你选些衣裳首饰。”   老太太笑道,这齐家小丫头打扮的太过俗艳了些,但瞧着就是个精神旺盛身子骨好的,留在宝玉身边也算是个新鲜。   “林妹妹,日后就托妹妹多多照顾了。”老太太说的这么直白,齐姣也听明白了,她心眼粗,也不觉得老太太是奚落自己。和荣国府的姑娘奶奶们比,她的衣着打扮的确有些自惭形秽,见老太太并不嫌弃,还专门给自己指了条明路,当下就和黛玉热络起来。   老太太见齐姣和林黛玉在一处说的热闹,心里满意。眯着眼又瞧见史湘云抓着薛宝钗的衣袖坐着,心里又有些不舒服。   “姣丫头只管跟着你林妹妹去屋子里选,看上什么就和她要。日后不可太见外了,宝姨娘也不用日日拘管她。”老太太吩咐道。   齐姣欢喜着应下,二爷偏心,现下同是姨娘身份,凭什么要听宝姨娘的话,还跟着她学规矩?   薛宝钗却心里叫苦,这齐姣本就是个不服管束的,有老太太这句话只怕更猖狂了,二爷交代的这件事,要怎么做才妥当呢。 第73章 十四爷惹祸   齐姣活泼憨直不通文墨, 从小儿又没那么多规矩, 在平安州见多识广知道不少市井杂谈, 她一说起话来众人便听的津津有味。   “我们平安州那里也有作坊布庄,老板娘长得和狐狸精似的,但太太姑娘们谁都不敢得罪她, 为着她的衣服又好看又时新, 比京城里的都好。去买衣服得看她的心情, 高兴呢就卖给你不高兴就不卖。我娘央求了好久, 也不肯给我做嫁衣,说是替我做了, 她自个儿就嫁不出去了,你们听听, 这是哪门子的理?”   嫁衣本是自己绣的,这齐姣大咧咧说出来家里曾请人买过, 丫头们绷不住的早捂嘴笑了。   “姨奶奶今日这身就是那老板娘做的么?”一个小丫鬟开口问道,这新来的姨娘虽然脾气不好, 但心地不坏, 对谁好起来就和亲姐妹似的。   姑娘们嫌她粗俗, 都不爱接话儿, 小丫头子却不能冷落她, 见她盯过来,忙识趣道。   “可不是么,我娘花了上千两银子,那老板娘才替我做了这几身, 昨日烦着林妹妹替我配了头面穿上,早上就被老太太夸了呢。”齐姣起身在众人面前转了个圈,夸耀了一回。   “上千两?”小丫头惊呆了。   “哼,上千两算什么,若是老板娘不愿意,上万两都不一定有买的地儿。不过你们奶奶姑娘们穿的也都好看,不知是京里哪家做的,往后我也好光顾。”齐姣这两日将荣国府上上下下的主子们都混熟了,尤其喜欢琏二奶奶的装扮。亲近了几次觉得王熙凤不好对付,对自己也不冷不热才罢了。   “我们奶奶姑娘们有的是府上针线做的,姨奶奶既来了,日后也有定例。有的是丫头们做的,论起针线来,晴雯和雪雁,还有袭人和鸳鸯姐姐,都被老太太夸过呢。”小丫头们七嘴八舌,将屋里姑娘奶奶们的丫头都夸了一遍。   齐姣听小丫头这么说,想起自己带来的丫鬟也一个个五大三粗不爱针线的,不由转了转心思,能不能从老太太那里要一个丫头来。她倒不全是为针线,这几天下来也看出不少门道,不愧是侯门公府,规矩什么的都与别家不同,一不小心就行差踏错惹人笑话了,得寻一个荣国府的家生子作心腹,好时时指点自己。   她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次日请安时便和老太太说,要讨一个手艺好的丫鬟,跟着学针线。   “你这丫头,倒是个上进的,既想学针线,何必舍近求远?怡红院的丫头都是我给宝玉的,针线活比她们姐妹跟前的丫头都强出不少。宝玉的衣裳都是袭人分配着作的,你要有什么不明白,只管问她去。”老太太自然不能拦着她上进,但也不舍的将自己用心□□出来的丫鬟平白给出去,想了想,怡红院不就有现成的么?晴雯将来是要留给玉儿的,袭人被薛家拉拢了去,正好给齐姣使唤。   袭人?齐姣不是很满意,她再迟钝也瞧出来了,怡红院里的奶奶们,除了她都是一伙的,那个云姨娘天天在宝姨娘房里哭,这个袭人也常过去安慰,只怕自己收拢不过来。不过老太太既如此吩咐了,也只得应下。齐姣又转念想了想,二爷好像对这个丫头颇为爱重,据说从小到大都是由这个袭人服侍的,自己不妨先借着这个由头和她亲近亲近,打听二爷爱吃些什么爱玩些什么。   “老太太,外面来了好些亲戚,都要进来给老太太请安呢。”   老太太正逗齐姣解闷的时候,有几个管事媳妇笑着进来回道。   “快请进来。”贾母素喜热闹,忙打发婆子丫头出去迎接,这会子来的,不知是什么亲戚。自从娘家出事后,老太太常盼着亲戚们热热闹闹的,常音信往来的好。   屋里的众人也都好奇,不一会儿,就见丫头婆子簇拥着姑娘哥儿们进来。薛宝钗忙站起来,携了宝琴领着薛蝌到老太太处请安,李纹李绮邢岫烟等也随后拜见。   “这也多亏了姨夫,恰巧任满回京,侄儿就想着一道来也便宜,和邢亲家就一处租船来京。巧的是半路上又遇着李家婶子并两位妹妹。谁料想薛表弟见我们一处来,也跟着着急了,带着表妹不过三五日就赶上来。”凤姐兄长王仁见老太太疑惑他们遇的巧,忙上前解释了一番。   “这也是巧了,一处来也热闹,凤丫头给他们姊妹几个收拾屋子,都留在府里逛几天再去。”老太太素来喜欢女孩儿,见薛宝琴几个俱是样貌不俗,忙吩咐王熙凤道。   政儿任满回京了?老太太听了先是心里一喜,复又记起那人早不是自己的亲儿子了,又差点落下泪了,忙强自忍住。只是那人要回京,怎连个音信也无?也没听说朝廷里有什么调令文书啊。   “哥哥说老爷任满回京?可是落在后头了?”王熙凤听了老太太的吩咐,忙应下,又问自己哥哥道。   “我们一路到平安州后,姨夫说那里还有些事务要料理,让我们先来拜见老太太,他耽搁两三日便能回府了。”王仁见妹子问起,急忙一五一十回道。他们兄妹从小在一处玩闹,被这凤辣子欺负惯了的,知道妹妹的脾气。   老太太听了,双目中精光一敛,难不成快到时机了么?   王熙凤却想不到这上头去,她在烦恼薛宝琴和李纹她们怎么安置。园子里是万万住不成的,二爷现下住里头,宝玉娶了三个姨娘也没挪地方,还有自二爷遇刺后,大老爷不知道从哪里领来些精壮小厮,姑娘家总要避嫌的。王熙凤想了想,薛家兄妹好安置,直接让薛姨妈领去家里便可。至于李家寡婶和姐妹俩,安置在哪里好呢?王熙凤蹙起眉头想了想,老太太吩咐姑娘们都搬出来,怎么没挪动大嫂子呢,也不怕出什么事故!但老太太可以有疏漏,自己却不成,王熙凤想了想,不如邀请李家婶子和姐妹两个到自己屋里歇着,反正她们也就住个两三日。   “老太太,薛家表弟表妹自然是要跟着姨太太住的,旁人抢也抢不来。李家婶子和两位妹妹若不嫌弃我院子里寒酸的话,伴我住几日可好?二爷是个不着家的,大姐儿也天天跟着她祖父祖母,我跟前只平儿一个,还是个没嘴巴的,今天来了这几位亲戚,也让我沾沾光,热热闹闹。至于邢家妹子,不如跟着二妹妹,妹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有个姊妹伴着也好。”王熙凤见老太太催着让她把人留下来,略思索了下,笑着将自己的安排说与老太太。   “这样很好,不愧是凤丫头,让她们姐妹都有人说话。”老太太夸赞道,李家婶子和姐妹俩按理说应该跟着李纨的,凤姐这么一安排,老太太才想起自己忘记把李纨从园子里迁出来了。   荣国府的姑娘们,本来从小儿一处顽着,但这一两年来都渐渐大了,后来探春管了家事,薛宝钗贾迎春史湘云又嫁作人妇,便不似先前亲密有闲情了,来往之间少了投契。   其他人还好,探春连府里的鸡毛蒜皮也要经心,早把伤春悲秋的心思都收了。薛宝钗和史湘云嫁给宝玉后,自然要为怡红院大大小小的事情忧心,哪里有空分心和姐妹们花前月下吟诗作对?至于贾迎春,从小儿便活在自己的一方小天地里,任尔风云变幻我自岿然不动,和骆东亭成婚后心满意足,这会子正想着远行人呢。   只余林黛玉和贾惜春两人,惜春年级还小,跟着季怀远画画儿描颜色,闲时逗逗大姐儿,日子也就过了。林黛玉就寂寞了许多,从前亲近的人,贾宝玉史湘云,一个个渐行渐远了,见又来了这么多姐妹,还能一处说话顽乐,倒是高兴了许多。只是一个个都是别家的亲戚,自己若是也有个兄弟姐妹,就不至于这般孤零零的了,林黛玉神思翻腾间只觉又喜又忧。   除了林黛玉,又喜又忧的还有平安州的十四爷,他也说不清喜的是什么,难道是父子兄弟再聚首?至于忧的是什么,十四爷目送着皇父的车架,宁可违抗父命也不肯跟着回京!   明明八哥都预先提醒过自己的,可是谁让皇父威势天成呢,十四爷在一瞬间熄了往后种种心思,单论太子爷和几位哥哥能抗住皇父不相认,自己就输了一截了。   十四爷在马上目送皇父走远后,打了个哈欠,伸手紧了紧衣袖,天儿怎么这么冷,难不成太子爷他们知道了?打死都不能回去,要是兄弟们知道是自己将他们供出来的话,只怕加起来比皇父还要恐怖!   只能错上加错了,十四爷悔恨不已,为什么皇父一个眼神,自己就竹筒倒豆子,像洪水开了闸呢!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跑出来了。 第74章 宝玉挨打   “糟了!”   八爷风风火火地踏进里屋时, 胤礽正不耐烦地抱着大姐儿学写字, 季怀远在旁边一边在纸上涂抹, 一边监督他们父女俩,三人听见八爷这一句话后,都抬起头来盯着他瞧。   “什么糟了, 二叔也要写一百个大字么?”大姐儿奶声奶气道, 她坐不住, 几次想把手里的笔杆子扔出去, 同祖父一起画画儿,但爹爹不许, 以为二叔也和自己一样,忍不住同情道。   现在大姐儿最喜欢的人有五个, 排在第一的是祖父,常喂自己好吃的, 还有各种小玩意儿,还肯陪着自己玩。排在第二的便是二叔和四姑姑, 二叔也常爱抱抱自己, 四姑姑会教自己画画儿。   “外面下雪了, 冷得很, 父亲养的那几盆花还没让人搬进来呢。”八爷听见大姐儿这么问, 笑着捏了捏她的小脸蛋儿,冷的大姐儿忙往后躲。   季怀远听了,忙放下笔,起身要出去搬花去, 大姐儿听见下雪了也很高兴,吵着要去院子里玩雪。   “父亲且慢,添件大毛衣裳再抱大姐儿出去。”胤礽皱了皱眉,这都多少日子了,自家老爸还是什么事都喜欢亲力亲为。一个大老爷,搬花盆像什么样子!   这边丫鬟服侍祖孙俩穿衣,那边小丫头吩咐了几个小厮,将窗外的花盆都统统搬进来。   “什么糟了?”等人都走后,胤礽才问八爷道。   “十四遣人来报信,说皇父已经在平安州了。”八爷略皱了皱眉,十四弟那性子,说不准会露了马脚。   “我也经知道了,老太太那边的人说,二房来了一大群亲戚,说是和皇父一道来的。”皇父当真什么时候都小心谨慎,悄无声息就回京了,还纠集了一大帮人陪着赶路。   “我是担心十四弟那性子,皇父略微一吓他,只怕什么都交代了。”八爷叹道。皇父特意去平安州一趟,自然不是光为了歇脚程,多半是顺便冲着平安州的兵马去的。他老人家眼光毒的很,能看不出里头的门道么?但凡有一丝丝疑心,十四弟就躲不过去。   “现在白担心作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难不成还能这一辈子都不认他?至于十四弟,你也不用担心,皇父不会对他怎样的。”胤礽虽常说前尘旧事一笔勾销,但也不敢一辈子不相认。   “若是皇父……,大家都聚在了一处,那咱们的布置不就白费了?”在八爷心中,终究是君臣父子,若是认了皇父,自然不能有所违抗,自己和二哥辛苦了这么些功夫,难道是在为老四作嫁衣裳么?   “八弟别忘了,咱们为什么要作这些布置,可不是就防着这么一天么!”胤礽冷笑道,父子兄弟得认,但该争的也不会让。   八爷瞧见太子爷笑的狰狞,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虽然他也早有预感,上辈子最亲密的这父子二人,不会轻易便消兵戈为玉帛,但若真的大闹起来,那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弟兄们迟早得牵连进去。   “八弟别忘了,皇父他老人家现在可不是什么一言九鼎,只是你我的二叔,不过区区一个六品员外郎!”胤礽冷笑道。   “弟弟明白了。”父子是父子,身份是身份,八爷明白了太子爷的打算,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若是皇父再一次乾纲独断的话,自己还不如趁早死心。   “二爷,栊翠庵的妙玉姑娘命人送了几枝红梅来。”一个貌美丫鬟进来回道,见胤礽低头,才又躬身出去,不一会儿便领了两个姑子进来,一个怀中抱了插着红梅的花瓶。   “你这妹妹,家底不薄呀,怪不得二哥对她那么客气。”八爷见胤礽命丫鬟赏了东西后打发那两个姑子出去,从花瓶里抽出一枝红梅把玩道。   “她那里也有不少有用的人,总得笼络一番。老四为什么放着一屋子的娇妻美妾不理,单捧那个大字不识一个的齐大姑娘,不也是为了平安州的兵马?”胤礽见八爷盯着一枝红梅语带深意,说话间还有一丝揶揄,一时也猜不透他为着什么。   妙玉丝毫不知道她的一枝红梅被八爷借题发挥了一回,送与胤礽那一枝是她亲手折的,荣国府其余的主子,便命姑子们随意乱折了,挨个送去,免得单送与皇兄,其他人再出什么幺蛾子。   “姑娘,他们家的小姐奶奶们正好都在老太太房里,见我送去了红梅,都笑着说正和雪天应景。也不知那个姑娘说,正合适作诗,那些小姐奶奶们便议论起来了,我临出门时听了一耳朵,她们像是预备去芦雪庭呢,姑娘作诗不比她们差,不妨也去凑凑热闹?”那姑子见自家姑娘这些日子来心思活泛了许多,夜深人静时还偷偷抿了红唇揽镜自照,佛门空寂,想必是寂寞了呢。   “我一个出家人,往她们那里凑算什么!”妙玉倚在窗前瞧着雪地里的梅花发呆,若要自己心愿得遂,得等皇兄成事以后了。   “姑娘又说这话,以前不是和林姑娘和宝姑娘也来往么?对了,姑娘猜猜我遇着谁了,府里新来了几个亲戚家的小姐,听说都是能诗会写的,里面那位邢姑娘可是姑娘的旧识,从前儿在南边可是姑娘一手教她的。姑娘不妨说寻邢姑娘说话,也去芦雪庭玩一回。”姑子撺掇道。从前还不觉什么,姑娘像是认命了,只偶尔写几个字又烧了,最近脾气越来越烦躁,她自个儿不觉得,可害苦了身边的人。   “罢了,她既不肯来瞧我,没有我去看她的理儿。”妙玉依旧拒绝道。   “姑娘,邢姑娘初来乍到,哪里知道姑娘也在府里,若是知道了,肯定是要来叙旧的,择日不如撞日,这有什么可计较的?再说送了那么些红梅给府里的姑娘奶奶们,说不准她们一会还要遣丫头来道谢,姑娘看见了又心烦,还不如躲出去一阵子。”   妙玉其实早已心动,听姑子这么说,神色也松动了些。在庵里长日无聊,倒不如出去逛逛,若是在芦雪庭碰见宝玉和林薛二位,即景联诗倒也不寂寞。   姑子们见她意动,服侍着给她披了鹤云氅,又遣了两个小姑子跟着。   妙玉出了栊翠庵,远远瞧见芦雪庭前有丫鬟婆子进出不绝,信步走到跟前,那些丫鬟连忙请她进去。   屋内烧了地炕,暖烘烘的,姑娘奶奶们人又多,见妙玉进来,忙道巧,拉着她一块作诗。   “琏二奶奶,不好了,要不要告诉老太太去?”王熙凤刚起了个头,就进来一个婆子,叫嚷着不好了。   “姑娘奶奶在的地方,也是你随意乱闯的?外面的人难道都死了不成?”王熙凤见她翻来覆去地说不清楚,不由怒骂道。   “二奶奶,这老婆子刚连滚打爬的来,说宝二爷不好了,我们才不敢拦着的,谁知她进来就又说不清楚了。”外面的管事媳妇在帘外听着,见状忙进来回道。   “宝玉不好了?怎么不好了?”王熙凤心里一惊,难道府里又有刺客,不对呀,园子里守备森严,哪个不长眼的刺客敢贸然进来?   “宝二爷跟前的小子,说宝玉不好了。”那婆子依旧翻来覆去地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也说不清楚。   “兴许是这老婆子耳聋呢,别让她败了大家的兴。你们且在这作诗着,我呢只有那一句,成不成的也没有旁的了,宝玉那里我去瞧瞧,刚薛妹妹不是说,怕今日老爷回来要问他功课才不肯来么,宝玉用功了这大半年,老爷肯定没有不满意的。齐家妹子既担心,就跟我走一趟罢。”王熙凤等了半天,早不耐烦,先打发了她出去,又笑着安抚了站起来的薛宝钗和史湘云,携了跟过来的齐姣,笑着朝众人道。   齐大姑娘也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放姐妹堆里也尴尬,正好听见宝玉不好时,她是第一个站起来要去看,王熙凤便想着顺手把她捞走,免得打扰了姐妹们的雅兴。   “你既去了,好歹也使个人来送个信,没得让人惦记。”李纨见她如此说,也笑着嘱咐道。   王熙凤正要走呢,见一群人簇拥着老太太也过来,进来知道她们作诗取乐,忙道好,又提起快年下,过了年节就是正月十五,也该把灯谜预备起来。王熙凤便不好马上走,又回来服侍了老太太一回,才找了个借口溜出去,遣人打探宝玉怎么了。   芦雪庭的众人见老太太都来了,想着肯定不是什么大事,瞧那老婆子糊涂的样子,宝二爷真有什么事也不会遣她来,当下放了心,又乐起来。   陪着老太太来的,还有王夫人和薛姨妈,她们上了年纪的人怕冷,只在里间坐着说话,姑娘们在外面接着王熙凤的那句联诗。史湘云郁闷了这些时日,抢着作,林黛玉薛宝琴也不甘落后,几个人你来我往的,只妙玉偶尔也插一句,其他人见她们几人抢作一团,有趣的很,都抿了嘴笑。   正说着高兴呢,王熙凤打发平儿来请老太太。   “怎么好端端地过前院去,凤丫头怎么了?”老太太正同薛姨妈说的高兴,厨房又送来了些吃食,正吃着呢,见平儿备了暖轿来请,不由疑惑道。   “老爷回来了,二奶奶请老太太过去呢。”平儿也不敢说实话,这下雪天天冷路滑的,老太太一着急若是再出了什么事,这府里可没有主心骨了。   “平儿只管说。”老太太也听出门道来了,哪有政儿回来,自己赶着去见的理?连平儿这么稳重的丫鬟,面色也不对劲,肯定是出了大事。   “老太太,老爷回来也不知道怎么了,直接让小厮把宝二爷叫到书房去,听说说了几句话后,就命人拿板子打二爷呢,这会子跟前也没个劝的人,老太太快过去罢。”平儿没奈何,只得实话实说。   “好端端的打他作什么,宝玉这半年用功了许多,怎么一回来就动板子呢?”老太太听了,先是不信,猛又想起,那人不是政儿,谁知道为着什么打宝玉,忙又焦急起来。   “老太太慢些,幸好有姣姨娘在,直接闯进书房里护住二爷,想来现下已无碍了。”平儿忙又补充道,姣姨娘不愧是武将之后,老爷书房里的那些小厮被她几拳脚都撂倒了,但火上添油,惹得老爷更生气了。   “我就说那丫头是个好的。”老太太略微放心了些,扶着平儿的手坐了暖轿,薛宝钗和史湘云也着急的不行,哪里还顾得上作什么诗,跟着老太太的轿子就要去外院书房。   “两位姨奶奶且慢,宝二爷的板子虽被姣姨娘拦住了,但已伤的不轻,听小厮说,重的地方都见血了,你们赶紧回去怡红院等着,备些伤药,二奶奶说一会儿得将宝二爷抬进来呢。”平儿忙将她们俩拦住了,悄声嘱咐道。外院都是小厮清客,哪里适合她们去,宝姨娘素来稳重,这会子也顾不得了么。   “平儿说的是,宝丫头和云丫头快回去罢,宝玉那里我和你们太太瞧去。”薛姨妈也劝自己女儿道。   王夫人也留神听见了,早嚎啕大哭起来,自己只有一个宝玉了,若他被打出个好歹,将来能只靠谁去?薛姨妈忙又回头劝。   好不容易打发众人走了,姐妹们也没了联诗吟句的心情,妙玉邀着邢岫烟去了栊翠庵,李纨自回了院子遣人打探,迎春和惜春也结伴走了,林黛玉见李纹李琦还在,便知王熙凤和李纨现下忧心二哥哥的事,顾不上招呼她们两姐妹,便邀请她们到自己屋里说话,正好薛宝琴的婶婶堂姐也都走了,她们四人便结伴出了园子。   薛宝琴在来的路上写了十首怀古诗,本来预备给众姐妹瞧的,谁知好好的诗社就被那个什么宝玉搅黄了,只得拿出来姐妹四个一处看。   京里本来有薛家的宅子,她和哥哥这次上京,本来是不必借住荣国府的,但自从小时候定亲后,和梅家渐行渐远,她们兄妹两个,只怕梅家未必放在眼里。哥哥便和她说,荣国府权势煊赫,若是借着薛姨妈和薛宝钗,他们也能攀在这课大树上,说不准梅家怕得罪荣国府,会回心转意来迎娶。   所以自己来府里后,一定要讨的老太太和姐妹们的欢心,以便将来有个依仗。   薛宝琴存了这心思,拿出了自己素日所作的文章诗词来,与林黛玉看,李纹李琦也是初来乍到,并不怎么关心宝玉,所以四人回林黛玉房里后,依旧谈诗论文。   薛宝钗和史湘云却焦急的不行,一遍又一遍遣人去前院问讯,四五遍之后才听说老太太到了书房。   老太太她们一路赶到外院书房后,门口的小厮不敢拦着,老太太扶着平儿的手进了屋子,见宝玉被齐姣抱在怀里,脸色青白,瞧模样已是动弹不得。   王夫人见了早一个箭步上前,摸着宝玉的胸口手脚,泪如雨下嚎啕大哭起来,一会儿哭贾珠,一会儿哭宝玉,还嚷嚷着什么要让元春报仇。   众人听了疑惑,老太太忙让凤姐使人将王夫人拉开,又遣了几个强壮小厮将抬着送往怡红院,王夫人便哭哭啼啼地也跟着去了。   早有人在园子口等着,王夫人见宝钗领着人已经将床铺伤药等备好了,才觉得略微好了些,探春早命人请了太医来,把过脉后说瞧着严重但没伤到骨头,养上一两个月也就好了,众人才止住了悲声。   “太太,可知老爷打二爷是为着什么?”薛宝钗宝玉喝了药后睡了过去,齐姣执意要在床边守着,便扶了王夫人到暖阁命小丫鬟倒茶。   “我哪里知道,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孤魂野鬼,被老爷撞了邪,害了他还不够,还要来害我的宝玉。   “太太慎言。”薛宝钗瞧了瞧左右,见只有自己的心腹丫鬟莺儿在,忙劝王夫人道。   “我的儿,我现在只剩宝玉了,你可要替我看好他,咱们娘儿俩将来就指望他一个了,老爷哪里,自有老太太忧心,我回来时,见他们正遣退服侍的人,想必总有个交代。”   老太太深知眼前这人不是自己儿子,将屋里的小厮丫鬟都打发干净后,才颤颤巍巍地从椅子上坐起。   “我们贾家就这一个命根子,你今日里往死里打他是什么意思?你也不必解释,我只当倒霉死了一个儿子,从此之后贾家和你再无瓜葛,你要当皇帝也好,要作什么也罢,不要再祸害我们家了。”老太太抹了抹眼泪,眼前这人手段深不可测,现下却无端动手,谋的是什么心思?宝玉衔玉而生贵不可言,他难道不知道么?   康熙见老太太为了胤禛哭成这副模样,猛想起自己祖母来,心里倒软了几分。要怎么和眼前这满头银发的老人说,她的宝贝孙子早换了魂?   “你放心,我也不去官府说,权当政儿已经死了。他的官你继续做着,等你将来发呆了,我们也不会上赶着占便宜。只眼前这一件要怎么说?我们荣国府一代不如一代,好不容易出了个宝玉,出生时便有异象,长大了又肖似他祖父,容貌性情儿无一不好。自你占了政儿的身子后,他也一天天上进起来,我还道是你的功劳,却为什么又要打死他?”   康熙实在哑口无言,难道说儿子都是债,自己一时气愤之下忍不住动了手?   从金陵回京时正好路过平安州,齐康使人送信,说留了一半的人马在哪里,便起了心思过去瞧瞧,若是日后举事,这些便是贴身护卫的兵士,总得摸清楚底细才好。   谁知就遇见了十四!儿子明显是知道自己是谁的,要不是他战战兢兢的不对劲,自己也不会起疑心。这贾芸他也有印象,走的时候在家学还留意了一眼,是个聪明灵活的,日后说不准能派上用场。   康熙越瞧他越疑心,问了一声后儿子便扑通跪下了。   明显自己走的时候,贾芸还是那个贾芸,儿子也还没来,是怎么认出自己的?   康熙心里疑心,便不动声色地和十四说话,最后气了个倒仰!   荣国府里竟有一窝儿子,自己还一个都没发现!   大房的贾琏竟是保成!琮哥儿是胤禩了,宝玉应当是胤禛,宁国府的是十四说的,贾珍是大儿子胤褆,老九和老十也混在那府里。   康熙琢磨着老十四的话,又想起清客小厮的议论,再回忆自己见过他们的那一两次,明显就是已经换了芯子了,也知道自己是谁,但就是不认!   天底下哪有这般不孝的儿子,康熙愤怒了,快马加鞭赶回来,也不知道自己要作什么,一路上反反复复都是十四的那些话。   当时在畅春园,自己虽病的不轻,但有许多太医还有西洋的医生围着,想着总能治好的,并没有留下什么诏书,怎么后来老四就凭着诏书即位了呢?   康熙不由疑心自己的病,是不是老四也在其中捣鬼,若是他不心虚的话,为什么要兵围畅春园,不让大臣们进来探望?   又想起十四说的,自己放在手心里的太子,哪怕他图谋弑父也不舍得不怎样,好好地放在咸安宫养着,却折在了老四手里。   老八,老九,太子,除了老十三,儿子没有一个好下场的,康熙想起老四常要念佛出家的慈眉善目来,恨得连牙都要咬碎了。   弑兄弑弟,自然也有胆子弑父了!   只是这些都是十四的一面之词,康熙一边怒火中烧,一边不肯全信,回到荣国府后,将老四叫过来,一桩桩一件件都数落给他听。   谁知那孽子就那么直挺挺地跪着,也不辩解也不澄清。   到底是不是真的?康熙忍不住怒骂道。   “皇父乾纲独断,自然是您说真的,就是真的。”胤禛阖住双目,早知道皇父知晓后会对自己兴师问罪,可没想到他这么不分青红皂白,竟然亲口说自己弑父!   畅春园里,自己虽防着亲近老八的大臣,不许他们进来探视,但皇父病重的那段日子,自己亲侍汤药衣不解带,皇父去后自己也像是丢了半条命,就这样换来了弑父的名声!   皇父去后,自己一边要收拾他老人留下来的烂摊子,一边要应付四处蹦哒的兄弟们,精疲力竭壮年早逝,换来的是什么?自即位后没有一夜好眠,连身边伺候的太监宫女也看不过去,跪着求自己休息,可妃母兄弟们,没有一句关心!尽心尽力批奏折,换不来一句好话,天下人抱怨也就罢了,胤禛见他们过得好了,总归是自己的功劳。有时候不分好歹地骂几声,听听就过去了。可皇父凭什么这么教训自己,若是换了任何兄弟继承了爱新觉罗氏的江山,也不会比自己做得更好!   胤禛任打任骂,心如死灰,康熙见他默认了,自然怒火更炽。   只是发泄完了,总要收拾烂摊子,康熙实在不忍心对眼前银发苍苍的老祖母说,您的孙儿没了。老太太都年过古稀,还能有几年的寿数,暂且先瞒着罢。   “老太太,朕金口玉言一言九鼎,今日打宝玉,为的也是他不求上进。”康熙越想越悲,敷衍着道。   “管教宝玉,我不拦着你,但政儿只这么一个孩子,要是打伤了他,我贾家跟你拼命!这孩子从小儿心地单纯,从前也没想这么多,凡事还得循序渐进,先前珠儿就是被他老子娘逼得太紧才没了的。不过这孩子天生是有灵气的,去年被咒了那么一回,还来了两个老神仙救了他一次,那块玉从娘胎里便带着,是个有来历的,若是宝玉有个好歹,惹恼天上的神仙倒不好了。你能来这里,说不准也是那块玉的功劳,若是宝玉不在了,玉没了主人,自然也跟着走了,留下我们可怎么办?”老太太见康熙软和下来,才放了心,一边惦记着宝玉的伤势,一边不动声色的威胁道。   “老太太放心,朕日后绝不打他了。”康熙想起自己下的重手,早有悔意,又见老太太这般,忙应下道。事有反常必为有,这老太太说的未必是假的,康熙亲眼见过那玉的威力,说不准他们父子真是那玉引来的也未可知。   贾母这才放心,被康熙从书房里送出去,直道园子里。   康熙也跟着进了怡红院,怕儿子有个好歹。 第75章 父子相认   康熙打宝玉, 弄出那么大阵仗, 宁国府自然也知道了。   “皇父他老人家这是怎么了?”胤褆遣了尤氏过府探望, 回来后竟说宝玉伤的极重,二老爷也后悔了,瞧着眼底隐隐有泪痕。   “倒要会会这个宝玉了。”胤禟阴沉着脸色, 若贾宝玉真有问题, 八哥和太子爷不可能看不出来, 为什么要瞒着他们?   “小九还是这么心急, 西府里可有太子爷和你八哥镇着,那宝玉若真是什么妖魔鬼怪, 他们两个成了精的狐狸,能察觉不出来么?”胤褆笑着火上加油道, 他现在就盼着动静越大越好,等皇父折腾累了, 他的这一丝丝不孝就掩过去了,有兄弟们作伴, 还是先瞧热闹罢。   “九哥说的也有道理, 若是那宝玉没问题, 皇父犯不着闹这么大动静。”胤俄摇摇头, 不赞同大哥的话, 殊不知却正落在胤褆的套里,帮着加了一把火。   胤禟再也坐不住了,也不去寻八哥,直接往怡红院里去, 胤俄瞧见自家九哥神色不善,怕他再惹出什么事来,忙也起身跟着。   怡红院里哭声暂歇,老太太坐在床前不肯挪动,胤禛紧闭着双眼不肯醒来。   “太医怎么说?”康熙咳了一声,问侍立在一边的探春道。   “太医说不妨事的,外面瞧着厉害,但并未伤着骨头,年底前就好了。”探春心里满是纠结,老爷已经不是老爷了,为什么老太太也不给众人说不明白。   二哥哥天降异象生来带玉,府里上上下下都说什么衔玉而生贵气天成,如今看来未必是好事。要不是这一块破玉,也招不来这些神魔外道的。   探春一个女孩子家也不敢多言,像这种百世难出的天降祥瑞,一般应该应在皇家那里,其他人家得了是祸非福,偏自个儿家还大肆宣扬,如今果然招来祸灾了。   眼前这妖魔虽然承诺日后予自己公主之尊,但他若是将贾府亲近的人都害死了,光自己一人安富尊荣又有什么意思!只怕贾家列祖列宗也不会饶了她。   “你们好生服侍,三丫头从库房里取些上好药材出来,给宝玉按方子煎服。”儿子不愿醒来,总不能再大骂他一顿,屋里还围着这么些人呢,更何况还有其他儿子要料理,康熙想着都气的手抖起来,额上青筋直冒。   屋里的小丫头哪里见过这种阵势,都吓的低了头,老爷这是气狠了。   “你且去吧,没害死他就算了,用不着作这些人情!”老太太听了道,原先她还有几分惧怕,但现在一心想着护着宝玉,倒也不怎么怕了,这人再厉害,现在也是自己儿子,子不语怪力乱神,他的真实身份摆不到明面上,除非将所有贾家人都害死,否则在自己面前总是要谨遵孝道的。   康熙正要出去,就见宁国府的贾蓉和贾蔷一溜烟地跑来。   这两个小兔崽子,还有脸跑来见自己,正好逮住了。   殊不知人家并不是来瞧他的,胤禟和胤俄见了康熙也是一愣。   “宝玉睡过去了,难为你们哥俩想着。大嫂子回去后,太医就来了,瞧着严重,实则并不妨事的。”   众人见老太太当着这么多小辈的面数落贾政,都有些尴尬,正好见贾蓉和贾蔷来了,王熙凤便站出来解释道。   胤禟听了,忙应了一声,低了头便要退出去。   “且慢,今日为什么不上学去,蓉哥儿和蔷哥儿去书房等着,我一会儿要考校你们功课学的如何了。”在眼皮底子下都敢溜走么!康熙开口喝道。   “一个宝玉还不够么,他们两个自有老子娘管。珍哥儿呢,遣个人请去东府请过来,别到时候儿子被打死了人来我老婆子这里要人。”老太太现在和炸了毛的刺猬似的,对康熙防备的紧,见她如此说,即命身边的管事媳妇遣人去东府请贾珍。   康熙也不拦着,只领了胤禟和胤俄往书房走,一众小厮随后跟着。   胤禟和胤俄磨蹭了一阵,怪他们来得急,也没带个随身小厮,康熙身边的小厮他们又不敢使唤,得赶紧遣个人向八哥和太子爷求救才是。   从怡红院慢慢挪出来,到园子口了还是没碰见一个人,康熙的小厮又不住催着,两兄弟便也死了心,伸头缩头都是一刀,还不如任由皇父处置,老太太说了那话,想来不至于和贾宝玉似的挨一顿。   这贾宝玉到底是谁,鬼才信他没问题。胤禟边浑浑噩噩地跟着康熙的小厮往书房走,边猜测着贾宝玉壳子里的是何人。   让皇父见一面就打一顿的,肯定不是什么长辈,极有可能是自己弟兄。大哥在东府,太子爷和八哥是大房的人,弟兄们数来数去,还差个老三老四和老十三老十四,三哥素来胆子小,不至于做出什么事让皇父这么打他,老十四也可排除,难道那个贾宝玉是老四或老十三?老十三也就罢了,胤禟打心眼里瞧不上他,不过若是老四,爷还没和你算账呢。   “九哥放心,皇父若是打你,我肯定拦在前头。”胤俄跟着胤禟慢吞吞地往前走,见他突然攥紧了拳头双眼激的通红,忙悄声安慰道。自己皮糙肉厚,一定会护得九哥周全,胤俄只顾自家哥哥,却忘了自个儿现今的身板也不怎么样。   “他打爷?爷还想打他呢。”胤禟当然也就在胤俄嘴边说说,借他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如此大逆不道。   待进了书房后,胤禟还神游天外,胤俄忙拉着他一同跪下给康熙请安。   “十四都说了,你们也不必藏着掖着的,哪一日来了这里,为什么不来找朕?”康熙见他们颇为乖顺,压抑住怒火道,要不是小十四,这群兔崽子只怕还一个个在暗处看自己笑话。   原来都是小十四惹的祸,回来要狠狠揍他一顿,早知道就不认他了,胤禟在心里暗暗埋怨十四爷。   在平安州的胤祯觉得身上发冷,打了个喷嚏后,钻进被窝里裹紧,打算年前都不回去凑热闹了。   胤俄老实,见皇父问起,就一五一十说了起来,将自己和九哥穿到贾蓉和贾蔷身上的事说了一遍,只是为什么不认康熙,胤俄摸摸脑袋不知道,九哥让做什么就是什么。   康熙见状,不由后悔自己将胤俄养成了这副性子,正要呵斥胤禟,就见小厮领着贾珍到了书房。   老太太遣人来,胤褆便知躲不过去了,想着皇父的怒火估计在九弟和十弟身上发泄的差不多了,这才慢慢悠悠地赶过来,谁知正撞到了枪口上,一进来就听见皇父怒问九弟,为什么瞒着他。   “你就是这么做大哥的?”康熙见胤褆进来,质问道。   “皇父息怒,我们几个兄弟都在这里,我这个做大哥的可管束不住。”胤褆跪下道,他这个皇长子徒有其名,可管不住这些妖魔鬼怪一般的弟弟。   康熙情知他说的是胤礽,上辈子胤褆虽居长,但胤礽出生便是太子,在兄弟们中间最是尊贵,儿子们有的不怕胤褆,却不敢不尊太子。   “听说太子爷身子不适,这半个月正拿人参吊命呢,八哥这辈子苦了,又托生成他亲弟弟,正一勺饭一勺药地服侍呢。十四弟居然没和皇父提起?”胤禟眼见康熙要派人去催,不由出声道。   来书房的路上,好歹碰见了个眼熟的丫鬟,叫司棋还是什么的来着,胤禟托她传话与太子爷,这会子估计布置好了。当然,胤禟与太子爷的兄弟情谊,还不值得他这般通风报信,实在是担心八哥那个别扭性子,知道他不愿意见皇父。   “保成病了?怎么病的,请太医看过不曾?”康熙急了,连住问了几声。   胤褆听着撇了撇嘴,既然太子爷才是您老人家的亲儿子,现在折腾他们兄弟几个干什么。   “皇父不知道么,太子爷前些日子去平安州替皇父办点事,谁知半路遇着了刺客埋伏,一时大意就受了伤,现在还起不得床呢。”胤禟一边信口胡诌,一边留神察看皇父的脸色。   “平安州?”康熙猛地想起来,那不是自己派去的么,齐康那老不死的,说什么贾琏是景氏血脉,只有除掉了他,贾家才能没有后患。   原来是自己的保成,自己竟亲手派人去杀他!康熙跌坐在椅子上,一时不敢相信。   抬头又见胤禟笑着瞧自己,康熙又疑心起来,不说说那一伙刺客着了道,被前后夹击么,逃回来的一个小喽喽还妄想来自己这里领剩下的赏银,被康熙命人悄悄料理了。   看来有必要去大房院里走一趟了,康熙想起自己走时,还和贾赦推心置腹了一番,那时候贾琏和贾琮就有点不对劲了,自己竟丝毫没有觉察。 第76章 年宴   “小蓉大爷也好笑, 跟着二老爷去书房呢,还忙忙地托我传个信儿, 说二老爷过会子还要来考校咱们二爷的功课, 让我去透个风儿。”   司棋当笑话讲给秀桔听, 琏二爷现今都不往那边走动了,二老爷还想伸长了胳膊管着,没有这个理儿。   “二爷如今宿在老爷院里, 离这也不远, 不如打发个小丫头去说一声。”秀桔素来稳妥,劝司棋道。二老爷已经打了宝玉,说不准真会教训二爷一顿。   “咱们老爷还在呢!”大房和二房素来不睦,连带丫鬟们在一处也各有分界。大房的丫鬟自然看不得二房如此嚣张, 司棋冷笑了一声,难不成二老爷还能当着老爷的面管教二爷?   司棋没想到的是, 康熙还真带了儿子们到季怀远房里。   “二弟怎会拨冗过来?琏儿为何要跪着, 地上凉,小心跪坏了膝盖,快起来罢。”   天色近晚, 季怀远安顿大姐儿睡下后,披衣回房, 就见儿子直挺挺地在地上跪着,贾政在椅子上喝茶,珍哥儿蓉哥儿他们也在。   季怀远忙将儿子扶起来,见他气息不稳, 又摸了摸身上,并未见什么伤痕。贾宝玉挨打的事,他也知道了,见眼前这情形,生怕儿子也吃了亏。   康熙进门后,胤礽正在床上躺着,见这么大阵仗,自然整了整衣服跪下,还未正式和皇父请安呢,就见季怀远急匆匆赶来。   “多时未见,自然来瞧瞧大哥,不知道琮哥儿去了哪里?家学里的先生说,他们哥俩已许久未去上学了。”康熙见季怀远问起,只得敷衍道,他回来后惦记儿子们的事,哪里有空去家学,更何况保成和老八只怕没去上过一天学。   “琮哥儿呢?二弟官务冗忙,何须在意这些虚礼。琏儿和琮儿他们两个随了我,于读书上平常。二弟不必为他们费心思,教好宝玉一个也就够了。”   季怀远有些不悦道,先问了一声琮哥儿去哪了,才坐在康熙对面,饮了一口热茶同他道。   跟着的丫鬟听了,忙去门口问当值的小厮,说琮哥儿还在迎春房里下棋,尚未回来。   季怀远听了,命人去请,这贾政回来不好好休息上朝,折腾这些贾家的小辈作什么!   八爷早在司棋处听说了,慢吞吞地挪回来,见屋里父子兄弟快齐全了,想了想,按从前一般在季怀远和康熙处请安行礼。   康熙心里不爽快,但碍着季怀远在,也并没说什么,只让他们弟兄俩用功读书。   胤褆和胤禟在旁边瞧着,不由羡慕起来,怎么他们就没个长辈罩着。太子爷和老八有这个大老爷,老四再不济还有个老太太当命根子,即便是皇父也不能随意揉搓他们。   因见天色渐晚,康熙敷衍了几句后便离去,胤礽和八爷神色如常,被季怀远催着安歇了。   父子相认后,胤礽和八爷俱松了一口气,原先颇有些近乡情怯,见过一面后反倒坦然了,这会子兄弟们集聚在外院书房,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老神在在地任由皇父在上面数落。   胤禛拖着病体,听了一会儿就受不了了,旁边胤祥忙伸臂扶住四哥。   “这里倒还富庶,我们父子再世重逢,也算上天厚待了。”康熙由着性子教训完才感叹了一句。   “怎不见三哥?”胤禟趁着康熙说话的间隙数了数,除了小十四在平安州,还缺了一个胤祉。   知道了老四的身份后,胤禟恨得红了眼,但皇父在上面看着,实在不敢下手。又见他小脸惨白弱不禁风的样子,胤禟心里的郁气才消了些,见兄弟们一个个都锯嘴葫芦似的闷不吭声,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谁知,说曹操曹操到,胤禟话音刚落,康熙的心腹小厮就进来禀道,贾兰求见。   “三哥藏得好,什么时候来的?”   胤祉向康熙和太子爷请安后就垂手不动。   胤禟见他对老四不闻不问,心下舒畅,调侃着问道,他这位三哥最会趋利避祸,也不知来了多长时间了。   “前几日贾兰这小身子病了一回,到这儿也没几日功夫。”胤祉含糊答道。   瞧着儿子现今的小模样,康熙不忍见责,不轻不重说了两句便完了。因想着年节将近,父子兄弟们异世重逢,便把自己的筹划安排俱都搁置了,只命人去才买年节动用之物。   转眼便是年下,胤褆领着众人祭拜宗祠,不过略微敷衍了一回。贾家的其余子弟,瞧见这情景儿不对,但也不敢多说,也不知道贾家爷们都成了爱新觉罗氏。   康熙他们自然不可能祭拜别人的祖宗,开个宗祠命小厮上些贡品便也完了。只季怀远并不介意,但他又不懂这些,乐得坐一边歇息。   众人都瞧着老太太,见她正在对着宁荣二公的画像默默祝祷,并未注意身后康熙等人的动静。   一时礼毕,老太太仍旧回了荣国府,康熙领着子侄在老太太房里走了个过场,便去了园子里。   康熙选了缀锦楼,迎春搬出去后只余几个嬷嬷照看着,小厮们早收拾的花团锦簇,灯火通明。   将闲杂人等遣出去后,康熙只留了心腹小厮在门外守着,命自己在金陵所取的几个侍妾丫头布菜服侍。   “老爷,大老爷遣人来请琏二爷和琮哥儿回去呢。”   丫头们刚将杯盏满上,便有小厮来回话了。原来是季怀远,从老太太屋里回去后,独自一人,对着满当当的点心果盘,却只抱着一个大姐儿。   邢夫人正在老太太屋里陪着说话,迎春和姐妹们自然也在,单留季怀远和大姐儿,因想着是年节,将身边伺候的奶娘嬷嬷丫头都遣回去同家人过节,爷俩坐了一会儿觉得不对,这才想起胤礽他们哥俩来,忙命小厮去找。   “儿臣告退。”太子爷听了后便即刻离席,八爷也跟着站起来同康熙告退。   康熙握着杯盏,在心里大骂那个贾赦真是不识眼色,居然在这节骨眼上妨碍他们父子团聚。保成也真是的,怎么变得这般听话。   留着这个大老爷倒有几分碍事,毕竟他年龄居长,又是荣国府的袭爵之人,许多事都得知会一声儿,康熙在心里默默盘算着。   其余兄弟们一个个正襟危坐,太子爷和老八这也太猖狂了,刚安席就要离去,皇父的面子往哪搁?   “贾赦不过是个空架子罢了,迟些过去也不妨。保成不必担心,这事自有朕料理。”凭他是什么国公之后,也轮不到在自己儿子面前以长辈自居。   “些许小事,怎敢劳烦皇父?听闻父亲今日将伺候的人都遣回家去团聚,身边唯有小女伴着,值此年节岁宴的也太过冷清了些,我们兄弟俩自当承欢膝下。皇父这里,有众位兄弟相陪,儿臣自然也放心。”   胤礽听了康熙这句话,心中警铃大作。皇父要怎么料理,不声不响将老爸弄死么?他听了吓得脊背发麻,日后得多加防备才行。   八爷在一边听着,暗道太子爷真是关心则乱。本来皇父估计也就想着和贾赦摊个牌,让他和老太太一般安分也就好了,贾赦毕竟明面上是荣国府的大老爷,遇事还可以作挡箭牌用。皇父不会大张旗鼓地要他的命,回去后命几个人暗地里防着些也就罢了。可太子爷居然将他们父子情深提到了明面上,在皇父面前情真意切地唤别人父亲,皇父听了能舒服?只怕从此在心中横了一根刺,反而将贾赦置于更危险的境地。   “原先的贾琏和贾琮因病过世,我和二哥刚来时俱都病体缠绵,大老爷对我们兄弟俩视若亲生,以长辈之尊亲身服侍,汤药不曾假手他人。我兄弟俩心中感激,初来乍到无所依倚,愿知恩图报侍奉天年。”   八爷瞧见皇父朝自己看过来,忙跪下恳切道。既然二哥已经这样说了,那只能将这些都化为恩情,皇父纵然不舒服,也不能拦着二哥同自己知恩图报吧?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连八爷自己也参不透。无缘父泽有卿恩,八爷也没想到自己两世为人,竟在贾赦处体会了一把孺慕之情。   康熙没想到,自己曾经最疼爱的两个儿子,居然异口同声要去给其他人尽孝?他贾赦何德何能!   视若亲生?这贾赦本来就是贾琏的贾琮的生身之父,若是知道自己的儿子换了魂,还会视若亲生么!   康熙瞧着两个儿子远去,神色晦暗不明,胤禟和胤俄见了,也蠢蠢欲动想跟上去,被大阿哥一把按住了,父子几人略饮了几杯酒,便各自散去。   季怀远这里,却重又热闹起来,大姐儿正无聊的紧,见八爷进来,圆滚滚地扑过来。迎春也从贾母处散了过来,领着丫鬟重新布置了一番。   八爷和大姐儿一处玩闹,迎春笑着在他们中间调停,胤礽挨坐在季怀远身边,无比怀念在晚会背景声中抢红包的日子。 第77章 兵临城下   转眼间年节已过, 年前乱象变本加厉起来,各地再也掩盖不住, 奏折如雪花般向京里飘来。   在宫里一味高乐的太上皇龙颜震怒, 将皇帝叫过去大骂了一顿, 依旧于事无补,兵部尚书进宫面圣,在含元殿里抖如筛糠。   “一帮废物, 还没过元宵呢, 叛军就快到平安州了?齐康呢?”   太上皇危急之下再次临朝,见朝臣们一个个低着头,恨不得缩进地里去,怒道。   “齐康被陛下派往川东平叛, 年底前就没了消息,如今是死是活, 也不知道哪。”一个满头白发的老臣颤颤巍巍道。平安州的兵马怎能轻易动用, 这是惹祸阿,之前他也曾冒死上奏,陛下偏不听, 现在出事了吧?得等那荣国府倒了,平安州的兵马才能归朝廷使唤哪。   “现在说这些还有何用!那齐康虽生死不明, 可陛下英明,还留了平安州一半兵马,对付那些叛军也足够了!”有的朝臣道,荣国府在京城活动了这么长时间, 这会子才见效果。   “功高盖主,若是那贾家趁机造反呢!”和荣国府素来不睦的一个朝臣道,眼看贾家一天天踩下去了,岂容他再在朝里有一席之地。听闻这些日子,荣国府频繁往世家大族去活动,莫不是也有反意?   太上皇瞧见乱糟糟的朝堂大怒,叛军还没攻进来呢,先窝里反了。   “兵部遣个人去接管平安州的一半兵马,阻挡叛军上京。京里各处也需整肃,以备拱卫京师。”   各处叛乱纷起,已成星火燎原之势。太上皇也不敢轻敌,先是命人颁旨到各地,申饬抚慰,又亲自盯着人整顿旧部,以备万一。   京城里的百姓也似有所感,季怀远出去了一趟,见街上萧条得很,小巷子里更是门户禁闭,不复往日繁华。   迎春棋社倒是重又热闹起来,聚满了文人士子,口诛笔伐,议论天下大事。迎春自骆东亭出征后,常在府里吃斋念佛祝祷平安,不肯再去棋社了。   林然是个明白人,见此状况,忙来荣国府寻季怀远,生怕棋社里惹出什么乱子来。   “林管事暂且将棋社关了吧,这边还有院落花园空着,林管事带着人都搬进来吧。京城里乱纷纷的,不知哪一日就刀兵相见。”季怀远出去一次,就觉察出了紧张气氛,见林然来回禀,当即劝他也挪进来。   林然跟着贾琏上京,为的就是照管自己家姑娘,闻言哪有不允之理?趁夜间命人将棋社里的东西一并搬了,次日就关了门,带着人和季怀远遣去的小厮将林家的旧物资财都搬到了大房的空院子里。   雪晴和雪枝高兴极了,将东西安置好就到了迎春院子里,要寻她们家姑娘去,迎春忙打发司棋领着去。   “姑娘。”雪晴和雪枝头一次到黛玉房里,见四处布置俱是不俗,方信荣国府没有亏待自家姑娘。   “你们怎么来了?”林黛玉正在窗前写字,见她们掀帘进来,吓了一跳。   “姑娘不知道,外面现在可乱了,粮米都卖到天价去了也没个人管着。前几日有人不满,打起来了,一地血也没个官府的人来瞧瞧。街头巷尾的议论,都说外面的人快打进来了,官府的人都准备逃呢,我们才进来躲躲的。”雪枝年纪较小,见了自家姑娘,欢喜之下,就将外面听来的消息,竹筒倒豆子般都说了。   “姑娘别听她瞎说,二姑娘不常去棋社,林管事便去和大老爷商量,想着关了倒省事。大老爷听了,说我们关了棋社也没旁的可做,倒不如进府里热闹些。”雪晴较为稳重,见林黛玉听了吓得脸色煞白,忙推了雪枝一把。姑娘自幼长在深闺,说这些乱七八糟的作什么。   荣国府里倒还一切如常,只有采买的人来回王熙凤和探春,价钱虚高了十倍不止。   “什么,竟然漫天要价?”一只鸡蛋一百钱?王熙凤笑着说与众人听时,老太太吓了一跳。   “老祖宗别急,再怎么漫天要价也要不到咱们身上,我已吩咐了采买的人,只去咱们家的各处庄子上置办,不理他们这些黑心的人。”王熙凤见把老太太吓着了,忙过来替她捏着肩膀笑道。   “你们年纪轻轻的不知道厉害。”老太太叹了一声,拍了拍王熙凤的手道。   林黛玉在身边听着,留神瞧众人脸色。见二姐姐和四妹妹并未在意,在一旁悄声说笑着什么。独三妹妹和宝姐姐面有忧色。   “宝姐姐也不必担心,那齐姣就是个野丫头,凭她怎么蹦跶,也越不过宝姐姐的次序去。”史湘云也在一旁瞧见薛宝钗神色不对,忙安慰道。   薛宝钗摇摇头,她并不是为着齐姣的事,那丫头心思简单,一眼便可瞧破,将来用不着费什么心思,她担心的是自己家里的事,连素日横竖不管,只饮酒取乐的哥哥,这几日也坐立不安起来。   “老太太说的是,她们从小儿锦衣玉食的,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关节。我们家的铺子,如今十停里边只剩了三停。”薛姨妈也正在老太太处闲话,听了后叹道。   “这我就不懂了,姨太太家不是往出去买东西的么,岂不是越贵越好?”探春纵然理家管事越发熟练了,也不明白其中关节。   “我的姑娘,哪里是越贵越好,作生意讲究的是薄利多销。这价钱为什么上来,就是因为东西买不到。我们家在外面的伙计,年前去各地采买的,现在一个都回不来,写了书信去催,也直说各地都不平安。现在都正月了,越发连个音信也没了,京里的铺子哪里还得开张?”薛姨妈收起笑容,叹着气同探春解释道。   “怎么好好儿的,成如今这样了,咱们家还好,那些小老百姓,一日备一日的穿用,若是东西都没地买,那不乱套了?”王熙凤听了这话,也倒抽了一口气。   “罢了,让府里各处上夜的人都小心,既然外面不太平,咱们也少出去。”老太太见姑娘们都凝神屏气听着,怕说多了吓到她们,只吩咐了王熙凤和贾探春一回,命她们两个看紧门户。   自己直说身上累得慌,命她们姐妹们都散了,遣鸳鸯去书房寻贾政。   “老太太?”康熙觉着老太太颇有几分祖母的影子,又见这荣国府一大家子,从前也靠老太太撑着,念着祖母当日的情谊,对她颇为客气。   “外面不太平,可是你做的?”   “金陵诸郡快至平安州了,汇合后便可上京,老太太无需忧心。”康熙也有些疑惑,怎么各地叛军都商量好了似的,年后如雨后春笋般竖起了反旗,正好方便自己乱中摸鱼。   安抚了一回老太太后,康熙回至了书房,思索一番后,想着不能以静制动了,遂命人将儿子们都请来。   “四阿哥在京城交游颇广,这件事就交与你去办。”康熙将自己的计划安排说与众人听,末了又一个个吩咐。京城各大世家,得给些好处,听说老四这一年常在京城饮宴往来,这一项便交与他了。   胤禛瞧了太子爷一眼,见他微微颔首,才应了下来。   “大阿哥明日便出城,先去平安州同十四阿哥会和,等金陵诸郡的人马来了之后,和平安州的余部,你兄弟二人各领一支。”眼前紧要之事就是如何用兵,幸得两个能征善战的儿子都在身边,康熙命胤褆和十四阿哥在平安州守株待兔,暗地里收伏叛军。   明面上还是会放一部分进来,然后大阿哥和十四阿哥便可以领着兵入城追击,名正言顺地进京。   康熙又瞧了儿子们一回,大阿哥,四阿哥,十四阿哥俱都有了差事。保成暂且跟着自己罢,乱军之中刀剑无眼,伤着了他不妥。三阿哥年纪还小,且命他在府中起草文书,拟各种诏令出来。还余八阿哥,九阿哥和十阿哥几个,康熙想了想,大阿哥和十四阿哥未必能在一处共事,不如遣八阿哥居中调停。毕竟八阿哥从小儿在惠妃处养大,和大阿哥亲近些,十四又只肯听他的话。   “我也要跟着八哥去。”胤禟见八哥要和大哥一块去平安州,当即也要跟着去。   康熙允了,干脆令十阿哥也跟着一道去,至于剩下的十三阿哥,素来不得康熙喜欢,被忽略掉了。   胤礽晚间又开了个小会,老四和老八并小九小十都在。   “太子爷在皇父眼皮子底下这般,不怕他老人家疑你结党么?”这老四还真是能屈能伸,上辈子都当皇帝了,这辈子还依旧肯在太子爷手底下作小喽喽,胤禟讽刺道。   “八弟和九弟十弟明日便要去平安州,孤只是置酒送别而已,若是结党,那小九也算是孤麾下了?”太子爷听了,转着手中的青瓷杯盏笑道。   “我才不和他一处。”胤禟听了,直接起身离老四远了些。   “小九儿两世为人,怎越发孩子气了?怪不得孤上辈子就觉得小九儿性子好玩,换了这个身子可惜了。”胤礽真情实意地叹了一句,上辈子自家九弟真是生的极好,要不是上面有皇父看着,他当真会忍不住。   胤禟一听这话就炸了毛,他最烦别人说他长得像女人,偏太子爷每次见了,都盯着他看许久。如今这话一出,当下就要翻脸。   八爷见了,忙拦住自家九弟,给他灌了一杯酒下去。小九就是每次这般,二哥才越来越爱逗他。其实说到这个也奇怪,二哥近来也只是调戏下自己兄弟,在嘴上过过瘾。平常却越发修身养性,荣国府里到处都是美人儿,男女都不缺,二哥却装正经起来。   宴席上并无旁人伺候,太子爷也说的明白,众兄弟心领神会,各自安心。 第78章 京城乱象   年节过后, 京城里便人心惶惶,荣国府更是连元宵节都不曾好生过。   王熙凤依照旧例置办了酒席, 老太太也没有大张旗鼓地请人来, 厅上长辈除了荣国府的太太奶奶们, 只坐了薛姨妈,李家婶娘,并宁国府的尤氏。   为了讨老太太喜欢, 李纨还带着姐妹们制了些谜面儿, 预备众人赏灯取乐,却不想夜宴如此冷清,老太太也没什么兴致,众人便也未提起赏灯猜谜诸事。   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 林之孝家的却来回禀,说娘娘宫里遣了太监出来。   老太太心里疑惑, 元宵节的赏赐, 元春早几日便托人送了出来,这会子来却是为了何事,忙命人去请。   那太监正是常在府里往来的, 见了老太太便一连声地道喜,却是宫中的元春有了喜信儿。   厅中伺候的众人, 俱是一脸喜色,王夫人枯槁已久的面上也瞬间焕发了神采。   老太太听了,忙命人取赏钱来,面上笑开了花, 心里却暗暗忧虑,元春这喜信儿来的不是时候。京中城外,俱是晦暗不明。   谁料那太监领了赏钱也不走,见老太太房里人多,一个劲地挤眉弄眼,说话间也有些阴阳怪气,王夫人心里明白过来,命周瑞家的领那太监去歇息喝茶。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娘娘派咱家出来,就这么几十两银子就打发了么?”那太监来时,本以为荣国府的人听了会喜上眉梢,不用自己张口就奉上大量银钱,好让娘娘在宫中打点,不料老太太几个赏钱就想打发他走。   本以为是一次肥差,哪里甘心只得这几十两银子,还不够回去孝敬兄弟们的。再说元春出来前也有嘱咐,若是拿不到银子,回去怎么和娘娘回话。   不止这太监着急,王夫人也急得团团转,府里靠娘娘庇佑,论理出多少都是应该的。偏老太太却在这节骨眼上装傻,依旧和李家婶娘闲话。   “老太太,宫里来的贵人还在厢房喝茶,只怕娘娘还有吩咐。”府里已许久没给女儿银钱了,自王熙凤和探春一道管家后,账本上一出一入都记得清清楚楚,那个人从金陵回来后还去账房查过,公中的钱再无一分能到自己手中。   “既如此,你去瞧瞧罢。”老太太揣着糊涂道,虽然元春是她一手养大,也是放在手心里疼宠过的,但和宝玉的前途比,只得忍痛割爱了。   王夫人无法,只得自己去,命心腹丫头取了些体己出来,交由太监带回宫中给元春花用。   元宵佳节,又有这么一桩大喜事,本该是阖府欢庆,但林黛玉抬头瞧外祖母,见她虽面上瞧着高兴,但笑意却未达眼底。   王夫人和薛家却实实在在高兴了几天,直到消息传来,薛蟠在外面打伤了人命,被官府拘押了起来。   薛宝钗听了消息忙回家去瞧,见母亲早哭的眼眶红肿。   “妈先别哭,打听清楚是怎么回事了没?”   “蝌儿出去打听了,咱家不是还有几个铺子开着么,有几个地痞流氓,不分青红皂白就进来抢东西,正好你哥哥过去察看铺子,碰见了,哪里容得他们强抢,领着小厮伙计上前推搡了几把,那些流氓头子,中看不中用,当场就断气了,正好京兆府的人经过,见死了好几人,这还了得,就领着人问话,偏伙计们一个个嘴笨的和什么似的,一不留神就供出你哥哥来,被带回去问话呢。”薛姨妈见女儿来,才觉得有了主心骨,一边哭一边将事情讲给薛宝钗听。   “妈打发婆子过来时,二爷偏出去了,我只得打发茗烟去寻他。”薛宝钗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只能先劝解薛姨妈不要哭伤了身子,本来遇着这些事,都是太太命琏二爷去各处打点的。但薛宝钗去了太太房里,王夫人听了遣丫头去寻贾琏时,连院子里都没进去便被打发回来了。王夫人一气之下叫了王熙凤来,命她亲自去大房与贾琏商量,薛宝钗却等不得,忧心家里和母亲,先领着莺儿赶了来。   “你太太怎么说,你姨父不是也在么,打发个人去京兆府说一声,你哥哥也就回来了。”薛姨妈急道,宝玉能顶什么事,回来了又怎样?   “这些小事,琏二哥哥或者二爷走一趟也就完了,妈先别操心,哥哥只是叫去问话,府里又有这么一件大喜事,京兆府想必也不会平白为难他的。倒是那些铺子要紧,街上如今不太平,不妨都叫人关了,银钱货物什么的,先搬进府里。”薛宝钗担心道,那几个一碰就倒的,想必是饿到急眼的平民百姓,就哥哥和伙计小厮的那些花拳绣腿,真遇着流氓地痞,未必能讨了好去,更别提打伤人命。街面上这是买不起开始明抢了,再开下去也没什么益处,货物留着说不准家里面也能用得上。   “我儿说的是,你太太说,娘娘的这一件喜事,老太太偏犯了糊涂,正是要紧时节,偏银子供不上,在宫里可是处处难为。你太太说,先从咱们家取些银子送进宫,将来再从长计议。”薛姨妈听了薛宝钗劝说后,一时忘了伤心,将王夫人前几日借银钱的话说与女儿听。   “等哥哥回来,妈做主就好。”元春姐姐如今已是妃位,等再生下龙子,未必不能更进一步。她素日最疼的便是宝玉,若是日后真成了国舅爷,这前程岂是银钱可以换来的。   母女两个说了半日,想着元春在宫里越发尊荣,京兆府不会不给薛家这个面子。不料薛蝌跑了几回俱是无功而返,年节后京城乱象纷起,太上皇命京兆府严加惩办,正是要杀鸡儆猴的时节,薛蟠偏偏碰在了刀刃上。   如宝钗所想,死的那几个人并非地痞流氓,而是寻常百姓,到薛家的铺子里去当东西换钱买粮食,却被伙计们死命压价,争吵了几句正被薛蟠碰上。   薛蟠刚看过几个铺子,见里面货物都只剩零散几件,偏出去采买的人又一个都不回来,连个音讯儿也没有,正是赚钱的时节,铺子却眼看要撑不住了,心情正不好呢,见当铺里一伙人叽叽歪歪地闹事,脾气上来就将他们打了一顿,谁知这些人外强中干,他还没发泄个痛快呢,就一个个不行了。屋漏偏逢连阴雨,被太上皇申饬了一顿的京兆府尹,刚好从宫中回府,见状就将他拘押起来了,薛蝌拿银子去保释,多少也不肯放出来。 第79章 皇位在手   正月过后, 京城就不许闲人进出,太上皇在含元殿里坐立难安。   “什么?叛军竟说是为了景氏余孽而来?”   景氏血脉不是藏匿在宁国府的那两个么,贾元春告密后, 早令人暗地里处置了, 心腹太医亲自验尸下葬的,自己当时还觉得颇有愧意, 所以葬礼都没有薄待他们。   太上皇鸠占鹊巢,民间物议不断, 很是下了些功夫整治, 不想现下又旧事重提, 当下心烦气躁,在殿内来回走动。   正要唤贾妃问话,就见贴身的大太监急匆匆跑来, 说东城门已经涌入了大量叛军,现在正在京城中一路烧杀抢掠着往宫中而来。   “京兆尹呢?”太上皇无暇他顾,京城守卫现已全数归京兆尹统领。   京兆尹本是文士出身,勉强将京城内的纷乱压下去,哪里还顾得上外面。太上皇作臣子时就拥兵自重, 等亲生血脉坐稳皇位后, 就开始尊文抑武, 马放南山, 甲兵不用, 营造出一副平和欢乐的盛世来,值此用兵之际, 却发现并无可用之人。   太上皇没奈何,只得将禁军一分为二,令禁军统领领着半数前去平叛,余下的护卫宫禁。   叛军初入京城却势如破竹,各大世家吓得门户禁闭,老百姓就遭殃了,既没有深宅大院又没有家丁护卫,被叛军侵扰的苦不堪言。   康熙在府内,遣小厮们往来消息。胤褆已经接手了金陵诸郡的人马,依照康熙嘱咐,单等叛军入城和宫中禁军两败俱伤后,再领兵入城。   “十四弟,皇父命咱们按兵不动,你整日间折腾什么。”金陵诸郡也驻扎在平安州,和胤祯所属的荣国府旧部成倚背之势。   金陵富庶,这些兵士在故乡舒适惯了,乍然来到北地,都不惯的很,年纪小的已经开始思念家乡了。纵然胤褆军令严明,每日都要在校场操练,但也不敢逼得太紧,因此分外羡慕十四弟。   平安州的旧部不像金陵守军,周围也没有旁的消遣,齐康虽然得过且过,但日常操练却是一日不落的,哪像金陵这些兵士,松懈惯了的。   “不过小试牛刀罢了,本以为这些人在齐康手下快养废了的,不想战力尚可。”胤祯含糊道,八哥要一条道走到黑,作兄弟的只得陪他一道,也不知道太子爷下了什么蛊。   康熙在等两败俱伤,太子爷却在等骆东亭回来。   “史家这次就只剩史湘云一个了。”骆东亭遣人送回来密信,川东节度使见朝廷遣人讨伐,大为震怒,将史家诸人全数处死。   齐康也已在乱军之中毙命,骆东亭用尽手段终至三军之首,一路回来兵力大争。   “孤果然没看错人。”也不枉他将私下募集的工匠都给了他随军,胤礽看完密信,屈指算了算,骆东亭再须五日便可混在叛军里入城。   “北静王那里压不住了。”胤禛回来后,急匆匆来书房寻胤礽。   他今日去北静王府,王爷的样子颇为烦躁,还用一种特别怜惜的眼神瞧着他,仿佛生离死别似的,胤禛现在想起来依旧觉得浑身不舒服。   “他也算是个聪明人。”胤礽听了笑道,就差这么一把火呢。   北静王爷看来是下定决心投靠太上皇了,要把马道婆那里知道的自己身世之秘抖搂出去。   “既如此,让十四弟回来吧。按理说,你们也是亲兄弟,往后多亲近才好。”太子爷笑着同胤禛道,万事都讲究个平衡,八弟是个玲珑心思,有小九小十还不够,连小十四也和他抱团,愁的是老爸对他也是真心疼宠。   胤禛面上应下,心里却孤傲的很,哪有哥哥去哄弟弟的理儿?   得了太子爷的消息,胤祯连夜准备收拾启程,胤褆自然也知道了,大为不解。胤祯却只道是皇父命令,旁的一概不知,胤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回过神后遣人回府里问讯。   平安州距京城,快马加鞭不过半日路程,路上只霸占着些散兵游勇,聚集起来打劫过往商队,见了十四爷麾下整肃有节的兵士,早缩回去了。   东城门已被叛军攻破,十四爷轻易就进了城,至荣国府后天还未明。   康熙听后大怒,平安州这些军士他还有大用处,胤禛现在全数领进城里,只怕要提前和皇家禁军对上,得折损大半。   “老爷不好了,外面来了好些京兆府的兵士,说是奉了皇命来抄家的。”康熙在座上正训斥十四爷的时候,小厮惊慌失措地跑进来禀报道。   “难不成你还能未卜先知?”康熙听了疑惑道,太上皇这是脑子进水了,在这节骨眼上开始抄家,逼着大臣们一个个投向反贼么?   “不敢,不过是担忧皇父与诸位兄弟的安危罢了。”胤祯郁闷道,幸亏太子爷现在还肯装一装,否则真要他和皇父对上,只怕一两句话就能吓趴下了。   北静王爷权衡一夜后,一大早便入宫陛见,将自己所知原原本本都上奏了太上皇。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好一招弃卒保帅,这荣国府是铁了心要和自己作对,竟然弄了个幌子出来,自己还信以为真。   太上皇闻言大怒,命宫人将贾元春带过来,同北静王爷对质。   贾元春哭的梨花带雨,咬定秦可卿和秦钟便是景氏姐弟,其他并不知情。   北静王爷取了马道婆的供词出来,太上皇捧了细看,愈读愈心惊,当下再无任何怀疑。一时激愤之下,草拟了旨意,只说荣国府贾家与前朝余孽勾结,祸乱朝政,命京兆府尹带人去抄家,一个活口不留。   元春跪在地下听着,一时昏死过去,太上皇命人将她拖至拘押宫人的地方。   荣国府当然不会乖乖地任由京兆府尹抄家,十四爷将兵士全数亮出,与京兆府所带守卫在街中对峙。   京兆府尹将太上皇所拟的罪状一条条列出,荣国府便全数反驳。   “府尹大人,这前朝余孽从何而来?百年来混战纷起,生民困竭,我景氏列祖列宗心忧天下,历经艰难才使江山太平,不想却被鸠占鹊巢,景氏血脉被残害殆尽。现今只余我兄妹二人,长成之后览先祖血书,才知身世。怎就成了你们口中的前朝余孽,难道这十几年来藩镇割据,如今叛乱纷起都是因我兄妹之过么?”   胤礽见京兆府尹为了壮胆,拉了许多朝中大员,此外京城各王府世家也都遣了人过来听消息,便趁此机会将自己的身世之秘宣于众人。   康熙在书房,听见消息再赶过来时已来不及,有些朝臣听闻消息后当朝就转投胤礽麾下了。景氏血脉算什么,有自己在,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康熙本想取得天下后,再将玉玺传与后人,首选便是保成,预备将他再一次立为太子。可现在他竟宣布自己是景氏后人,不是贾家血脉,只怕日后又是风言风语,尤其是他的那些兄弟,一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胤礽在明面上布告天下,暗中自有人推波助澜,不过一两日功夫,不止京城内外,连各地藩镇俱都听闻了。   太上皇这会子才让皇帝跟着他恢复本姓,忙着改年号,大赦天下分封众臣。   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们已是穷途末路了,叛乱纷起路途堵塞,太上皇这时候祭天行礼不过是在宫中演戏罢了,有一半的大臣都没去上朝。   叛军在京城里烧杀抢掠,无所不为,朝臣忧惧,见太上皇将禁军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只护卫皇宫安全,并不管百姓死活,便转投荣国府,向胤礽表明效忠之心,求他拯救京中百姓于水火之中。   胤礽自然应下,这些叛军本就是他让十四弟筛选后放进京城的,不过两日功夫就缴清叛军,百姓们见这些兵士军纪严明,并不像叛军一般勒索财物,俱都拍手欢庆。胤礽又命人将先前储备下来的粮食按从前市价售与百姓,京中渐渐平定下来。   既得众人拥戴,胤礽便也毫不客气,恢复了自己皇子名号,领兵与禁军对上。   禁军中有不少是世家子弟,听了家族严训后,领着所属兵士投靠过来。   太上皇见还未一战呢,禁军中就有兵士溃逃,便知皇宫中迟早都守不住,密谋带着皇帝和太后潜逃。   次日便宫禁大开,太上皇携带老婆儿子和众多财物,在禁军护送中出逃。   胤礽冷眼瞧着他们出城,骆东亭已领人赶回,只怕不用到平安州,两拨人便会撞上,骆东亭正好需要一桩功绩,自己才好让他和十四弟平起平坐。   太上皇既领人逃匿,众人便都请求胤礽恢复景氏江山,康熙这会子才觉察出不对劲来,难道保成要越过自己直接登基不成! 第80章 正文完结   太上皇出逃没几日, 便作了阶下囚。   果如胤礽所料,正被骆东亭碰了个正着,一路押着直入京城。   宫禁大开, 朝臣们都请求胤礽入主宫城。   胤礽带着季怀远和八爷等人在十四爷护送下, 名正言顺地住入禁中,开宗祠重新祭拜景氏列祖列宗。   康熙此时才明白过来, 儿子压根和自己不是一条心,而且准备比自己充足多了, 不但笼络了朝中众臣, 连藩地也有不少开始归顺于他。   胤礽避而不见, 康熙暴跳如雷,令胤褆领着兵马入城,但胤褆正进退两难, 待要入城,骆东亭带人守着,待要退至金陵,后面又有不少叛军。金陵诸郡的男儿又大都娇气得很,勇武不足, 胤褆一时焦头烂额起来。   不过烂摊子也不好收拾, 胤礽不是存心不见康熙, 他实在是有点忙不过来。   名正言顺登基后, 先是在景氏牌位前将太上皇等人□□, 偏皇太后还哭哭啼啼,又改口说皇帝也是景氏血脉, 胤礽这般做是残害手足。好在众人都能瞧出来其中的猫腻,胤礽没有多费口舌便将太上皇一脉了结了。   京城初定,京兆府尹虽明面上随众人投靠了胤礽,但暗中颇有些不服,将薛蟠的案子递上来,看胤礽怎么处理。   荣国府对景氏有恩,这薛蟠又是贾宝玉的大舅子,朝臣们也都等着瞧,看皇帝会不会徇私枉法,好摸透他的路数。   胤礽哪有闲心考虑这些?薛蟠是谁,只怕打伤不止一条人命了,保他又有什么好处,只让京兆府尹按律行事。   众人见皇帝律法严明,各自收敛了昔日行径。   胤礽顾不上他们这些小动作,京城安定了,还有藩地这些硬骨头呢,最难缠的是皇父和老爸。   皇父会不会消气胤礽已经顾不上了,因为季怀远气狠了。   季怀远从未想到,好好的红楼梦,就被自己父子俩祸害成了这副模样。   只是藩地作乱,烧杀抢掠,这些明面上也不能怪到胤礽头上。   “原来你早就预备这些,所以煽动他们作乱,怪不得人常说,一将功成万骨枯,这皇帝有什么好做的,还要沾惹这些孽债。就算这些都和你没关系,贾元春那事怎么说,当真是妙玉令人下手的?”   贾元春怀有龙嗣,在冷宫中也好不容易保住了,不想折在胤礽手里,知道大伯也在宫里后,忙托了人哭诉求情,季怀远忙将她接出来,只是那个孩子却没了。   那孩子对胤礽又没什么威胁,虽然妙玉说是她的主意,但元春咬死是胤礽下的令,将来要把贾家的人一网打尽。   不过是简单的挑拨离间罢了,但老爸怎能分辨清楚,虽然他不在乎贾家,可他不喜欢自己草菅人命,元春歪打正着,她又是在深宫中争斗几十年的人,说动季怀远丝毫不费力。   再说季怀远对红楼中的女子都抱有同情之心,见元春哭的如此凄惨,又见儿子如今行事,果决狠辣,生怕他惹祸太多。   说来说去,季怀远不愿让自己的儿子当皇帝,闲云野鹤多自由快乐,皇帝不是算计别人,就是防着别人算计,苦哈哈地禁锢在深宫里,有什么好做的。虽说是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可声色犬马灯红酒绿,且别说这些都是要拿命去换,就算换来了又有什么好得意的?日日跟架在火上烤似的,哪有粗茶淡饭来的舒心?   “爸爸以为,我为的只是权势富贵么?还是爸爸认为我不会是一个好皇帝?”胤礽觉得有必要好好聊聊。   “皇帝不止权势富贵,四海八荒之重系于一人,这活计太累了。”季怀远摇摇头道。   “二姐姐前些日子还劝我,说爸爸这几日画图纸都快发疯了,没日没夜地和工匠们在一处,说什么要造出便宜又舒服的衣料,使人们无寒冻之忧,不累么?”胤礽反问道。   “那是我喜欢。”季怀远反驳道,他从小儿就是学设计的,自然希望天下人都能有舒适合身保暖的衣物。   “如果我也喜欢呢?风声但竖于藩方,功利不周于夷夏,古往今来,有多少人空有治国之策却无位不得一展抱负,若是让他们来当这个皇帝呢?”自己两世为人,上辈子一出世便接受的是正统的皇子教育,从生到死心里眼里都是那个位子,从来没有旁的出路。机缘巧合再世为人后,所思所念也不过那些东西,除此也没旁的兴趣所在。胤礽不知道自己喜不喜欢当皇帝,但只有这一条路可走,旁的他已经没有心力再去喜欢了。   “那自然是壮志得酬,于人于己双得利。你才十几岁的年纪,怎会如此想?”季怀远从来没想过,自己养大的儿子会有这般雄心壮志。   “爸爸只说,要不要支持我?”重要的是以后不要再扯后腿,譬如元春这次。旁的人不知道,但老八那个狐狸,想要什么已经不直接找自己了,每次都是在老爸跟前撒娇,说不准下次他想要皇位,老爸也会过来劝着自己让给他。   季怀远正纠结,便有宫人来说,荣国府二老爷求见。   胤礽听了不禁有些头疼。   “孽子,还不快跪下。”   胤礽好不容易哄得季怀远答应了,让他去别宫中照看大姐儿,就又来一个亲爹。常说儿女都是债,胤礽却被自己两个爹弄的要疯掉了。   “皇父,君臣有别。”听见这话,胤礽坐在椅子上干脆不想起身了。   “哼,你果然心急,都等不到朕百年之后,上辈子遣人窥探踪迹,是不是也谋着大逆不道之事。”康熙等了这些日子,怒火更炽。   “皇父,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上辈子大逆不道的可不是儿臣。皇父英明神武,我们兄弟几人,哪个有好下场?人死灯灭,冤消债了,皇父如今只是工部员外郎。”胤礽言语之间已经有些不认账了,一世父子百世孝敬么,那自己也该多生些孩子,日后有儿子们的供养也就够了,反正生恩难报,这债儿女们是还不清的。   “孽子!混账!”康熙见胤礽眼神间尽是疏离,一时间心口剧痛起来。   胤礽见他捂住胸口,亲自去倒了一杯茶,却被康熙拂袖摔在地上。   “你这不孝子,爱新觉罗氏列祖列宗将来也不会饶过你。老四,老八和十四呢,谁借他们的胆子。”心痛稍歇后,康熙想起,自己现下不止这一个不肖子,还有老八他们几个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皇父不妨回去问问他们。”胤礽想不通皇父来是做什么,难道以为摆摆君父的威风,自己就会将皇位乖乖让给他了?   父子间不欢而散。   胤礽却顾不上安抚了,藩镇不太平又兼四夷环伺,兄弟在侧却无人可用,内忧外患,有一大堆的事等着他处理呢。   先琢磨琢磨给闹腾的兄弟们派些差事罢,老三和老八年纪还小,留在宫中给自己拟文书批奏折。老九在经商上有天分,又有十弟帮着,倒可让他放手一干,疏通南北商道。   老十四暂时镇守宫中罢,胤褆还在平安州呢,得防着他些。骆东亭对藩地熟悉,若有不听话的,还得他去摆平。   至于老四,这些世家旧族,贪官蠹虫们就交给他去弹劾罢。   胤礽琢磨了一回,终于发现了一个事实,自己实在是无人可用,无人可信。胤礽决定下一步,就是要不拘一格搜罗人才了,文举武举,常举制举,都得赶紧办起来才行。   被老爸和皇父双重打击后,胤礽只能自立自强,但他实在不是什么劳心劳力的主,有了一丝想法后,就叫来老三,弟兄中他的才华最好,命他整理个节略出来,自己看过后,好颁行天下。   忙忙碌碌二十年,季怀远年老重病,胤礽守在床前亲侍汤药,迎春和大姐儿在帐外啜泣,八爷送了太医出去,回来后摇了摇头。   兄妹几个正悲伤无语时,听得宫中隐隐有佛号传来。   却是那一僧一道,不待请就平空出现在屋子里。   “施主父子俩因果已毕,他世还有春秋未完,还请速速启程。”那道人朝胤礽稽首道。   胤礽明白过来,问清楚只有三天时间后,便开始安排后事。   八爷听了这莫名其妙的话,又见和尚道士凭空来凭空去,心中生疑,隐约明白只怕是父亲和二哥是他世结缘,如今又要回去了,心中一时酸楚难言。   胤礽被舷窗外的阳光刺到,睁开眼时发现又到了飞机上,难道自己所经所历只是大梦一场?转头瞧见老爸还在熟睡当中,嘴里依旧喃喃说着梦话。   “大姐儿莫哭。” 第81章 几个小番外   一、八爷   八爷端坐在朝堂上, 下面的臣子们正议论纷纷。   “荣国公无功于国,怎可尊为太上皇?这也太胡闹了。”   但新帝的手腕,他们素来看在眼里, 虽不服, 却也没人敢出声指责。只故意大声地为先皇和先太上皇打抱不平。   八爷冷眼瞧着,心里却喟叹一声, 底下面红耳赤的这一群人,说不准过几天就将那两人忘掉了呢。   “八哥。”胤禟见自家八哥得了皇位还整日意志消沉, 抓耳挠腮, 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劝。   “要唤陛下。”胤俄见九哥依旧改不过口来, 忙提醒道。   “不妨,我们兄弟几个,只怕才是要同归的。”   零星有雪珠儿坠下, 八爷裹紧了身上的雪白狐裘,来去都是冬天呢。   还记得刚醒来那日,饥寒羸弱,在那人怀抱里却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上辈子落下的毛病,吃什么吐什么, 没想到换了个身子依旧如此, 纵然刚强如他, 一时间也是心灰意冷。   许是上天怜他福薄, 这一世遇上了那人, 抱至房中亲手养育,胤禩有时候觉得不止身躯变了孩童, 年过半百的自己竟萌生了从未有过的少年心性。   相依相伴近三十年,胤禩从未想过自己有一日,也会被人像珍宝般捧在手中,要什么有什么,甚至好多时候连皇帝二哥也争不过自己,却也不是一味溺爱。   只是,这些都是偷来的时光,胤禩暗暗握紧了拳头。   二、众芳归处   小女儿蹒跚学步,乳母一时不小心,撞在凳子上磕到了牙,哭的惊天动地。   林黛玉没奈何,亲自抱在怀里哄。   裴意下朝回来时,就见妻子低头的温柔模样。   “陛下今日下了旨意,尊二舅老爷为太上皇。”   “陛下也长大了呢,我初次见他时,也不过才这般大小。”小女儿哭累了,在怀中沉沉睡去,却不知道又作了什么好梦,嘴角微微翘了起来,霎时卷走了世上所有的烦忧。   林黛玉呆呆地盯着女儿,又想起儿时诸事来。   当真世事难料,没想到自己初进京时,大舅舅房里畏缩怯懦的琮哥儿竟也成了皇帝。   那一年,京城大乱,琏二哥哥作了皇帝。   二舅舅恼怒不堪,不,那人不是二舅舅。   林黛玉摇了摇头。   那一怒解开了林黛玉心中许久的疑惑。   外祖母竟然是知道的,但又不知道,因为她老人家让自己嫁给宝玉作正妻,说兄终弟及,皇位迟早是宝玉的,她嫁给宝玉将来能作皇后。   林黛玉拒绝了,她不想作皇后,那块玉也是假的。   但除了她,没人能看出来。   云妹妹前年得子,小女儿百日宴时宝姐姐来瞧,说外祖母临终时咽气,口里一直念叨着两个玉儿。但阴差阴错,月老的红线终究是如姨太太所说,日日在一处的,将来未必能在一处。   惜春要出家,姐妹们轮番来劝。   探春最为生气,身为皇家公主,竟要剃发修行,是有什么不如意的事?瞧不见连妙玉都还俗了么!   胤禩却同意了,自古以来,公主出家的也不少,甚至还劝惜春,若是宫里修行不清净的话,可以搬去城外的皇家寺庙。   只是佛说因果,道觅长生,惜春想要的是什么?   探春是公主,却不是现今的太上皇封的。   琏二哥哥继位后,大肆分封贾家诸人。   大姐姐再醮适人,自己也择了合心意的驸马,建了公主府。   尊荣无比,却总觉得有些不真实。   自二哥哥与父亲去后,迎春便请求随骆东亭常驻边关。   塞外苦寒,但一家人终究是常在一处了。   琮儿作了皇帝,年节时常有信来,问自己有没有作什么奇怪的梦。   迎春没有,到边关后,才知民生多艰。   但迎春很喜欢,塞外淳朴,每个人活的都很努力,也很踏实。   垂髫入宫,攀至妃位,却原来不过大梦一场。   贾元春出宫后伏在老太太怀里大哭。   老太太有愧与她,亲自往宫里一趟,好在琏儿还算孝顺,答应了将元春封作公主,并替她指婚。   驸马是老太太亲手挑的,精擅音律,闲时可以和元春琴箫相合。   想不到最疼自己的人,终究是老太太。   要不是当初老太太留自己在府里,只怕就和叔叔婶婶一道去了。   史湘云想起来就后怕。   不止如此,老太太临终前令二哥哥娶自己为王妃。   史湘云抱着怀里的嫡子,心里满是甜蜜。   嫁给二哥哥,和宝姐姐在一处,还求什么?   “王妃。”薛宝钗进来时,就见史湘云正抱着世子傻笑,这世道,果然傻人有傻福。   “宝姐姐,都说过多少次了,何必这么生分,在我心里,一直当宝姐姐是亲姐姐的。”史湘云嗔道。   薛宝钗听了,忙安抚了她一回。   “林姐姐答应了么?”史湘云问道。   “林妹妹提起旧事,含糊过去了,只怕是不愿意的。”薛宝钗叹气道。   “哼,他们裴家再厉害,咱们还是王府呢,老太太都说了,这皇位本来是二哥哥的。”   “云妹妹慎言。”   薛宝钗有些发愁,云妹妹有时精明有时糊涂,日后得替二爷把她看紧些才好。   贾琏作了皇帝,对薛家却并不全是好事。   薛家的独子,薛宝钗的哥哥,不过是推搡了几个人,就被下狱行刑了。   母亲昏昏沉沉哭了半年,越发依赖自己。   幸亏二爷封作了宝亲王,但老太太不肯在荣国府里待着,非要跟着二爷住。   等老太太去后,薛宝钗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云妹妹虽是正妃,但宝亲王府实质上却是由她来打理,自己所出的一儿一女和其他人家的嫡子嫡女也不差什么,只是二爷想要个世子。   还记得与自己成亲后,二爷才开始用心经营仕途经济,但对姐妹们却是渐渐冷淡了,也不肯再在她们一干人身上用心思,明明是自己所求的,有时却又不甘心起来。   但看着二爷逐渐消瘦,薛宝钗没了怨言,渐渐心疼起来,又盼着他要是小时候那个性子,也还好。   凤冠霞帔,王熙凤以前也常想着有一日,自己说不准也能和太太一般。   但没想到能做了皇后,陛下虽许久不和自己说话,但名份上却并没有亏待。   王熙凤掩不住的得意,梦里都能笑醒。   想起从前,还同陛下为一点点管家的权利争夺,王熙凤觉得后悔起来,真是眼皮子太浅了,好在陛下不计较。   只是有一点遗憾,自己唯一所出的大姐儿,在太上皇那里备极宠爱,却并不亲近自己,以前是忽略她了。   三、重回康熙朝   胤礽想破口大骂了,怎么兜兜转转离不开这些冤家兄弟们。   那一世终了,再入轮回时,他以为自己执念已消,无忧无惧,喝下孟婆汤后,会重入轮回,前尘旧事一笔勾销。   不想再次睁开眼时,又回到了毓庆宫。   太子妃端庄贤淑但满面娇羞,正是刚成亲的时候。   老爸呢?   “殿下,八弟在外面等你呢,说殿下新婚,要送一件大礼。”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悠悠醉】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